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兆星有一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当轮椅上的男人将目光投向自己，仿佛也是一股冰凉彻骨的水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由颤栗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瞬间还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那一眼仿佛将陆兆星身边的空气都抽尽了。
陆兆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能感觉到有一团蓝色绿色相间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运转。
恍惚有各种影子从眼前一闪而过，快到他分辨不清任何东西。
几十秒间，让人如坠冰窟，又恍然入梦。陆兆星什么都没有看到，又被身体里什么东西一下激醒。
陆兆星向后退了两步。
查尔斯这才眨了一下眼睛。
两个人都皱了皱眉头。
陆兆星正想发问，查尔斯突然咳嗽了起来。
一边的库博连忙走了跟前。
“老师！”
查尔斯挥了挥手，示意库博不要再靠近。
“没事。”
然而话音刚落，查尔斯的嘴角就渗出了血来。
库博额头的青筋乍起，但他只是握了握拳头，站在原地，没有再多余其它的动作。
陆兆星问：“怎么一回事？”
查尔斯拿出了一条黑色的帕子，拭去了嘴角的血。
他说：“大灾害后，有更多的人显现出异于常人的能力。一开始，很多人都称之为觉醒。其实并不是。那就是进化。是生物应对自然本能做出来的反应。”
查尔斯没有急着给陆兆星解释，而是缓缓道来他想要说明的事情。
“但是无序的进化会给自然、会给人类的秩序带来什么？很多人都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并且一致认为，无序的进化，并不加节制的发展，只会让人类世界变得更糟。”
“早在大灾害之前，人类中就出现了很多进化的例子，除了很少部分为各个政府所用，基本都被抹杀殆尽。”
“进化的过程从来都不是温和的，它伴随着身体本身与社会关系的阵痛。而灿烂世界集团认为这种阵痛是无用的。在很早的时候，就希望找到一个更合秩序的方法去建立他们所认为的秩序。当然，灿烂世界集团就是以此为初衷建立起来的。这个过程理所当然是残酷又血腥的。”
陆兆星默默的听着查尔斯的话，不知道他用意何为。
“什么是有序的？什么是无序的？有序都是对的？无序皆是错误吗？”
“我曾经是灿烂世界集团的一员。”查尔斯对陆兆星说，“灿烂世界不喜欢甚至是厌恶无序的进化。然而，种种迹象表现，世界的危机，人类的灭绝迫在眉睫。但他们认为人类的历史应该更加辉煌。灿烂世界探寻多年，也发现了不少的秘密。如何能在掌控之中进行能力的有序升级，然后更加彻底的掌控这个世界，是灿烂世界一直以来的目的。也想通过他们自己发现并加以改造的技术创造一个他们心目中真正灿烂的世界。”
查尔斯顿了顿说，“我曾经认同灿烂世界的理念。也为灿烂世界贡献了很多东西。但是在大灾害发生时，我的身体也发生了无序的进化。我看清楚了很多事情。”
“我的能力是预兆。我能通过梦境看到未来的无数种可能。也能通过一个人，看到未来世界的无数种可能。但是这种能力的使用会削弱我自身。现在身坐轮椅，如此气若悬丝，便是因为我用了太多次能力。”
查尔斯说：“我快要死了。”
未来的分量太重，根本不能是一个人所能承受的。
陆兆星深呼吸了一口气，他问：“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查尔斯说：“我看到了无序。”
这个回答让陆兆星不解。
“大灾害后，我在所有人身上都看不到未来。这样的世界将走向终结。我也几近心灰意冷。但是在无数个噩梦中，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那道缺口的光芒指引我来到夜都。”
“无序本身是没有错的。为了所谓秩序而造成恶果的行为是错的。”
陆兆星不知道如何作答，查尔斯的话让他现在的脑袋几乎一片空白。
“我在夜都的秩序里找到了缺口，建立起了黑市。黑市相对于夜都是无序的。但是黑市也是有它的秩序的，相对于来黑市交易、共事的人，它又是有序的。定义从来都只能是定义，脱离解释本身，它就没有意义。”
“没有完美的秩序，只有与时俱进的改变。缺口中的无序代表了诸多的可能。”查尔斯说，“而你，也是那个缺口中的一个可能。”
查尔斯的一番话让陆兆星的心又乱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压在了陆兆星的肩膀上，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就在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查尔斯会不会是一个骗子。
那他的阴谋是什么？
陆兆星又往后退了两步。
查尔斯都看在眼里。
陆兆星说：“我太弱小了。而且什么有序无序，听起来让我觉得很困惑。我似懂非懂。”
查尔斯说：“人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而产生不同的想法。会因为不同的境遇，站在不同的角度，说出不同的话，决定不同的目标。”
陆兆星说：“这……我知道。”
查尔斯问：“你知道刚才我看到了你怎样子的未来吗？”
犹豫了片刻，陆兆星问：“怎样子的？”
查尔斯答：“我看见你站在高楼破败的灿烂世界。看见你翻着染血的黑色名单。看见你跑了很长更远的路，无数的草木生长。”
查尔斯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回忆刚才他看见的事情。
他说：“我看见你捧着一大捧鲜花在你母亲的坟前轻声低喃。我看见远处有一棵巨大的树……我看见你和另外几个人并肩作战……”
这些本来就是陆兆星想要去做的。
查尔斯说：“但是，未来有无数种可能……这些都是千百种可能中的一种而已。”
查尔斯所说的都是陆兆星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去做的。但是他内心的犹豫也随之越来越庞大，无法停止。他清楚，自己实在是太弱小了。即使在不久前能使用出一些特殊的能力，但他也知道，这些远远不够，完全不够。
一边想着长远的目标，一边犹犹豫豫的前进。即使很多次都下定决心，可是每一次都会怀疑自己。
从很早的时候，陆兆星想成为灿烂世界的一名战士，就是因为想最直截了当的证明自己的能力。想证明给别人看，其实更想证明给自己看，当一切如愿以偿，或许他就能做更多的事情。
他想做一个好人，但是曾经更多的时候，只是站在原地，去为善良感动，用言语惩戒恶行。
他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去做更多好，去制止更多的恶。
但是他想有能力去做到这些。
所以他在初来夜都遇到雅各布的时候，犹豫过，衡量过。但最终他选择帮助了雅各布。
成长的能力，让他有了一丝底气。
可是想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做起来却要难上千万分。未来的事情，就算预测也只能得取一二。
想成为一个自己想成为的那样的人。谈何容易！但明白这一点，也是成长的其中一步。
陆兆星正色，诚恳的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查尔斯忽然笑了起来。
库博很少见查尔斯笑，常年以来，查尔斯的脸上几乎都没什么表情。
查尔斯说：“没有人能告诉另一个人，他该怎样走接下来的路。就算是我有那样预兆的能力也不行。因为‘可能’让一切都变得充满希望。”
查尔斯顿了顿说：“没有任何人能坚定一个目标，毫无杂念的前行。这样也行不通。只有不断的向前，质疑自己的方向，反思自己行进的姿态，再确定那个目标。如此反复，人也才知道，自己想这样走是没有错。到最后，不用后悔。”
陆兆星低头思虑。
过了一小会儿，查尔斯反问道：“犹豫让你缓慢，怀疑让你后退，各种原因让你左顾右盼。但是你仍会继续向前吗？”
陆兆星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
他抬起头来，向前走了五步，跟最开始距离查尔斯还要近上了一步。
答案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