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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番外 拦不住回忆的心(1 / 1)

“爷,还不安置吗?”

柔柔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我回过神来,握住搭在我肩膀上的素手,“你先去吧,我一会就来。”

“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微微一笑:“劳宛儿费心,不过是差事而已,你且先去安置吧。”

她含笑垂眼应了,袅袅婷婷地往外走去,看着那依然婀娜的身姿,我再次陷入‘迷’离的回忆。

云惠,这个被我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连同那温柔却又灵动的身影,一块儿不可抑制地翻涌出来,多久了,我却始终忘不了她,也许只能怪这夜太静,拦不住我回忆的心。

可是正像那个可爱的姑娘所说,我还是要好好地活下去。

哦,我说错了,她现在已经是太子妃了,岁月流沙,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还是那么年轻,和太子殿下站起一起,实乃一对璧人。

柔情蜜意、琴瑟和鸣。

我在恍惚中仿若又看见了当年的我和云dωáńd書dロ巴,m.惠。

偏偏,她和她又是那么相像,看似端庄,其下却潜藏着活泼调皮。

如同我第一次见着她。

那时云惠已经去了,我日日百无聊赖,除了上差之外万事都不管,休沐之日便去了琉璃厂闲逛,听闻常去的南纸店来了新货,便随意地进去逛了逛,只没想到,所谓新墨,不过是墨里掺了‘花’香罢了,成‘色’也是一般,我正失望着,只听‘门’外传来稚嫩的赞叹声,我回过头去,便看见了一身鹅黄旗装的小姑娘。

她慢慢地走进‘门’来,一举一动优雅自成,一看就知道是经过严格教养的大家格格,我怔了一下,然后正在脑海里努力回想着是哪家的,只见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便撇开眼睛去向小二问话。

偏偏那小二也是不识人的,懒散地问她家大人在何处,我便借此看见了她闲雅表面下调皮的一面,她低下头翻了个白眼,轻轻撇嘴哼了一声。

我一下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又是愉悦又是空茫,若是云惠第一胎没有不小心落掉,是不是我的嫡‘女’也有这般年纪了,是不是也和这姑娘一样,气质自成却又活泼调皮?

我再去看她,却怎么也忍不住去和她亲近,我开口和她说话,却见她诧异之后便安然地接受了我的好意,我心底便忍不住欢喜,于是话语之间,也控制不住地含着亲呢。

令我惊喜的是她眼中墨‘色’翻涌一下之后,恢复了清明,然后和我说话也甚是亲近,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惊喜,陪着她逛了许久,听闻她与家中幼弟相处的趣事,我含笑着看着她灿烂的笑脸,突然就想起那个雨天,云惠撑着伞站在雨里的回眸一笑,携着荷‘花’的清香,步步而来。

很快,她就和我告别,我看着她上了马车心底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我想让她再留一会儿,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没想到她会突然掀了帘子问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地开口告诉了她,看着马车渐渐跑远,我才想起来,我竟然忘了问她的名字。

我以为再也见不着她,还在为此感到惋惜,没想到随即我便知道了她的身份。

和硕纯禧长公主,那个颇受圣宠的皇上的养‘女’。

我一直觉得,身为养‘女’甚至比亲‘女’更加受宠,甚至那么小的时候就获封“长公主”名号,这个公主必定是心机深沉、手段非常之流,而我对于这样的人向来是不屑的,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她。

皇上后来打趣我的话我几乎都没有听进去了,以致接下来她时常与太子殿下来寻我的时候,我还十分的惶恐。

对于太子殿下,我素来是喜爱的,身为大清的储君,他的才学很是广博,为人亦是谦和有礼,往日在皇上那里碰见,也不过行礼便罢,即便如此,他在皇上考问时候的表现,也不得不让我叫好。

我更没想到,他会借此前来请教我。

当然每次来寻我的时候必定会带上纯禧公主‘交’待的‘药’丸、吃食之类,我接过食盒的时候时常能瞧见太子眼里隐晦的不情愿,于是屡次暗自好笑。

她偶尔也会跟着来,每次过来也只是关心我的身体,我自是十分感动的,我也知道,自云惠去了之后,我时常三餐不定,酗酒无度,身子早就空了,我有时甚至能感觉到‘精’力的一点点流逝,我原本想着这样也好,早点下去见云惠也好,只是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和絮絮的叮嘱,我突然不忍心去驳了她的好意。

于是每次用膳之后犹豫一会,然后会照她的吩咐用下一粒‘药’丸,随即我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好了起来,我想起从前听见宫中的传言,她是因为太皇太后而学的医术,而且后来又救了张英大人的次子张廷‘玉’。

原本我觉得不过哗众取宠罢了,还曾经嗤之以鼻,只是切身体验了如此明显的效用,却无法不去相信了,她如此聪慧。

若是我和云惠的长‘女’还在,我必定也能把她教的这么聪明,这么令人不由自主地喜爱。

十八年七月,京师地震,我跟在皇上身边,脑子里却回旋着她的叮嘱和到了热河之后的照顾,心里不由泛起暖暖的感觉,随即她请求去灾区,我第一反应就是去瞧皇上,我看着她走后皇上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然后问我:“容若,你说朕该答应她吗?”

我垂下头,掩去心底的焦虑和担忧,“皇上圣明君主,自有圣断。”

皇上轻笑了一声,骂我一句滑头,然后便转开了话题。

第二日,她便走了,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和她送别,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叮嘱她,在外头一定要小心注意身子。

可惜我也不能,即使从一见面,我就因为那相似的气质而想去把她当做那个无缘的‘女’儿去宠爱,可是在她身份摆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可能了,即使偶尔会在宫里碰面,我也不敢过于接近她。

即使我本身也受到皇上的看重,即使她也很是受到皇上的宠爱,可是无论是从礼教方面还是朝政方面,我都不能和她太过接近。

年后二月份,她终于从灾区赶回来了,我偷了空悄悄地在远处瞧了她一趟,好在没有瘦,倒是身量似乎窜高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也更加开怀了一些。

让我觉得好笑的是太子和张家次子张廷‘玉’在她跟前的争宠,听说两个孩子在西三所‘门’外打了一架,后来她带着两个孩子来向皇上请罪,以我日日在皇上跟前的经验来说,我知道皇上那时的心情极好,甚至话语中都带上了微微的笑意,我听着在她的假意呵斥下两个哥儿相互道歉,也抿嘴暗暗笑了起来。

彼时我也从未想到,那两个孩子在往后会同样为她而失去常态。

她带着两个哥儿走了之后没一会,似乎又搅进了后宫的风云里头,因为涉及后宫之事,我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只在皇上回到乾清宫之后感受到他隐约的无奈、骄傲,还有那叹息中淡淡的宠溺。

紧接着我再次见识了她的医术,听说五阿哥摔坏了脑子,结果被她治好了,只是我隐约听闻宜妃那她作筏子,被她识破了,所以五阿哥才会被抱到慈宁宫。

我心底的担忧无法言说,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认她反击的法子‘挺’好,只是到底是得罪了宜妃娘娘,往后只怕她在宫里会更加艰难罢?

这种想护着她却又没法下手的感觉实在不好,我又不想搭上阿玛那边。

这些年阿玛一直在大阿哥后头谋划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我从来都不耐烦那些,却又因为皇上对我的看重,让阿玛总是想着让我在宫里多多照应大阿哥,我面上总是应了,到了宫里照样与大阿哥站开些距离。

阿玛看不出,不代表时常在皇上身边的我也看不出,虽然大阿哥占个长,可是皇上如今看重的却是嫡,更不必说,如今早已立了太子,还是元后所出的嫡子,而且如此受宠,皇上都恨不得从早到晚都拘着身边教导了。

皇上都不知道试探了我多少次,好在我原本的‘性’子也正是如此,所以并不惧怕,很明显,皇上是满意的,所以渐渐的也不拘和我谈论学识之类,有时还会和我说说纯禧公主和太子殿下的事,我本应惶恐,可是也遏制不了内心想要知道的‘欲’望。

七阿哥出生无疑是在后宫掀起了风云,皇上脸‘色’‘阴’沉地出了乾清宫,回来的时候脸‘色’好上了很多,甚至还带着很明显的笑意,我很是奇怪,却也谨守本分地低下头。

没想到皇上沉思了一会,突然让我去户部划了小汤山那一块的土地,并当即取了地契来‘交’给他,我心里虽然疑‘惑’,却也按着吩咐做了,看着他拿着地契看着,竟兀自微笑了起来,“容若,你可知朕今日和明蓉那丫头打了个赌?”

我心里一动,然后陪着说话,“公主自是不让须眉,只是怕是这回是要输了。”

“那可不一定,”皇上笑着道:“你且瞧着吧,那丫头是个硬气的,本事也不小,不过朕即便是输了,那也不吃亏。”

就从他笑着的这句话,我便再次暗暗感叹皇上对她的宠爱之深。

七阿哥的脚疾在她的治疗下变好,我也猜测出这必定是那地契的‘交’换条件之一了,只是我不明白她要那么大块的地做什么,我也从没想过,我竟然是她计划中重要的一人。

我看着她皱着一张脸出了乾清宫,随即殿内传来皇上的朗笑声,便明白皇上的心情因为她而极好,随即皇上召了我进去,然后笑着告诉我,明日让我与她出宫一趟,我动了动嘴,还是什么都没问,恭敬地应下了。

第二日我在神武‘门’与纶布碰面,才知道原来那块地是她准备用来建庄子的,这次出宫她就是想先去瞧瞧。

我自然是乐意的,然而我也从没想过,这一趟出行,却改变了原来的我,让我获得新生。

我一直把她当做一个孩子一般小心地宠着,而在她冷冷地吐出那句“不如就让你去死了的好”,我才突然明白,她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那么振聋发聩的几句话,却仿若惊雷,当头劈下,我看着她慢慢远去的马车,手脚僵硬。

其实我不过一时冲动,瞧见了那枯败的残荷,想起了云惠,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要和她说说那些记忆,这些年来,这些话一直压在我的心底,无人说与,而在和她相处这些日子之后,我几乎就要以为,她就是我那个无缘的‘女’儿,于是一些话脱口而出。

可是她那犀利的寥寥几句却堵得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死了你阿玛额娘会怎么样……你也莫要因此忘了自个儿的身份,忘了自个儿的责任!”

我在小汤山独自待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才回了府。

额娘见我回去便立刻上前来询问,我看着她眼角微皱的细纹,听着她有些小心的话语,呆了一呆,然后轻声道:“劳额娘费心了,孩儿回来迟了,阿玛可回来了,咱们先进屋吧,外头风凉,您要仔细身子。”

额娘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有些怔怔地任由我搀扶着进屋。

我看着额娘还有些怔愣的模样,突然鼻子一酸,握着她的手臂轻声道:“孩儿这些年,让额娘担心了……”

额娘抬起头来看向我,然后流下泪来,“冬郎,额娘的冬郎啊……”

看着额娘的泪水,我才知道,这些年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我一心想跟着云惠而去,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家人。

晚膳之后,我试着和阿玛说话,阿玛虽然面上不变,可是我还是看见了他眼中闪过的亮光,我撇过头去,让他早些安置,然后逃一样地出了‘门’来。

夜间清冷的凉气往我脸上一扑,我抬手碰了碰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从此我开始将心思慢慢地放到家人身上,看着父母妻儿日渐笑开的脸庞,我心底涌起的是对那个还不满十岁年华的她产生了由衷的感‘激’,所以对她拜托给我的庄子也十分上心。

我能和她相处的时间不多,只是时常能听见皇上提起她,特别是每日她送来的吃食,总能让皇上和太子说上一会,我看着父子两人眼里相似的餍足的亮光,不由暗自而笑。

二十三年,我被钦点南巡随驾,也再次发现了她的不同,她将皇上照顾的无微不至,每次与皇上以及众位同僚上差到深夜,她捧着吃食的轻盈身影以及等下含笑的脸,都会让我油然地生出喜悦与感叹。

从来,她都不是个需要我去护着的弱势‘女’子,却反而,她是我的寄托我的救赎。

而之后皇上打算给她赐婚,也更让我明白,那个盈盈而笑的小姑娘,是真的长大了,我含笑着站在皇上身侧,看着她与台吉班第轻声细语,皇上在选择班第的时候也曾随口和我说了几句,我知道,那是个脾气好的,婚后还可以被调任京城,她不用远嫁那么遥远的‘蒙’古,我自然也是为她高兴的。

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看着她慢慢成长,她能够过得好,自然是我最期盼的事。

而也在这次南巡之时,我认识了那个细语盈盈、风仪致致、才华横溢的‘女’子,她有个温柔的名字,叫做沈宛。

即使我对她是因为她的才华与我相契合,即使我并没有喜爱云惠那般喜欢她,然后正如纯禧公主曾与我说过的一般,你死了,我还是要活下去,娶妻生子,慢慢前行,这就是现实。

二十七年,阿玛因为结党一事被贬谪,我却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于是和阿玛之间缓和的关系再次紧绷,他仍然不肯放弃扶持大阿哥的想法,甚至不断地怂恿我的加入。

他整日想着如何将索相也给拉下水,我却无奈而笑。

不错,索相确实也逃不过结党营‘私’,只是太子殿下对他却从来都是疏离的,阿玛却和大阿哥‘交’往过密,甚至威胁皇权,皇上又岂能容忍?

只怕我如今还在任上,也是看了太子和她的面子上吧?

我反驳了阿玛的话,却得到了皇上的满意,她也托了太子殿下安慰我,我心里一松,暗自叹息。

我依然故我地每日仔细当差,也偶尔听着她的消息,她如何护着太子、如何护着四阿哥,我也只是暗自欣慰着她渐渐长大了,只是我也从未想过,他们会走上一条满是‘迷’雾的路途。

六月,我原本的期盼却打了折扣,那一日,消息从慈宁宫传来,皇上听了面‘色’极为平静,甚至那深邃的目光都没有改变,可是我却知道,他这是怒极了。

彻查之后的结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身子伤了,往后大概是不能生育了,我很着急,小心地探了皇上的口风,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说道:“班第是个好的,再说还有朕呢。”

我一下子放下心来。

只是从此,她再也不爱出‘门’了,我也有许久没有再瞧过她。

而我宁愿不瞧见她,也不愿在那样的情况下见着她,她被科尔沁退婚,并传出了“克夫”之名,看着阳光下她有些苍白的脸,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自恃博览群书、才学过人,然而这一刻,什么话都显得那么苍白而无力,我目送着她倔强而‘挺’直的背影慢慢远去,心头一阵泛疼。

经历了富达礼的事情之后,她的克夫之名被坐实了,皇上每每提起也会叹息,而太子却一直沉默,墨‘色’的眼睛里含着我看不懂的情绪,直到那一天,张英大人带着他的次子张廷‘玉’来乾清宫请罪,我脑中才隐约地闪过一个念头,只是很快就被我抛诸脑后。

张廷‘玉’那孩子居然独自一人跑到她庄子上求娶,皇上自是好气又好笑,只是面对张廷‘玉’的请罪和请求赐婚,皇上再次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他对她的宠爱有多深,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反而说让她做主。

让她做主,自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是在皇家,可是皇上居然开了口,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权力。

而且为了避免她的胡思‘乱’想,皇上居然特意去了一趟慈宁宫,请太皇太后代为询问。

我惊愕之余,也彻底地放下心来,欣慰而笑,然后回头之间,便瞧见太子盯着张廷‘玉’背影的目光,‘阴’鸷而冰冷,我心头微微一颤,然后再去瞧,那双墨‘色’浓郁的眸子又变成了平日里的清澈和纯净。

我眨了眨眼,然后默默地垂下头去。

暗自笑自己的敏感多事,再说即便那是真的又如何,太子和张廷‘玉’的不合,前朝后宫还有谁不知道?

可是我却不能否认,我从来都看不明白那个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幼的大清储君的想法,我只知道,那一天,皇上沉思的时间比往日要多的多,只是整个人看上去那么温暖。

随即第二天,大清的储君出京了,随行的还有她。

没多久,有人暗中递了信给我,我疑‘惑’地打开,一眼便看见落款处的印鉴“皇太子宝”,我心头一跳,忍不住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认真地看着书信。

江南盐商周家是大阿哥的人,或者应该说,是阿玛的人,太子告诉我,皇上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动那周家了,所以让我提醒阿玛,不要去保那周家,不然后果难测。

我将书信凑近了烛火,看着火舌将那薄薄的纸张吞没,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她那张明媚的笑脸,是她吧……

我委婉地告诉阿玛这个消息,阿玛以为我从皇上那里得知,所以深信不疑,很快,周家被抄家,然后流放,而我此时,却在随驾南巡回京的路上。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四阿哥居然半途离开了,而且还不是回京,不过这也不是我能管的不是吗?只是没多久,更奇怪的事情来了,回京后的四阿哥居然跟皇上建议,巡幸塞外的时候召她伴驾,皇上思索了一会儿应了。

我想了想,能见着她也是好事,所以也并未往深处思虑。

只是在热河见着她的时候,她明显很不好,脸‘色’有些苍白,我只当她路途劳累,而且也有四阿哥在旁照顾着她,我也并未多想。

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个时候那几个孩子之间,早已到了什么程度,他们掩饰的那么好,好到连皇上都从来没有发现。

皇上亲政噶尔丹,太子殿下立下了大功,我也是第一次见着皇上笑得那么开心,随即没多久太子又离京了,只是这次没有带上她,因为她自请到‘蒙’古黄河流域去治水。

我知道她想用什么样的法子,我只瞧见皇上看着她的折子思考了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最后提起朱笔批注。

她也接着离开了京城,一去四年,和太子殿下一样,四年都没有回来一次。

皇上命人用两个紫檀木的匣子,分别将他们二人的信件都仔细放好,我也时常看见他盯着多宝格上那两个靠在一起的匣子发怔,而每年皇上万寿的时候,大概也是他最高兴的时候,因为这时候那两个孩子的礼都特别重,也很是别出心裁,总是能逗的皇上轻松一笑。

看着皇上满眼愉悦地摆‘弄’着那些千里迢迢送进皇宫的小物件,我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三十三年,太皇太后薨逝,皇上很是悲痛,却也越发沉静,时常整日都不说话,我站在一边,看着那个只比我大一岁的帝王,沉默无言,他是帝王,可是他也是个人,自八岁起,江山百姓全都压在他的身上,他做的好别人称他为明君,可是又有谁能体会到他心底的悲伤和疲倦?

半月之后,她回来了,没有先来见皇上,却是先去了慈宁宫,然后晕倒在灵堂,我站在皇上身边,听着李总管的轻声禀报,心底有些为她担忧,皇上却只是沉默着摆摆手,让我和李总管都退下。

我站在‘门’外候着,和煦的风吹拂过来,我却猛然间有点恍惚的不真实的感觉。

天‘色’渐暗,她一身素衣自远处走来,突然让我又想起了云惠,我正有些懵然,她已经推了‘门’进去,许久许久,才又出来,神‘色’也很是黯然。

又过半月,太子也自台湾赶回来。

太子自殿内退出来之后没多久,三公主突然跑过来求见皇上。

我自来不是太喜欢这个公主,行事乖张、刁蛮无礼的恶名京城谁人不晓,更不必说我在热河还亲眼瞧过她与纯禧的冲突。

我拦着她让人通报,她挣脱不得,便大声叫喊,说慈宁宫出事了。

皇上立刻就出现了,然后带人匆匆地赶过去,我虽身为‘侍’卫,然而没有允许是不能在后宫行走的,皇上也并未点我随行,我便守在乾清宫等候。

我不知道慈宁宫发生什么事,我只知道,这些日子,她都是时常待在慈宁宫的。

皇上回来的时候神‘色’喜怒不显,看似面‘色’如常,我小心地瞧了瞧,也悄悄地向随去的小公公探听,只说太子和长公主祭奠太皇太后,并未出什么事,我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可是我放心的太早了,我想我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了,他们姐弟带着一个孩子匆匆地进了昭仁殿,我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他的面容与太子那么相似,可是太子还没有大婚啊,而且为什么,她会和他们走在一起?

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自我内心升起,我有些惶恐惊慌地想要将这个念头压下去,可是它却如疯长的野草,在瞬间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我只感觉我的心都快要跳出喉咙,然后殿内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散落声,没一会,两人又出来了,只是那个孩子似乎已经晕倒在她的怀里,我看见她身上被蹭到的大片墨迹,还有血迹。

她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没多久,毓庆宫那边有小公公抬着一堆书册过来,也带来了消息,太子带着长公主出宫了。

殿内的皇上一声未发,书册抬进去,然后昭仁殿的灯火一夜未熄。

卯时,我正要下值,皇上却开了‘门’走出来,我看见他眉眼之间的淡淡倦‘色’,他的目光看向远处,凝重而严肃。

第二日,我便听说宫中打杀了一批奴才,我默然无语。

一个月之后,皇上突然下旨,将长公主的生母恭亲王侧福晋赐死,我看见恭亲王从昭仁殿里出来,慢慢地远去。

不过几日,皇上又有旨意,封石文炳大人的长‘女’为郡主,并指给太子为妻,这条旨意一出,朝中上下一片轩然大‘波’,偏偏皇上和石大人也都是讳莫如深的模样。

阿玛也在府中焦虑地猜测,还大骂石文炳的好运气,我却默然无语。

我知道石文炳的‘女’儿大概就是她了,可是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同意,这可是‘乱’了伦常的啊,还是说,其实她根本就不是恭亲王的血脉?

是了,我突然想起之前皇上突然对恭亲王庶福晋出手,难道真的是这样?

可是孩子都那么大了……

我有些不明白,可是也很无奈,这些,其实我都不需要明白的不是吗?我想起前两日又收到的太子的传信,让我设法阻止阿玛的人去台湾那边,思绪在脑海里翻腾,我轻轻一笑。

自从那次扬州周家的事情之后,我偶尔就会收到这样的传信,我虽然也知道按着上面的吩咐去做固然会因此降低了大阿哥的势力,可是在阿玛已经遭到贬谪的情况下,也只有这样做才能保全我的家族不是吗?

我说服了阿玛,将伸出的手撤了回来,很快,我便擢升为翰林院掌院学士,虽然自武官转为了文官,却是从三品升为了从二品,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的识相,皇上给予的赏赐。

没多久,那个孩子却再次进京了,我自然知道是奉了圣谕,只是转念一想,皇上的意思恐怕是借此让太子和她回来吧,只是没想到竟然只有一个几岁的孩子回京。

只是这个孩子也实在是聪敏而又乖巧,面容与太子相似也就罢了,一举一动无不如同当年的太子一样,谦和有礼,贵气俨然,凤仪内蕴,而和皇上相处起来,却倒更像是她在跟前,活泼有礼,却并不拘束,很是放松,我看的出来,皇上很高兴,听说他还没大名,当即就赐了名字,紧跟着便派人去宗人府上了‘玉’牒。

那个孩子出来的时候,视线扫过来,然后突然微微一笑,乌‘色’墨瞳熠熠生辉,“这是容若阿牟其(伯伯)吗,阿玛和额娘让侄儿代为问好。”

我一怔,然后微笑着回话,他也有礼地回话,话语之间带着些微的亲昵,我想,这也就够了。

三十四年的南巡,我因为阿玛生病而并未随驾,所以也错过了和她见面的机会,銮驾回京之后,我听见朝中上下都在议论太子的失宠,据说是跪了两个时辰皇上都没见他,我看着皇上偶尔对着那两个匣子失神,便知道那说法根本不是事实。

我偶然有一次提起太子殿下,然后皇上赌气般地轻哼了一声,我突然有些好笑,皇上怕是面子上过不去所以不见太子吧,谁让当初只让弘曦阿哥回京,那两人却一个都没跟着回来,只是没想到皇上那一赌气,怕是‘弄’巧成拙了,太子和她自南巡之后,一走就是四年,皇上看着那两个匣子失神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只是我明白这些,也是因为皇上对我的亲近我才得以知道,而旁的人却根本无法探其根本,就像大阿哥和三阿哥,两人随着年岁的增长,之间的斗争也越发‘激’烈,包括他们身后聚集的势力,也开始渐渐鲜明,而皇上却在冷眼旁观。

我无法批驳他这样的做法,虽然那是他的儿子,可是他们如此结党聚势、威迫皇权,又如何能让皇上容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劝着阿玛慢慢地收手。

阿玛自被贬谪之后就一直不如意,如今渐渐老迈,又加上我听从太子的建议,透彻分析,他渐渐也停歇了心思,慢慢地从大阿哥一党中撤离了出来,大阿哥在亲自上‘门’劝说无果之后,直接将阿玛抛开,接收了阿玛手上的势力。

阿玛很是失落,我却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我想大概我永远都会记得,那句铁画银钩、笔锋凌厉的话语:一直忠于皇座上的那个人,皇权不灭,那拉氏便永不会倒。

三十八年,皇上在去热河的途中染上时疫,弘曦阿哥自请‘侍’疾,随即太子和她也赶了回来,只是我知道的时候她们已经进去了,而不久之后,皇上痊愈,她们也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甚至连几个阿哥都没有见。

我却分明感觉到了皇上心情的愉悦。

只是她们这一走,就是十年,一直到四十八年皇太后去世才赶回来,我依旧没能见着她们,只是听闻了他们回来的消息,只说成日都留在乾清宫,而皇上那几日也不常召见外臣。

过年的时候我也没见着他们,只是年后皇上又下了圣旨,让太子去驻守鸭绿江,朝中上下纷纷为此感到疑‘惑’,要知道自从前些年太子带兵将倭国横扫之后,朝鲜藩国年年进贡,虽然这些年似乎有点小动作,可是明显还是畏惧于我大清的。

五十年正月,皇上下诏,通晓中外,藩国朝鲜正式划入大清版图,我突然就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也许她那克夫的名头是真的,她的福气浓厚,怕也只有大清储君这样的龙子龙孙才能压制的住吧,而且这么多年,太子也一直把她带在身边,皇上也时常与我说些关于他们的消息,我也能听出来,他们很是幸福。

如此,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一日,阳光之下、墨香之中,她抬头朝我明‘艳’一笑,我突然就微微笑了起来。

直到前些日子,她们再次回京,然后她回到了瓜尔佳府认祖归宗,然后和太子大婚,我站在百官之中,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

“太子妃怎么和长公主那么像?”

“别胡说,长公主都多大了,怎么可能还这么年轻?”

“可是太子也很年轻啊。”

“说的也是,但是长公主和太子是姐弟啊……”

“所以那怎么可能是长公主,怕是因为太子殿下从小受长公主照顾,所以才找个长的像的……”

我暗暗笑了起来,眼角却突然有亮光闪过,我侧了侧头,猛然间发现旁边张家那次子张廷‘玉’不知何时竟流下泪来,似乎是感觉到我的目光,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地低下头去,只见一滴滴泪水迅速地落了下去。

仪式结束后,我见他一直怔怔的,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跟在他后头,免得出了什么事,只是出了宫‘门’的时候,他竟又意外地遇见了四阿哥。

对于四阿哥我自来是不愿靠近的,这个阿哥‘性’子实在太冷,被那冷冰冰的目光一瞧,换谁都能打了个寒颤,只是我却没料到,张廷‘玉’与他遇见,竟然结伴同行,我悄悄地跟在他们后头,发现他们居然跑到饭馆去喝酒。

我怔怔地看着一言不发兀自灌着酒的两个人,看着他们眼角闪烁的亮光,前尘往事呼啸而至,往日里很多不明白不在意的事情这一刻全都如此的清晰。

太子对她的关切、四阿哥对他的依赖、还有张廷‘玉’的求娶。很多很多。

我小心地退了出来,回府静坐,然后突然笑了起来,这一刻我不知道是该骄傲还是好笑,那个我一直当做‘女’儿的姑娘,居然让这么多人倾心,我想起那两个从来都是贵气的男子,突然就生出了一些炫耀之心。

云惠,你说若是咱们的‘女’儿,是不是也会惹得无数英雄竟折腰?

今日我正要出乾清‘门’,瞧见她正进了景运‘门’,她瞧见我,远远地朝我灿烂一笑,我朝她点头,心底却翻腾着不知名的情绪。

云惠,云惠,若是咱们的‘女’儿还在……

大婚之后,他们一家三口都住在毓庆宫,皇上一直将太子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着他各种政事,我也时常便宣召过去,我看着那个在外那么多年的太子,以极为可怕的速度接受了这一切。

然后早已不再年轻的大阿哥和三阿哥却一直没有消停,这些日子以来却一直小动作不断皇上和他却全都没有理会。

我‘私’下问着皇上,为什么没有举动,皇上含笑着说道:“他们那一辈的事,朕就不‘插’手了,朕老了,不想烦那么多了。”

我有些怔怔地,然后突然就发现,不服老也不行了,是的,我们都老了。

他们那一辈的事,我们就不必再劳心劳力了。

没两日,我向皇上请辞,皇上笑着允了,随即大哥的儿子和我的次子都被往上升了一级,我看着孩子意气奋发的脸,突然微微一笑。

六十三年的冬天,我醒来不久,突然就觉得浑身都很倦怠,意识也有些朦胧,我听着宛儿焦急地呼唤着我,我想应一声,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模模糊糊中听见嘈杂的声音,然后有一个清脆的声音道:“都散开一些。”

随即身上轻轻一麻,我顿时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我动了动眼皮,睁开眼来,然后见看见皇上的脸,我有些不敢相信地张嘴轻唤:“皇上--”

我的声音很低,可是他却分明听见了,他朝我点了点头,眼中含着一丝悲凉,“容若,是朕。”

我笑了起来,然后目光一移,便瞧见了站在皇上身边的太子和她,我笑了起来,动了动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后出口的却是:“我想用些粥--”

早已不在年轻的宛儿抹了抹脸,然后失态地自个儿跑去煮,我含笑着看着,然后又看向皇上,我想说皇上,谢谢你,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声音被堵在喉咙里,无论我怎么费力都吐不出来,我刚刚清明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起来,我努力地眨眨眼,想要撑开眼睛。

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又说了什么,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了,我只看见,宛儿愣在‘门’口的身影,然后飞快地向我冲过来,我微微一笑,然后放松了心神,陷入了黑暗当中。

宛儿,对不起。

云惠,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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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夜太静,拦不住回忆的心,于是泪,每个夜里如繁星——徐志摩。

无语了,都完结了还大封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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