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求无悔
嘶——
虽然明知跳下岩浆绝不会太好受,但对于还不能御剑飞行的纪承书而言,这已是最好的选择。
剧烈的疼痛从脚底传来,纪承书的额上青筋暴起,几乎在一瞬间汗如雨下,汗水沾湿了她的发丝,顺着下颚落入熔岩不见踪影。
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每一丝神经的拉扯,鞋底越来越薄,直到她的脚面触及到滚烫的凹凸不平的地底,纪承书曾经用烧红的烙铁止过血,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一次的感受那种人肉烧糊的感觉了,但这一次比任何酷刑都要缓慢而深刻的折磨几乎令她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呐喊。
每一步都像是快要倒下,每一秒她都可以看见岩浆离自己的面容越来越近,她几乎以为下一刻自己就会扑进熔岩的怀抱里,尸骨无存。
她的灵力消耗极快,火灵玉所带来的熔岩还带着充裕的火行灵气,火本就克金,在踏入熔岩短短数十息之后,纪承书就感觉到了自己脚底的皮肤在逐渐剥离,几乎每一部踏出,她走过的路上都残留着鲜血与零星的脂肪,又在下一刻被熔岩给吞噬。
她咬着剑鞘,牙龈出血,口干舌燥到咽口水都没有可能,经脉的灵力越来越少,到最后她几乎是压榨着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来提供灵力。
时间不多了……
纪承书看着四周越来越少的地面,还有已经到达大腿的熔岩,而此刻,路才走了不过一小半,她就已经快要感觉不到脚的存在了。
估计此刻已见白骨了吧……
不能再等下去了,再这样她就要错过最后的机会了!
纪承书看着前方生死不知的长流,眼前一片朦胧,痛如万蚁噬身,如影随形,熔岩不断的舔舐她的肌肤,每一次接触都会带走她一部分血肉,那些地方又会因为瞬间的高温而焦糊,鲜血根本来不及流出,在保有了一部分水分的同时,汗水的蒸发又令她陷入干渴的地狱。
她大概可以猜到,号角根本不是什么物品。
而是人,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天狐长流。
天狐千岁可通天,换句话说,就是拥有了看破一切迷障的本钱,而且天狐一族的预言之术,十分有效。
容与绝对不知道这种事,他要是知道的话,现在被丢在这里的长流就不可能还有呼吸,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容与不会放过任何一点点的不安定与偶然,他看到结果才会安心。
纪承书可以确定容与还在附近,在火灵玉的影响彻底扩散之前他是不会离开的。
既然如此,就借这个机会令她诈死便好。
如此一来,又可多出百年时间。
天狐长流不能死,决不能!
纪承书拼命在脑海里思索着一切线索,疼痛会蒙蔽感知,阻断思考,最终会令人陷于混沌,死于自己也看不到的时刻。
快想!仔细想!
她拼命让自己脑海中不至于一片空白而忘记她要做的事。
现在倒下,就全完了。
纪承书拔剑,收臂,手腕转动,一剑刺出。
她在水底练剑的那数月,如今成为了她的救命稻草。
这海底熔岩,当做江心暗流便可!
她心如明镜,思绪万千又仿佛一片空无。
痛苦是求生意识最好的催化剂。
没有灵力也没有声响,十分平常的一剑。
这一剑只是一剑,又是无数剑!
她在剑尖触及到前方熔岩的那一刻,又瞬间出了百剑、千剑!
此刻用劈砍最好,但对于纪承书来说,她修的是刺。
快、疾、准!
在水中,出剑的时候没什么比刺更难练。
刺要求的永远只有一个点,再大的阻力都不能歪,歪了就是死。
然而在水中,刺却是最容易被水带歪的一招。
纪承书的身前被她以剑刺出了一条路,熔岩在她的剑下分割而去,仿佛膜拜王者,只有赤色的地面如同炽热的地毯,铺了一路,一直延伸到长流所在的平台上。
纪承书没再耽搁,她纵身而去,此刻她的脚上已经没有任何灵力的包裹,每一步都实实在在的踏着岩浆曾经流过的土地。
然而她不敢停,即使她的腿早已失去了知觉,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就算下一个瞬间纪承书便暴毙而亡也不会奇怪。
但再刚强的意志也抵挡不住身体的妥协,尤其是脚上的皮肉几乎已经被全部烤糊,接下来只能等待截肢的时刻,她已经对自己的脚失去了控制,任何指令都无法通过大脑抵达躯干。
眼看着就要摔倒的时候,纪承书挥剑,直接斩落了自己的左脚,瞬间抵达的剧痛几乎令她站立不稳,但她不能停,被剑劈开的岩浆已经快要合拢,她只能将断裂的左脚抵在地面上,借助高温止血,又从口中取下几乎与唇瓣合为一体的剑鞘,含着满口鲜血,拄着剑鞘,举步维艰的前行。
身后的热浪滚滚而来,宛如闻到了血腥气的鲨鱼,打算随时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果腹。
就在这时,一颗棋子落在她身后,将她推攘着前行,一段路后棋子落下,又一颗贴了上来。
重华靠着洞口,他的状态也不好,但比起纪承书来说已经算得上完好无损,此刻他口鼻溢血,这是灵力使用过度的症状,制作幻境本就不是他擅长的地方,而为了制造杀敌的幻境在先前就已经耗费了他过多的力量,又在纪承书坑过一场容与后赶来,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此刻他的额上已经生出了白发,重华扶着洞口,催动最后的灵力以自己的本命法宝不断推动她前进,而每一颗棋子落下,几乎在下一瞬间就被岩浆吞噬,而此刻他连眼睛都眨也不眨,只是看着纪承书说:“我知道你是昆仑新的真传弟子,如果你真是昆仑真传,就算是只剩下骨头,也给我把这条路走完。”
“昆仑的剑修,可以死,但不能输。”
纪承书已经没了回话的力气,她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此刻正在攀爬那平日里她一个跳跃就可以上去的石壁,不过一人多高的石壁,现在却成了阻隔她的天堑。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指甲被挂掉,膝盖磨破,终于到达了长流的身边,她扛起长流,确保已经淹没了来路的岩浆不会触及到她之后,咬了咬唇,打算重新再跳下去。
就在这时,一条手臂拦住了她。
纪承书愣了愣,顺着手臂看去,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了一队陵鱼!
【终于赶上了!】领头的那一只,纪承书记得他似乎是叫蓝闵的陵鱼伸手,夸张的摸了一把头上的虚汗,还瞪了她一眼:【要不是俺发现有什么不对的,用一天一次秘术到达了这里,你们还真就注定死在这里了!】
纪承书傻傻的张嘴道谢:“谢谢……”
有什么能比在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突然出现转机更令人激动不已的事?纪承书道谢道得心甘情愿。
【把你的蠢脸收起来,我们才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长流大人!】蓝闵说着,陵鱼天生一张面无表情的鱼脸,衬着他严厉的语气,更为这气氛增添了一抹肃穆:【现在我们赶时间,你等下多做事少说话好伐?】
纪承书只好点头,虽然被呛了,但她却一点都不生气。
之前她还觉得自己还不如不学这一门话比较好,但此刻她觉得,能听懂这条鱼在说什么,也不赖。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过去?”只要陵鱼只能看口型,纪承书将脸对着陵鱼问道。
【这个啊,我们倒是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到时候跟着我们一起过去就好了。】蓝闵毫无诚意的回答,纪承书看他的样子,觉得他此刻像在一边挖鼻一边抠脚丫。
且不提纪承书被自己的想法噎住的事,在蓝闵做出回应之后,他身后的陵鱼们就有了动作,只见他们一直接一只,下饺子一般的——跳进了岩浆?!
陵鱼的高度比人矮得多,对人而言只及胸口的岩浆,对他们而言岩浆的高度刚好没到眼睛,只留出一个头顶,他们一直接着一只,用自己的身体铺出了一座前往对岸的桥!
纪承书看着眼前这一片光溜溜的鱼头路,只觉得震惊到无以复加!
【怎么了?快走啊!】蓝闵催促到,拉着纪承书就踩着自己同胞的头往前跑,走了几步他看着纪承书的样子不对,一低头,看到了她的脚,啧了一声似乎在说麻烦,但还是把纪承书和长流一起举在了头顶。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还用问吗,让你们这些外人拼死拼活的我们就在那里干坐着?你当我们陵鱼一族都是吃干饭的了吗?】距离对岸还有最后一个空档,蓝闵毫不犹豫的直接跳了下去,同时将纪承书抛向了对面,在空中做自由落体的时刻,纪承书在护住长流的同时,听见了蓝闵不再那么不着调的声音,而是充满了自豪的回答。
那声音只是一个,却又不止是一个,仿佛无数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念出同一句话。
相隔不知多远的距离,跨越了不知多少年的坚守,许多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直击人心。
平和而又坚定,不容置疑。
“因为,我们是这里的守墓者。”
纪承书看着岩浆吞没他们的头顶,那么简单就生死永隔,然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半跪于地,怔怔的听着,这个在岩浆里跑过一遭都没掉一滴泪的姑娘,在那一瞬间双目湿润,无法阻挡地热泪盈眶。
自她在两千年醒来就一直屹立的屏障,被打破了。
即便这条路的尽头注定万劫不复,但更因如此,若只求己身安身立命,不管不问,就只能看着其他人渐行渐远,永不得见。
她愿舍却一生坦途,此去安乐,只求九死无悔、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