在短暂的注视后,那腹花蛛率先发难。
一团莹白湿润的蛛网自它腔体射出,朝着鬼修的位置直直射去。
鬼修将身形散于空中并不正面去接。然而蛛网却也没有真正落空,穿过了鬼修的位置,蛛网又顺着固有轨迹朝着万羡青三人射去。
这蛛丝结团必有古怪之处,万羡青想抬起藤墙将其挡下,然而最终却是叫人散开自行闪躲。
若放在平时,她必定不会如此施为。然而此间灵气阵法受制,能用身法避开的攻势便用身法避开,多省下一分灵力都是好的。
一行三人因这一团蛛丝被逼散到三个方向。三人看似是化整为零各自为战,然而站位行动随意的只有花自重一人。
因惧鬼修再度出手的缘故,万羡青与亓官奉的站位和定动,实际上都是隐晦地关照着花自重的。
这一道蛛网落空,腹花蛛紧接着又朝三人喷出三团白点。
在鬼修尚未带着三人进入此间之前,原本场面上的局势是:狐兔相合共敌蛇蛛。而眼下腹花蛛大约是认定了鬼修的说法,他是带着三人来给狐兔二兽助战来了。为防局势生变,蛇蛛二兽便分出了一只来纠缠这四名来人。
这个局势,通过很简单的推导就能得到。
然而,万羡青根本不想被涉身进入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中来。即便她果真有所偏颇,那也是倾向蛇蛛同敌鬼修才是,绝没有跟着鬼修统一战线的道理!
万羡青对鬼修的来历既好奇又愤懑,然而身形却不能停在原地太久,腹花蛛攻势连连,她不愿损耗灵气战在此间,那么唯余躲闪一途。
这憋屈的滋味,她已许多年没有受过了。
然后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叫她憋屈的是,她的确成了那鬼修口中所说的“帮手”。因为即使她不起攻势,只要腹花蛛认定了她是狐兔的帮手,那么腹花蛛必然就会揪着她不放。而原先势均力敌抗争着的狐兔蛇蛛双方,因为腹花蛛暂时脱出战团,孤军奋战以一敌二的海蛇也渐渐落了下风。
但是虽然被人利用,但是万羡青也没有生出要帮一把蛇蛛的意思。单从气息上来看,白狐、黑兔、鬼修,这三者之中气息最近阴邪的,也就是修习幽冥道法的鬼修。狐兔两个妖兽不说气息清正,总也算是没有沾染什么凶煞恶业。而鬼修给人阴邪的观感也算事出有因,试问,哪个鬼修会给人温暖开朗的观感?
若果真有,只怕这种反差的存在,反而更叫人想要敬而远之。
反观这一蛇一蛛,一个满身毒瘴锋鳞沁血,一个饕餮暴虐招招夺命。万羡青几乎都不需要用神识去审视它俩,她都能感受出缠绕在这一蛇一蛛命魂上的森森恶果。
又因着鬼修的算计利用,万羡青也不愿再去帮这白狐黑兔。她已被迫钳制住腹花蛛不叫它插手战局,这对狐兔二兽的帮助已然是天大的优势了。
同为九转妖兽,二打一还打不过,那也别修仙了,干脆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了算了。
你来我往了几十个回合,忽而海蛇临危尖啸,百来团幽紫蓝黑的水毒瘴气自它周身喷涌而出。
那毒瘴里蕴含着一丝丝微弱的真水之道。若说五行之中,哪一个属相与毒瘴最为契合,那必然是水元一道。
这该是海蛇搏命的本事,万羡青远远观之,便觉一阵轻微眩晕,若切实沾到那毒雾,恐有肌骨经脉灼毁之患。
果然,此招一出狐兔二兽连连后退,先前纠缠着万羡青三人的腹花蛛也抓准时机蹬地而起,朝着海蛇的方向急冲而去。
场上忽而爆出一阵你来我往的嘶吼鸣叫。
单单听这声响中的情绪,约莫与质问攻讦相关,然而其内容真要,万羡青是一句也没听懂。眼下局势已不适合将青赤放出,然而却有人“送来了枕头”,先前那么鬼修幽幽地浮在三人身后,并着自己的理解,给众人一词一句地翻译着四兽的对话。
那条蛇说:“真是卑鄙下作的狐狸精,竟跟人类修士联手!”
蜘蛛帮腔说:“若果金屏主神念有感知会此事,也不知会不会降下法身打死你这个不肖的东西!”
鬼修插了一段旁白:“前景提要:这片草地其实是个法宝,金屏主就是这片草地的主人。不过已经飞升了。也可能是死了。”
月白唱起了红脸:“二位既已归顺海族,缘何对妖族之物如此介怀?”
兔子唱起了白脸:“别是新认的主子大婚在即,手上又没有贵重的礼物可送,这才把主意打到了旧族的头上来吧?”
鬼修再下评语:“这个白脸唱的太啰嗦。”
花自重忍无可忍,当即吼道:“你能不能好好翻译!”
那鬼修毫不退让:“你不想听别人还想听呢!”
花自重当即偏过头去,顶着质问的眼神看着青奉二人,那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仿佛在咆哮着问道“你们真的想听?!”。万羡青很想说“我的确想听”,但是到底怕伤了花自重,故而没有开口。
然而亓官奉就不怎么顾念花自重了,他问道:“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这鬼修抱拳道了声“好说好说”,吊儿郎当的架势姿仪,颇有些人间富家纨绔的意思,他自我介绍道:“我叫牧嗔,牧马放羊的牧,贪嗔痴的嗔。”
……
听完这个自我介绍,三人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了一些默契的想法:真是磕碜的名字啊……谁家父母这么缺心眼儿,给自家孩子取个嗔字当命……别是还有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叫牧贪和牧痴吧……
然而众人的神色转变,并没能打断牧嗔自我介绍的兴致,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段,紧要的就那么一两句,偏他言谈之间颇有逻辑趣味,这一大段废话硬是给他说出了妙语连珠的味道来。
万羡青差点也被绕了进去,听完她才发觉了不对劲,牧嗔这一大段话里,统共就那么两个要点——我来自幽族,我练的是弓术。
先就不说他的跟脚身家了,身在信息控管的人族,的确不大可能知道六族的事情,所以牧嗔谈及他的出身,万羡青还算是能够理解。但是弓术?洋洋洒洒说了半盏茶真有必要?他们先前不是已经感受过了吗?
万羡青心存疑惑却直觉不该在这个档口问出,她提出了另一个紧要的问题:“牧道友先前,缘何暗袭我们?”
牧嗔:“不不不,我没有偷袭你们。我偷袭的是他。”说着指了指花自重。
花自重:“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了?”
牧嗔:“为什么?”
花自重:“我想看看到底是一张怎么样的脸,才能吐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万羡青与亓官奉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地轻笑了起来。不知怎的,自从牧嗔出现后,花自重的状态就变得尤为浮躁了起来。
万羡青:“牧道友可能再细说一二?我想这其中应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早些说清楚的好。”
牧嗔歪过头,一双灰亮的眼睛透过鬼面具的孔洞静静地注视着万羡青。他似在思考,开口时却又是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好吧。便与你们说说吧。我本意其实并不是想杀他,虽然我箭指命门,但其实,我更乐于看到他躲过我这一箭。”
此言莫名,应该是个前因。
牧嗔续到:“我跟月白来此,原是为了观礼。但是合籍大典尚未开始,月白便想着去拜会此地的老友。就是这个老兔精。然后呢,这条海蛇和蜘蛛不知怎的打上了这个老兔精的主意,正好就在我俩拜访的时候打上了门。我想拉着月白直接走,但是月白呢又不肯,非要留下来帮这个老兔精。那我身上有伤不好出手,月白不肯下死手重手,这个老兔精又是个只会啃萝北(萝卜)的,三个人捆在一起都还打不过对面两个。”
若非此问是由万羡青自己提起,单单牧嗔这一番絮絮叨叨洋洋洒洒说书般的解释,她真有可能不顾修养强行给他打断。
牧嗔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罗里吧嗦,也可能是感受到了花自重的“杀气”,当然也有可能“故事”真的已经讲到了这里,总之牧嗔终归是讲出了要点。
他道:“那我总也不能坐着等死是吧?我这不就出来找帮手来了么?然后我森林里绕了一圈也没半个人影,你说这个老兔精人缘是多差,这么大一片树林子就一个朋友都没有,啧啧啧。然后我就扩大搜索圈,找着找着就找到外边儿来了呗。隔着两里路,就见到你们仨。我也没得选不是,就只能选你们了呗。”
万羡青依旧不解“偷袭”跟“请帮手”这两件事情之间的必然关系,于是她提了出来:“可这跟暗袭我等有何关联。”
牧嗔:“这么跟你们说吧。如果,我登登登跑到你们跟前,说有四只妖兽在打架,里边儿有个是我朋友,你们看能不能搭把手帮个忙?那你们肯定要问这四只妖兽分别是什么品阶?分别有什么本事?如果我帮了你,你得给我们多少好处等等等等。这劲儿费的,我把你们哄哄过来,尸体可能都凉了。所以我就只能走野路子了不是。我偷袭你们,你们不追过来。那我再挑衅一下,你们总得追过来了吧?”
到这里都还说得通,但如果牧嗔单纯只是想把人往金绒草地引,那偷袭的时候为什么要下杀手?
万羡青问:“若果牧道友只是想讲我等引来此处,缘何要下杀手?”
牧嗔吊儿郎当的语气忽然一肃,他应道:“这原因我已放在最前头了。我是希望你们有能力躲过我这一箭的。因为,如果你们太弱,那就没有必要来帮忙了。”
万羡青心头冰冷一片。直到此时,她才正视起了牧嗔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