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五十分,上下铺同时响起魔性的闹铃。
姜齐齐翻个身,迷迷糊糊地说:“我去,天还没亮你们又在作什么妖。”
充电灯管亮着炽白的光,宴旸半眯着眼睛,凭着惯性一件一件的套衣服。拉开床帘,迎面就是两只晃悠悠的脚,她被吓了一跳,抬头望着同样疲倦的尤喜:“差点忘了,你们办公室也要骨干培训。”
“对啊。”尤喜一咕噜爬下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折叠小镜子,仔细照照脑门上的痘,“社团联、校团委、学生会的干事都要参加两个月的培训。”
“我觉得这些学长学姐真是有病。”宴旸一边用梳子搭理杂乱的头发,一边从洗澡篮挑出洗面奶和刷牙杯,“五点五十起床,六点二十跑操,六点四十部门讲课,这他妈比高三还要苦。”
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帘,被杂声吵醒的刘小昭,不太耐烦的问:“既然这么坑,那你们还参加什么劲。”
“如果不参加骨干培训,就不能留任副部。”尤喜把披散的头发用发绳扎起来,“当牛做马被人使唤一年,这个罪,我可不能白受。”
宴旸附和:“短短几个月,我拍了几百组照片,写了几十篇微信稿,还客串了模特队、网文部、主持队。他奶奶个螺旋腿,我也要让下一届的学弟学妹,努力为学校服务、为部门奉献热血。”
“可怕的女人。”刘小昭和姜齐齐啧了啧唇。
只要不学习不百~万\小!说时间总过得异常迅速,宴旸睨一眼闹钟,抱着脸盆就朝卫生间跑。随意擦了几把脸,她来不及仔仔细细的梳妆,便揣着隔离和气垫一边走一边涂。
四月的清晨,空气清新到不像话。宴旸走在桑葚树下,从一串串半红半绿的果子,遐想它还未成熟的酸涩。绿网运动场站满黑压压的人群,她将视线转回小镜子,快速涂着橘红色的口红。
“嘿,宴旸,再不快点可就要迟到了。”米字旗电动车停在眼前,王若泉看了看手表,“还有不到五分钟,要不然你坐我的车,我们一起去吧。”
男生是记者部的副部,为人健谈风趣,是骨干训练的分管人之一。王若泉不仅仅性格好,工作也是一等一的心细负责,与他共事总有莫名的安全感。
也许是太善良了,他的热情和体贴总是会忘记她有男朋友,不方便过度亲昵。宴旸微笑着婉拒:“谢谢学长,既然还有时间那我就不麻烦您了。”
他笑的阳光,顺便把胳膊撑在后车镜上:“都是一个部门的,客气什么。”
“学长是新闻训练营的负责人,和我一起出现怕是不太好。”见他抿紧嘴唇,眼神里的温煦转瞬即逝,宴旸小心翼翼的说,“我知道学长人好心善,但这路程不远,我八百米冲刺就可以跑过去了。”
“也行。”王若泉旋着钥匙,朝她挥挥手,“那我们运动场见。”
同等类型的社团部门不在少数,负责人便将五百名干事划分为六大类,宴旸的记者部隶属‘新闻大类训练营’。
有心人都知道,这六位负责人就是内定的下一届新部长。
把电动车停在塑胶跑道,王若泉走进新闻训练营一排排的传递签到本,他穿着纯白夹克、浅色牛仔裤,垂眉写字的样子比名字还要干净几分。
好看的学长总有招蜂引蝶的特质,不到几分钟,他的身边就围了几圈叽叽喳喳的姑娘。对于这些没有营养的提问,王若泉一一解答、来者不拒,上扬的唇角看不出敷衍和不耐。
穿海藻绿毛衣的女孩猫着身子溜进队伍末尾,王若泉将她尽收眼底,装作若无其事的高喊:“迟到的同学别忘了用签到本签到。”
果不其然,王若泉看见她戳了戳身边的女生,询问签到本的去处。女生指了指前方,说早就交给王副部了。
于是她穿过打打闹闹的人群,尴尬地望着把他围成铁桶的女孩们,翘首以待。
“宴旸。”他笑着把签到本递给她,“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望着他舒适的微笑,宴旸连嗯几声,伸出手指去抓轻薄的纸张。王若泉笑了笑,用温热的指腹轻划她的掌心,只一下,分辨不出是无意还是有心。
胸腔凝着不舒服的滋味,她匆匆收回手,潦草地签下名字。
“可惜还是迟到了三分钟。”王若泉右手插兜,被晨曦照亮的眼睛意味深长,“人嘛,一旦进入大学,就要学会如何变通了。”
宴旸没有领悟王若泉的意思,后者却高估了她的双商,以为她懂得。
他不光单独给她分配大大小小的任务,还经常邀请宴旸和记者部的女生一起组团开黑。宴旸有些莫名其妙,转念却觉得是自己工作出色,平白得了副部长过多的关注。
不过,因为烂泥扶不上墙的技术,宴旸不再执着段位和人头,王者之魂也丧了许多。每当王若泉在qq上招呼她开黑,宴旸便用睡觉、洗澡、赶作业轮番搪塞,能躲就躲。
没过多久,她早出晚归、上课睡觉、宿舍赶稿的作息时间就引来某位朋友的不满。
五月中旬的夜晚,杂虫挂在树枝鸣叫,程未趴在课桌上问她:“你连陪我看电影的时间都没有吗?”
“明天应该不行,上午有课下午有会,时间错不开的。”宴旸打着冗长的哈欠,把下巴耷拉在他的肩膀,“哎,每天都好累好困,你看着宏观老师,我先眯一会儿。”
被形式主义左右的生活真的有意思么,他不明白也不理解,话到唇边却看见被她黏在眼底的睫毛膏,晕灰一片。程未叹了一口气,用指腹轻轻帮她拭掉。
他喜欢的姑娘什么时候都要漂漂亮亮,只要有他在,现实和险阻都不许带给她狼狈和委屈。程未搂住她,好像再说没关系,无论如何你只要开心就好。
随着吊扇嗡嗡的旋转,倒在颈窝的人呼吸均匀,披散的头发蹭着程未的脸颊,有些痒。
宴旸的手机在桌上闪了几下,程未发誓,他并非故意偷看只是伸手关机,弹出的对话框却让他不得不接收,来自的消息。
佳佳:新老副部换届只剩一周了,我刚刚听室友说,记者部五位副部已经被王若泉全部内定。呵,除了两位男副部,我室友就是女副部中的一个。阿旸,你说搞笑不搞笑,不过是学生组织,还整这些暗度陈仓的把戏。
佳佳是宴旸在记者部认识的朋友,程未见过本人,是一个单纯无心的女孩。
正因为单纯无心,每一条信息量都变得异常棘手。
敛目望向宴旸纤长的睫毛,程未想了想,模拟她的语气:什么鬼你室友怎么会知道内定名单?
佳佳:真不知道是你傻还是我傻,黄欣欣(室友)每天缠着王若泉要工作要机会,帮他买饭帮他准备生日礼物,还和剩下两个入选的女生,每天陪他打游戏到深夜。王若泉是内定的新部长,一块奶油蛋糕自然不愁别人上赶着瓜分。
大学像小型社会,学生组织过度成熟走起人情礼往、黑色特权。
程未知道宴旸很辛苦,也知道她认识了许多好玩的朋友,把自己的喜好全部寄托在记者部。最最主要的,是她为此付出太多。
他退出界面,在搜索栏里打出‘王若泉’,点开,全是长篇大论的装逼腔调和被宴旸拒绝的语音通话。
真他妈孙子。左臂的线条被绷成紧实的肌肉,程未冷着眼底,把同佳佳的聊天记录逐条删除。
冷静了一会儿,他点开,在里面吆喊一声:喂,有来江城吃喝玩乐的兄弟么,不用担心车票住宿费,程哥全包。
这些曾在重点高中叱咤风云、沾花捻草的人物,齐齐被这条消息炸出活尸。
——哦,被盗号了。
——卧槽,什么情况,程哥是被包养了么。
——去你妈的,程哥诚心诚意请我们吃饭,到你嘴里怎么就变味了。程哥程哥别带这个死基佬,和我一起双人烛光晚餐,啾咪。
——老子在柴达木盆地,只要你报销飞机票,我立刻就来。
这群不要脸的妖魔鬼怪,程未无奈扶额:时间在下周日,接壤省份提供车票报销、江城一日游。唯一条件,帮我揍个人。
——好说。
——许久没有动筋骨,我的青龙偃月刀怕是要重见天日了。
——咱程哥向来人狠话不多,这次动了大怒,不会是被戴绿帽子了吧哈哈哈。
你妈才被绿了,程未骂骂咧咧地敲完这句话,讲台上的宏观老师捏着小细嗓说:“今天我们提前放学,天气热了,大家也好收拾收拾自己。”
“终于下课了。”宴旸从他肩膀上弹起来,伸手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我们去水果店买点香蕉吧,最近有些便秘。”
程未耸了耸被压酸的肩膀,把她的手心塞进自己的口袋。
宴旸瞪大眼睛:“今天二十八度哎,你想热死我。”
握住她妄想挣脱的手,程未告诉宴旸唯一的解决方法:“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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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容易蒸发脂肪和汗水也容易丢弃时间,面试副部的日子比想象中来的更迅速。
程未站在宿舍楼前打游戏,不经意地抬眼,刚好看见宴旸穿着圆领白衬衫、素花蓝纱裙,清淡的像山谷中掺着花香的风。她向他微笑着跑来,扎起的马尾荡在空中,让人想起散落的蒲公英。
“你没有必要送我面试的。”宴旸挽住他的手臂,淡粉色眼影像偷了水蜜桃的颜色,“新校区和南校区要跨大半个城市,我面试还要摇号,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分内之事,不觉得辛苦。”他口吻平淡,理所当然也细水长流。
心里已经炸起了烟花,宴旸死鸭子嘴硬,仍要反其道行之:“真的?我不怎么相信?”
程未顿住脚步,冬红色的t恤像一盆被浇盖的番茄汁,他回头,淡淡地吐出句:“神经病。”
她尖叫一声,不依不饶地打他:“再神经也是你先喜欢的。”
把她送到南校区,程未找个借口匆匆离开。宴旸东问西问找到活动中心,跟着记者部的朋友,乖乖在二楼排队。
各部门的面试正在一轮一轮的进行,眼见面试号码越来越大,宴旸左顾右盼:“佳佳不是提交申请了吗,怎么还没有到。”
有人说:“佳佳说她临时有事不能来了。”
宴旸皱着眉,飞快划开屏幕:郭佳佳,你也太没义气了,不参加面试好歹也和我说一声啊。
佳佳回复的很快:你是失忆了还是脑子里长了坑,我一个星期前就跟你说了,ok?
提取记忆失败,宴旸问: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佳佳懒得搭理她,直接发来几张截图。
上周五晚上七点,宏观课,当时她睡得像只死猪。大概是梦游时顺手回复的吧,宴旸揉着太阳穴,找不到一丝有用的记忆。
宴旸垂眉一扫,聊天内容让她凝住上扬的眼尾,直接怔愣在原地。
这时,挂着工作牌的学生敲了敲门:“请23号、24号、25号、26号开始准备,三分钟后去314教室进行面试。”
被她藏在手心里、标着‘24’号的纸牌格外刺眼,宴旸鼻尖微酸,手忙脚乱的整理背包,却不小心掉出一只百乐笔。
黑色水笔在大理石上滚来滚去,最终,它被一只休闲鞋挡住了去路。鞋主人弯起腰身,及其随意的把东西扔给她,而他的身边,站着神采飞扬的黄欣欣。
王若泉双手抄兜,笑意是抹不掉的随和:“我来是想告诉大家,不要紧张,如实告诉我,你们最真实的想法和愿望”
他说了很多,宴旸却在心底装了自动净化器,只能看见他张合着嘴唇,像一只吃到虾米的鲶鱼。
恶心与失落搅动着她的肠胃,直到面试结束她坐在南校区的荷花池,被磨盘压住的胸腔才稍稍有了好转。
王若泉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到一个小时,就极其效率的在公布入选名单。
宴旸淡淡扫了一眼,把记者部公共群从顶置栏踢除,随后她胡乱扯下发绳,用蓬起的头发遮住滴滴答答的泪。
脚上的凉鞋被杂草缠住,她抱住膝盖嚎啕大哭,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年的努力和付出的所有。
不甘心,不甘心又能如何。一本正经的做事、公私分明的交往,在这里却是不知变通,阻挠晋升最大的障碍。
她不稀罕大学干部,也不稀罕工作简历上的几行字,只是想让自己未完成的热爱,在应该的领域发光生彩。
她抹了抹眼泪,拨下熟稔于心的电话号码,铃声滴到了尽头,无人接听。
再打,仍是不接。
垂下手臂,宴旸哭的呜呜咽咽,埋怨程未不能立刻出现在眼前。
老旧的荷花塘漾着月光,女孩坐在飞着蝇虫的路灯下,沾着泪水的衬衫印着斑驳的树影。
男生从石板路悄悄走来,蹲在她的身边,右臂的袖子被人扯掉半只。
他取下掩人耳目的黑色口罩:“记者部算什么,我陪你考到更好的学校,学习热爱的专业,和梦想打一辈子的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