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一定会来?”
言伤的口气并不好,苏寻欢却只是一味的微笑,并不言语。
世子李槃面‘色’沉郁掰开言伤拉住他衣领的手,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玉’京盛产美人,不论男‘女’都多得是。而现在本世子只是看上了一个琴师,也值得你大动干戈,跑进来撒泼吗?你的皇家礼数都到哪里去了?”
言伤却只是勾‘唇’冷笑,坐到‘床’边握住苏寻欢的手。
“哥哥,他不只是一个琴师。”华服‘女’子声音冷冽,语气‘阴’寒,眼神却极尽温柔看着‘床’上的人,“这个人,现在是我的心上人,以后,会是你的妹夫。”
被紧紧握在手中的手指一僵,随后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言伤的手心。
他终于有所触动。言伤想,不管是多厚的心防,看到一个身份尊贵的‘女’子,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过往,大胆的表达自己的爱慕,只要有心的人,终归逃不过这样的撩拨。
“一个肮脏的琴师,不知被多少男人‘女’人碰过。随便玩‘弄’一下没人会说什么,而你,你以为这样的人能当驸马?”
被言伤握住的手剧烈的颤动了一下,苏寻欢闭着眼,睫‘毛’微微颤抖着。言伤被他逆来顺受的样子硬生生搞得忽然就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怒气,甩开他的手,站起来一把将桌上的酒盏菜肴挥到了地上。
哐啷哐啷的声音里,言伤抬起头看着李槃。
“我说了这个男子是我的心上人!”华服‘女’子目光威芒毕现,“哥哥如果执意染指我的心上人,我绝不会放过你!”
李槃愣住。从小清高孤傲的欣荣公主,如今为了一个长相不男不‘女’的男子,说出了“我绝不会放过你”这样的狠话。她是真的看上这个落魄琴师?
不,她必定是为了向他示威,百姓都说欣荣公主为人正直,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胸’怀天下雄才伟略。近来父皇因为南江水灾一事,本就十分烦心,如果自己染指她心上人这件事再传到父皇耳里,可以想见会‘激’起怎样的惊天巨‘浪’。
思及此处,李槃脸上晦暗莫名的神‘色’忽然就被敛去。他将手放在言伤肩上,在被狠狠挥开之后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道:“也好也好,这样的美人儿,”看了紧闭双眼睫‘毛’颤抖的苏寻欢一眼,笑得轻浮“也配得上你琴棋书画,满腹才华。”
众人惊愕惶恐的目光里,李槃带着随从一边莫名大笑着一边拂袖而去。言伤侧首,看着满地狼藉和跪了一地的沉香阁众人,勾‘唇’冷笑。
“还不出去,等着本公主问罪么?”
在众人作鸟兽散后,言伤坐回‘床’边,苏寻欢依旧双眼紧闭,双‘唇’毫无血‘色’。言伤抓住他的手,慢慢握在手中,然后忽然就叹了一口气。
“你明明可以告诉他,你是我的人。”
苏寻欢缓缓睁开眼,言伤看见他眼里微微的‘迷’茫,仿佛在问“可以吗?我真的可以正大光明的说自己是你的人吗?”感到自己的手被轻轻反握住,言伤微微笑了笑,笑得十分温柔:“可以的,寻欢。我是真的喜欢你。”
苏寻欢却微微变了脸‘色’,神‘色’异常紧张,想要把手缩回去。只是言伤握得太紧,早在他‘抽’手之前,她已经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不在意你曾有过那么多风月,你在意我曾看轻你么?”
言伤知道,这种时候不必回避他曾有过什么样的过去,越回避,他的心防就会将自己包裹的越紧。她想要用最坦诚的方式,让他接受她。
“真的能不介意么?”苏寻欢微微不自然的将脸转向一边,不去直视言伤的眼睛,他微微笑了笑,样子很轻松自然,“我被许多人碰过,年近四十的‘女’人,‘肥’胖猥琐的男子,满身铜臭味的商人,街上卖菜的中年‘妇’‘女’……甚至方才还有你的哥哥。”
“他碰了你哪里?”
没有想象中的震怒,苏寻欢略微惊讶的转眸看着言伤,却看到‘女’子将他的手举到了‘唇’边,轻轻一‘吻’。
“……”
‘女’子将脸凑近他的脸,能闻到她身上微微的清淡香味。不是‘艳’俗的脂粉香,是一股淡淡的,只属于她的味道。她垂眸看着他的嘴‘唇’:“这里呢,有被碰过么?”
不能说被碰过,不然她会做什么已经不用去猜测了……
不能说……不能……
“被碰过。”他亦垂眸看着她莹润粉泽的‘唇’,在话语刚出口的一瞬间就被轻轻‘吻’住了。
温柔的,和所有人都不同的,带着怜惜和气他不珍惜自己的愤怒……
她的‘唇’‘吻’在他的‘唇’上,颊上,还有留下红痕的脖颈上。最后她看着自己,笑颜如‘花’:“现在,你是很干净的一个人了。能接受我了么?”
“……”
因为干净两个字再次感到心中苍凉,苏寻欢忽然笑得令万物失‘色’。
“其实只要公主下令,为了活命,草民定会接受你。”
言伤也不感到气馁。她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就算是个‘女’子,突然被一个男子一通表白,也是绝不可能轻易相信的。更何况,是他,从小受尽世间冷眼相待,看尽世间人情薄凉的他。
“没关系,我并不急。”言伤说着叫人进来为他准备好洗澡水,在走出‘门’之前,言伤回眸,眸子里有着温柔的光,“我既然是真正对你动心,便绝不会用公主的身份压你。”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言伤没有再去沉香阁。
苏寻欢既已动心,便没有必要每天去缠着他。多余的关心便不叫关心,而叫‘骚’扰了。
珏湖四月,风光清丽。
这日沉香阁在珏湖举办了诗社大会,邀请言伤前去捧场。因为知道苏寻欢身子不好,前几日一番折腾下来必定病了一场,也许到现在都还未痊愈。言伤便带着‘侍’‘女’,真的到了珏湖。
名动天下的欣荣公主参加沉香阁诗社大会的事情传到苏寻欢耳里时,他正在喝‘药’,端着‘药’碗的手生生停在了‘唇’边。
端‘药’来的丫鬟本是知道他与欣荣公主的纠缠的,于是很开心的对他说道:“公主为人一向清高,为了苏琴师竟然愿意参加沉香阁举办的大会。公主对苏琴师这般好,必定是真心的啊。”
必定是真心。
苏寻欢将碗里‘药’一饮而尽,随后对丫鬟勾魂一笑:“小婉姑娘,谢了。”
“我可不敢收下你的这声谢谢……”丫鬟拿回碗嘟囔着走了出去,“谁不知道苏琴师将来是驸马爷,给驸马爷端‘药’谁还敢要求谢谢啊……”
苏寻欢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窗子上放的一盆杜鹃。他从来不奢求谁对待他能像对待一盆好好的‘花’,他更像是恹恹的空心菜,外面看着还完整,其实内里的心已经空了。
空了的心,如何给予她回报?
苏寻欢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倒不如不回应,反正她总会厌烦他这副样子的。
诗社大会名字里有诗社两个字,事实上却是沉香阁揽客的手段。
比起满身庸俗脂粉味的半老徐娘,能‘吟’诗作对的曼妙少‘女’似乎更能勾起男子的怜惜之心。而烟‘花’之地举行的诗社大会,自然是吸引不了正经家的‘女’子来参赛的,这都在言伤的意料之中。是以当言伤落座在为她特设的席位之上,看着满目的烟‘花’‘女’子娇笑连连,向围观男子目送秋‘波’,她表现得十分淡定,甚至还端起身边的茶喝了一口。
这种淡定一直持续到苏寻欢的到来。
身穿单薄白衣,抱着旧琴,‘露’出大片‘精’瘦‘胸’膛的男子笑得令湖中柔柔芦苇都黯然失‘色’,在‘女’子惊‘艳’的目光中,苏寻欢穿过众人的簇拥走到言伤面前,弯了弯腰。
“草民苏寻欢,参见欣荣公主。”
他又变回这个样子了。
言伤皱起眉头,上次分别之时他分明已经对她的触碰有了反应。而现在,他又换回了这一身松松垮垮的的衣服,甚至连一头黑发都未绾好,就这么放‘浪’不羁的站在她的面前。
“如果你觉得这样才快活的话,那就这样吧。”
她的话看似毫无逻辑,苏寻欢却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不规则的快速跳动。
“是。”说罢,他竟觉得有些慌张,转身匆匆到了预先划给他的地方,将琴放在膝盖上席地而坐。
“公主,这个……”
丫鬟小萝将一个绿瓷小瓶递给言伤,面有难‘色’:“您说见到苏琴师就给他,可是方才他走得太快,奴婢来不及……”
那是宫中珍贵的调气丸,她想着在强势的时候给他一点温柔的关怀才准备了这个。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态度,该做的她总归得做。
言伤接过小瓶,轻轻攥在手中。
诗社大会正式开始了。在‘女’子水平或高或低的‘吟’诵声中,一直以琴伴奏的苏寻欢的琴音显得格外悦耳,收获了一片的叫好声。
言伤一直低着头在想一个稳妥不尴尬的方法将‘药’‘交’给他,是以当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声时,言伤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
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子向两边分开来,中间站着奋力挤进来的‘女’子,白‘色’华服,轻灵似水,发丝因为拥挤有几分凌‘乱’,看起来楚楚可怜。
“寻欢。”她微微喘息,眸光晶亮。
“叮咚——”
苏寻欢手上的琴弦猛然断掉,唯余袅袅余音。
“寻欢……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苏寻欢低着头,发丝掩住他的眼睛。半天,他抬起头,笑容妖冶而奇异。
“辛夫人,你终于,回来见我了?”
这就是胡姓小姐了。言伤紧了紧握住绿瓷小瓶的手,忽然也笑了笑,而后收起笑容,轻轻的松开了手。
一声清脆的破碎声。苏寻欢转过脸来看到的,就是阳光下,言伤面无表情的脸,地上的绿瓷小瓶摔得粉碎,几颗褐‘色’的‘药’丸在地上“咕噜咕噜”胡‘乱’滚着。
心里忽的生出慌‘乱’来,脸‘色’也在一瞬间发白。
却见满面寒霜的华服‘女’子缓缓站起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里,言伤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