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珥推开门,走进房间,房间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只能借着窗外透射进来的月光寻找鬼宠的身影,她用眼睛快速地扫了一圈房间,终于在角落里看见了鬼宠,他此刻正瘫坐在一张靠椅上,两只手有气无力地垂在身子的两侧,仰着头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一头柔顺的银发就这样像瀑布般垂落下来,发丝已经铺了满地,他整张脸就那样孤独忧伤地完全显露出来,双眼睁着,像是在打量着什么东西,却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
幻珥并没有直接呼唤鬼宠,因为她知道现在鬼宠最需要的是安静,已经最安静陪伴,于是幻珥选择了轻轻地走近鬼宠,走到他的身侧,然后盘坐在地上,将身子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就这样安静地陪在鬼宠的身边。
经过万兽城事件后,如今的幻珥非常理解鬼宠此刻的心情,重要的人离开自己,那种痛是痛彻心扉的,其实幻珥也知道,鬼宠的痛想必远远地超过了她,毕竟他的母亲于他而言,相当于一种生活信仰,没有了信仰,他极有可能不知道该如何生活。
幻珥安静地陪在鬼宠的身边,什么话也不说,鬼宠也是一字未言,像是没有察觉到幻珥的到来似的,于是整个世界就这样死寂下来,这种死寂是真正的死寂,两人甚至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无法听见,一同陷入那漫漫的忧伤里。
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逝,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死寂的世界终于被人打破了,却并不是幻珥,而是鬼宠。
“你知道,当我知道母亲被帝风烈处死的时候,我甚至产生一种终于解脱的兴奋感,可是她是我的母亲,我却因为她的死感到浑身轻松。”鬼宠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带着冷冽的寒风以及微微的颤栗。
幻珥睁开眼睛,侧头看向鬼宠,此刻的鬼宠身上笼罩着薄薄的月光,也正是因为如此,幻珥才能够借着月光清楚地看见了鬼宠的表情,她看着他如雕塑版精致的侧脸,也亦如雕刻版冰冷的表情,可是她也清楚地看见了他扬起的嘴角,那种笑是一种自嘲,一种自责,一种心痛。
幻珥仍是坐在地上,将身子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然后缓缓地开口道:“失去人生自由的鬼姬大人,我想当她被帝风烈处死的时候,她必然是面带笑容的,因为她终于从禁锢中解脱出来,终于恢复了自由身,而她最后想到的人必定就是你,她一定想要告诉你,她不再是你的累赘,你再也不用因为她受制于帝风烈,过着自己不喜欢的生活。所以不管你产生什么样的心态,我想鬼姬大人都不会怪罪于你,因为一个母亲怎会忍心怪责自己的孩子,她对你的爱远远地超过了对自己。”
其实对于“母亲”这两个字,幻珥是极为陌生的,她更是不知道母爱究竟为何物,因为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而她对于母亲之所以有这样的理解,完全是因为离碎思,一个为了爱情可以舍弃自由的女子,但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她宁愿舍弃生命,并让自己的心腹代替自己守护自己的孩子,这就是母爱的伟大之处,鬼姬必然也是这样的母亲。
听了幻珥这一席话,鬼宠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过激的情感,不过他嘴角自嘲的笑容终于消散下去,面部表情也柔和了不少,不过他纠结的心情也不可能就这样被释放,有些事,必然是需要时间的,而且必须是当事人自己去想通,自己的心,别人永远不可能拯救,拯救的只能是自己,所以幻珥并不期望,鬼宠能够立马恢复到初见时的鬼宠,温柔如风。
“听说你一直在寻找你的母亲?”两人安静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然后鬼宠才终于开口说话,他的声音终于不再像方才那般让幻珥感觉到遥远,话语中也终于带有了温度,也平静了不少。
幻珥用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膝,将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我之前的确是一直在寻她,不过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寻她的事情也只好搁浅一段时间,当然并不是因为现在的我觉得母亲不再重要了,她仍然非常重要,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有些人也很重要。所以,很多时候,并不是我们变了,而是我们是时候该成长了,我想我的母亲知道我现在心情,她也一定不会伤心难过,一定会感到欣慰,因为她的孩子正在成长。”这些发自内心的话,幻珥不仅是说给自己听的,更是说给鬼宠听的,我们的母亲更希望看见我们振作,看见我们成长。
“你知道吗?我并不是我母亲自己的孩子。”鬼宠突然转移话题,而且他的问话顿时让幻珥疑惑不已,什么叫他不是他母亲自己的孩子?难道他是鬼姬捡来的孩子不成?
就在幻珥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时候,鬼宠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幽灵城其实就是女儿城吧?”
幻珥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之前倒是听说过,幽灵城里的城民都是女子,所以是名副其实的女儿城,但鬼宠却是男子……幻珥终于忍不住地开口问道:“难道就是因为你不是女子,所以你就怀疑自己不是鬼姬大人的孩子吗?”
“幽灵城自建成以来,所有住在幽灵城的人都是女人,全城上上下下没有一个男人,而城里的女人如果想要繁衍后代,就必须喝下圣水才能受孕生育,而且生下的孩子也必定是女子,这样的孩子才能说是母亲自己的孩子,因为是母亲一个人受孕,一个人生育,所有的过程都是母亲一个人。但我却不是,我的诞生是因为我的母亲与幽灵城之外的男人相爱,而这是幽灵城的大忌,即便是圣王触犯,也必然逃不过被烈火焚烧的责罚,这件事情只有大长老和玉羲知道,他们为了隐瞒这件事,对幽灵城的子民以及我,都撒了不少谎,尤其是玉羲,她始终都是小心翼翼的,但她却不知道,我在与她签订契约的时候,就已经从她的记忆里读到了这件事。”
“所以为了保住鬼姬大人在城民心中圣洁的形象,你就任由大长老为你挑选了十二位王妃。”关于十二位王妃的事情,幻珥是从玉羲那儿听来的,小家伙似乎对大长老这样做很是不满,却又不站出来公然反对,原来是因为忌惮于大长老知道鬼姬大人秘密,便只好忍气吞声,睁一只眼闭一眼。
“其实大长老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她只不过是因为看见母亲与外人相爱生下的我,天生就拥有极高的愿力等级,所以才认为男女结合诞下的孩子能够天生不凡,这才将她的侄女召进宫来,至于后面进宫的十一位,大概是为了平衡城民的心情吧。”鬼宠淡淡地说着,整个人被月光笼罩着,他善良得犹如这月光似的,纯洁干净。
幻珥抬眸看向鬼宠,看见他眉头的忧愁,问道:“你喜欢吗?”
鬼宠微微一愣,他始终没想到幻珥会问他这个问题,自他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一出生就继承乐术师圣王之位,他一懂事就被逼着修炼各种乐器,他一成年就被安排后宫王妃十二位……可是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是否喜欢,幻珥是第一个,想必也是唯一一个。
鬼宠转头低眸看向幻珥,看着她那双黑如夜色却又亮如星辰的眼睛,认真地回答道:“我不喜欢,我不喜欢现在的一切,我只想带着玉羲走遍缤纷大陆的大江南北,用琴声平静所有人的心情,让那些不安的人能够通过我的琴声看见世界的美好,让他们看到生活的美好,让他们能够幸福地生存下去,让这个世界都变得平和,我希望能够看到这样的世界,我希望能够在这样的世界里行走。”
幻珥听过鬼宠的琴声,他的琴声婉转动听,宛如天籁,似山涧的清泉作响,似山谷的百灵鸣歌,若花开,若日升,犹沙漠的甘露,驼铃般的明丽,像是繁花盛开般,所有的气息都是静美,真的能够让人看见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光景,让闻者不安的心平静下来,让这个世界都平和起来。而能够弹奏如此琴声的鬼宠,也比常人更能控制的自己的心情,所以即便是面对自己母亲惨死的消息,他也只能安静地将自己关闭起来,而不是发了疯地伤心难过,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幻珥怕他将所有都掩藏在心底,终有一天会爆发,如果真的爆发了,他就再也不能使用玉溪琴,更不能行走天下,让世界平和,因为他平和的心态已经破碎,又如何让别人平和。
“你想的没有错,如果我不再拥有平和的心态,我和玉羲之间的契约就会自动废除,我所有的期望也会因此破碎,所以我从来不敢纵容自己的情感,可是母亲的死对于我来说,要压制住心情的沸腾,实在是太有难度了,难道我连伤心难过的资格都没有吗?”鬼宠缓缓的闭上眼睛,然后幻珥就看见一点晶莹剔透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坚强的人,有时候比任何人都脆弱,因为很坚强,所以也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