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伤牵强笑意一瞬间凝结在脸上,挑眉看他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真的难过,不是假装哭泣博取同情。我这个人卑鄙得很,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样的事情都敢做……”
“一个人真的难过,情绪无法掩饰,一看便知。
说罢不待她反应,垂眸掀开被子,露出那只青肿的赤足。方才,便是这只脚狠狠踩在地上阻止至清除妖,脚心沾了灰尘,脚背却干净如初,离久俯身轻轻握住赤足之时,掌心立即便沾上了灰尘。
言伤略微尴尬动了动脚,立即便被他微微用力的握住。
离久一言不发在床边坐下来,雪白发丝自肩头滑落胸前,越发映衬得他眉目脱俗,面色泠泠。他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膝上,随后拿过她手中手绢,擦净沾上的灰尘,又拿过一旁放着的跌打酒,像前日一样,神色坦然的替她揉弄起来。
言伤眼圈还红红的,昨夜她故意洗去脚上跌打酒,正是要让脚伤不能好起来,若是寻常办法阻止不了道士捉妖,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招最好用。此刻离久面色冷淡,手上动作却是丝毫未有疏忽,那雪白发丝散发着冷色光华,就在她的眼前,几乎触手可及。
在他的面前一切似乎都无所遁形,她忍了一忍,终是轻声呼痛,离久手上动作一顿,虽未抬眸看她,动作却是轻柔了几分。
两人一个低头揉脚,一个目不转睛盯着揉脚那人,房间里霎时便只剩言伤呼吸声和呼痛声,想了半晌,言伤终于开口道:“你说你将我当做陌生人对待,我却是不信。”
握住伤脚的那只手微微一紧,言伤强忍着没有叫出声,只努力的盯着他低垂眼睫,连一丝颤动也无,似是无动于衷。
半晌他方才淡道:“万物恒在,生生灭灭,所谓陌生之人,与亲近之人一样不过命中过客,太多在意,反而累赘。”
言伤道:“……我却是忘了,你的想法同我的总是不一样的。”
说罢露出凄然之色,离久微微阖眼,将她的赤足放回床上,站起身来负手行至窗边,虽是一言不发却似说了无情之话,两人之间重新恢复了安静。
窗外一片梧桐树叶被微风卷下,打着旋落在地上,轻飘飘未有一丝声响。言伤撑起身子看着离久,却见他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不离开却也不转身看她,低沉嗓音似寒雪之音从云端降下:“你不必为我如此。”
言伤也不反驳,只是低声道:“我这样待你,你可是觉得厌烦?”
过了许久,离久才慢慢开口回道:“不曾。”
言伤收了眼中冷漠,只怔怔望着他负手而立的身影:“那便无碍了,我这样待你心中不觉厌烦,你对我这样的态度也不曾厌烦,既无厌烦,无需改变。”
离久沉默,却听她又问道:“妖,可是也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因缘际会,锦年枯岁?”
离久颔首道:“万物应当如是,妖自然也不例外。”
言伤回首看自己青肿不堪的脚,目光渐渐迷离,也不再去看离久背影,只是道:“足矣。好花难开,终有盛放之日,妖心难动,仍有动心之时……”
离久眸色微深,身后说话的声音却是渐渐地便低了下去,到最后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太阳光芒万丈,自湛蓝天空倾泻而下,似要将这人间照得没有一处黑暗,房间里却仍旧是照不到一丝阳光。离久垂眸敛目,正要飞身回到梧桐树里去,却听身后忽的就传来一声低喃。
“……动心并不难……一点也不难,就算是妖……只要努力打动……总会动心……”
她竟在梦中还想着这些事情。
离久仍是负手而立,此刻听到这话却是身形一僵,在原地立了片刻,终是拂袖消失在了空气中。
这之后的十几日,言伤再也没见过离久,虽然她有办法逼他出现,然而她没有付诸行动。她知道他本是个心无杂念的人,清修于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事,而她不想扰他清修。
十多日后的一天,江祖鹤在家大宴宾客,少有的让她也去作陪。平日里能跟着江祖鹤参加宴席一定只有江沉月一个人,是以当她换了件简单的杏黄衣裙在江沉月身旁落座,宾客间忽然就陷入了窃窃私语。
江沉月瞥她一眼:“你今日倒是听话,没有执意要穿你的漂亮衣裳。”
言伤只是回瞥她一眼,眼中并无善意。她自然知道江沉月是什么意思,江祖鹤曾有一次安排了一名年轻富商同江晴安见面,江晴安放着素雅高贵的衣衫不穿,偏偏要穿那俗透了的大红银线裙,最后使得富商倒尽了胃口。
此刻她乖乖穿上提前准备好的衣裳前来赴宴,倒是显得与往常不一样,听话懂事。
见她不理自己,江沉月侧过脸又望了一眼不远处坐着的一个蓝衫公子,随后将脸转回她低声道:“莫说我总是与你作对,这南宫公子是医药世家传人,长相俊秀,品行端正,为人谦和温柔,同女子说上一句话便能脸红。他方才悄悄对我说,心仪于你,想多了解关于你的事情,他的条件比从前退你婚的三户人家不知好了多少倍,待到宴席结束了,你便同他聊聊罢,也算是了却爹的一个心愿。”
言伤唇角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向那南宫公子看去,他也正看向这边,一与她的视线相撞,目光中不知不觉便流露出了微微惊愕和恐惧,反而是匆忙将视线移开,目光落在江沉月身上时,眼里才带上了爱慕和温柔。
说到底,不过是拿她做幌子去接近江沉月罢了。
言伤收回目光,又向江祖鹤看去,却见他也正看向自己,目光中含着怜悯和慈爱。想来这一场宴席,便是他搞出来替自己牵红线的了。
宴席开始,宾主尽欢,谈天说地,推杯换盏。言伤始终不说一句话,只粗粗饮了两杯果酒,却听南宫公子身旁的中年男子叹息一声道:“坊间传言江家大小姐刁蛮任性,今日一见却是安静温婉,少言少语。”又向南宫公子望去,“今日前来也是你自己要求,说是爱慕江家小姐,我本心存疑虑,此刻看来你二人却是十分登对,堪比天作之合,不如……”
“爹!”
南宫公子脸色一下子苍白,惊惧的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言伤,又摇摇头去看江沉月,最后却是低了头,呐呐道:“……爹,婚姻大事不可草率,我愿与江大小姐先相处一段时日,再做打算。”
江祖鹤放下酒杯,正要点头,言伤却站了起来,宴席间顿时鸦雀无声。
江祖鹤张了张嘴:“……晴安。”似是要劝诫她不可有出格之举,言伤不去看他,只向着那南宫公子问道:“听江沉月说,你心仪于我?”
她的表情实在说不上温柔,唇带冷笑,但却坦坦荡荡,南宫公子略微颤抖了一下,似是迟疑,最后张了嘴:“我……”
言伤等着他继续说,谁知他却是闭了嘴,只是苍白着一张脸摇头,再说不出一句话。
言伤道:“你心仪的江家小姐,是江沉月罢。”
南宫公子一下子张大了眼,露出心事被看破的尴尬与无所适从,脸色更显苍白,他惊慌失措去看江沉月,却见江沉月先是惊讶,随后却是皱了眉看着他,眸中分明是不齿他的所作所为。
南宫公子瘫软在座位上,放弃般喃喃道:“我心仪于她,然而我答应她只与她当朋友。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接近她罢了。我没错,我只是喜欢她……”
江祖鹤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江沉月摇了摇头,起身离去,宾客间窃窃私语,言伤不去看那些人的脸色,只是端了杯果酒一饮而尽,随后眸光寒冷看向南宫。
“坊间传言从未有错,我的确是个骄纵蛮横的女子。此生已不奢求嫁人,只愿粗茶淡饭,一人一灯足矣。南宫公子这样的情深似海的男子我招惹不起,以后离我远一些,不然下次再见我必定会拿东西砸废你,方不负我刁蛮任性之名。”
说罢也不管南宫公子眼中惊魂未定,起身而去。
一直到穿过开满淡色花朵的长廊,行至后花园的锦鲤池边,言伤脸上神色终于松动了一些,眼中冷芒微微收敛。
她低头,借着廊下灯笼微弱光芒,看清自己杏黄色裙摆上有块污渍,想是方才在席间沾上,此刻四下无人,惟有水面月光寂寂,池边花草离离,遂提了裙摆沿着石阶走下锦鲤池,掬了清冽的水洒在裙摆上用力搓了几下,岂料那污渍十分难洗,即便用了十成力气也并未淡去多少。
言伤只能再次蹲□掬水,酒意上头,重心不稳,整个人就这样“哗啦”一声落入了池中,扑面而来冰凉池水,让人一瞬清醒过来。言伤张着眼,迷茫的看着池中景象,却见池中波光潋滟,月色穿透水面直射水底,竟比岸上还要亮上一些,就连轻轻摇摆的青荇与款款游动的锦鲤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让人觉得恍如梦中。
正当她准备浮上水面,腰上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轻轻一带,整个人已从池中被带出水面,脚下并无依托,只踩在水面激起浅浅涟漪,重心不稳之下,她只能牢牢抓住来人的衣襟,大口呼吸。
哒哒水珠落水,敲碎无暇水面,缕缕夜风自来,吹动来人雪白发丝落在她鼻尖。言伤抬起头,正对上离久近在咫尺轻锁的眉,淡颜冷唇,就那样低眸看着她狼狈的模样。
“为何不立即浮起?”
他的嗓音如往常一样低沉内敛,言伤却似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只摇摇头,贪婪轻嗅他颈间淡露清香,片刻后抬首道:“许久不曾见到你,今夜偏偏又遇上烦心之事,落入这池中正好清醒一番。”
“此刻可还清醒?”
言伤只觉腹中果酒都已化作水气,遂颔首不语,环顾四周却见苍苍茫茫一片潋滟池水,薄薄漓漓漫天清冷月色,水面尽是渐渐弥漫开来的氤氲雾气,而离久维持着搂住她腰足点水面的动作,垂眸不语,丝毫未有移动之意。
她收回视线望向他眸中,轻道:“……我很清醒,你可是有话要说?”
离久阖眼沉思许久,方颔首沉声道:“今日方知,吾心已动。”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嘤咛一声,吐出了灼热的第二更。【喂!
发现自己上了频道季榜的掉尾,积分很重要,所以跪求妹纸们停下来按个爪印,顺便跟我来一发摸摸大~!
【收到了言言妹纸的一发地雷,提了很中肯的意见,超级感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