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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场之前。

时间转回昆仑的收徒大典开始之前。

十月深秋。

盛夏的余韵还留存在南方的土地上,北边的风掠过了荒北大漠,吹过了黄河长江,卷着不远万里而来的尘土,落在了潭州古老的城墙上。

古树苍翠的华盖下,遒劲盘结的枝桠间,谭千秋自沉睡中醒来,看见的便是远处乌黑的一顶伞,伞下留出一节白玉般的手臂。

他的妹妹撑着一柄油纸伞,亭亭玉立,他依旧是当年的青年相貌,她却早已从少女步入成熟,谭千秋注意到,她身上再不是以往见面时的男装打扮,而是一身靛青襦裙,尚在恍惚的视野之中,从伞下延伸的一抹青色衣角,像极了烟雨朦胧中振翅欲飞的青雀。

谭千月从他看得见的远处抬脚,止步于树下,脸上的阴影由浅转深,最后她收了伞,抬眼看着他。

“你还是找到我了。”谭千秋从树上跃下,在睡眠中醒来之后能第一眼见到她,于他而言是最幸运的事了。

“如果不想让我找到你,就不要睡在我会经过的地方。”谭千月的语气平淡,在他们分道扬镳之后她就一直如此,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他既然已经抛弃了作为人的一切,她又为什么要用看待一个人的眼光去看他?

“你又想做什么?”

谭千月眼里的戒备真的很伤人,但谭千秋早已不会在意,她如果真的将他视如蛇蝎,早已联系上清虚的仙长将他抹杀。

她眼里到底还是有他这个兄长,只不过没有他这个人。

谭千秋眼里的阴郁转瞬即逝,他看着自己的妹妹,这个从流着鼻涕的小豆丁一点点长成了风华初绽的美人的妹妹,笑得很温和,一如当年。

“没什么,只是给你带了点小礼物。”

在纪真登基之后,便颁布了女子亦可为官的法令,谭千月在女帝发迹之前对她有恩,纪真问她,若是她日后登上皇位,她想要什么报答。

她沉默,之后下跪叩首:“臣只求能以谭千月之名,成为陛下任免的第一位州官。”

他想看到、也乐意看到这一切。

谭千月是潭州城的城主,她理应站在这片地域最高的位置,万人敬仰,而不是名不振言不顺,躲躲藏藏。

她能看到的世界无限之大,所立足的却只有这一片潭州。

谭千秋忽然发现,这片城池早已化作了她的牢笼,她心甘情愿被困锁其中,终其一生放眼天下而不得涉足,只能为这座城倾尽一切化身白骨。

他早有了这种准备,在他踏上这条路的时候,他可能立于巅峰无人撼动,亦会身死道消无人得知,但无论选择哪一条,他都有可能看不到自己唯一的亲人行之将末的最后。

十年了,他青春不改,而她疲惫加身。

可能在下一次看到她,他所面对的就是一具枯骨。

他忽然感到了亏欠。

亏欠,但是不后悔。

她自己都没有后悔过,他们走上了自己选择的路,也都做得很好,更何况,在这方面他根本不如他的妹妹,若想要帮她,也只会给她添乱而已。

他替她去看这个世界,为她带来护卫城池的阵法,他从来没有给她带来过一点东西,但每一样都是为了她。

谭千月是谭千秋与这里最后的联系了,她一旦死去,他就与此地再无瓜葛,可以真正的去走自己的路。

他每年都会在十月左右来见她一次,但时间这回事对他们来说,都是极为淡薄的慨念,若非是怕闭关或是历练耗费的时间太久,等他终于腾出时间来,她却不在人世,他也不会每年都在能即时赶得回来的距离里游荡。

为什么不挑腊月……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一旦见到她的家人子女,这条线牵上容易,斩开却太难。

收回飘散的思绪,他伸手抛下一枝桃花,十月金秋里,开得正艳丽的桃花。

谭千月伸手接住,才听见他悠悠解释:“昆仑信物。”

“你知道我不想走这条路。”一日为仙便此生不得为官,谭千月握着桃花枝,却是有些生气了。

“我知道,所以我不逼你。”谭千秋此话出口,就觉得有点不对,他脱离人世的时间太久,此刻措不及防说错了话,他也只好顺着解释下去:“这是有人托付予我的,让我想个办法能藏起来,最好只让有缘人找到,我想了想,对地头比较熟的还是只有你了。”

“我明白了。”谭千月收起桃花枝:“接下来怎么做?”

“寻到稳妥处后,插入土中即可。”

昆仑挑选预备役的途径,只能用广撒网来形容。

每年外出历练的修士都会投放一部分带有阵法的信物,器物最为常见,比较坑的是动物和植物,动物死亡之后的骨头还可以接着作用,植物一般埋下去的时候都是种子,等长出来到底是棵一年生草本植物还是棵活了五百年的树……

其实气运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对吧?

设立下如此途径的昆仑祖师,在第一关就淘汰了大部分人。

悟性、气运、毅力、心性、智慧。

长生路上,若想要走得长久,这五项即使无法登峰造极,但缺一不可。

在最初,能得到这些东西的人无一不是天之骄子,但时间久了之后,昆仑的引路信物,就真的不值钱了。

因为,太多了。

某些当年随处可见的东西都变成了古董被人收藏,甚至被人正大光明明标价码的贩卖,更是有人以此为生。

只要仙骨合格便可以从信物中找到前往目的地的路径,昆仑每次收徒大典的场所都会更改,内里的阵法却从未弄错过。

找到昆仑的信物很简单,但能通过五道关卡前往昆仑,很难。

不是找到的不想用,而是没用。

如谭千月与谭千秋,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长生,只要潭州城安然无恙即可,改天换日也好,山河倾覆也好,潭州城是她唯一的容身之处,她只要竭尽全力保她长治久安。

至于谭千秋……他根本就没有仙骨,若想修行,也只能走鬼修的道路。

任秋岷本来也和这些人一样,意外来到这个时空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要发了,而是:要倒霉。因此她操心的第一件事不是看不清摸不着的未来,而是不久之后怎么活下去的现在。

她是历史系的学生,自然明白某些时代对于女性的苛求有多可怕,她没打算去适应,也根本不可能适应得了。

没有万能的婢女/路人/侍卫/大叔/爹娘做各种科普,她只好自力更生,好在判断朝代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去问,至于统治者……先看看什么年代再说吧,如果不是为了搞清各种刑法和法律,只要能吃饱肚子,她对上面有什么人没多大兴趣。

在数日后,根据器皿、服饰、建筑、气候、口音、商品、装饰花纹、主要作物、最关键的是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在观察了牙齿的磨损情况和各种调味料之后,惊讶的发现这里居然不属于历史上已知的任何一个朝代。

她当场面无表情的摔了枕头。

有没有搞错居然是架空!那她学历史有毛用啊毛用啊!而且为什么连不用电的电吹风都有啊!连洗衣机都有了穿越大神你玩我呢!

最主要的是,看起来这不是穿书,自己也不是即将被逆袭的女主和即将要逆袭的女配。

前面的穿越者真心够多了,真的,这个世界简直被穿成了筛子,再多自己一个简直无关紧要了。

不过还真是没想到,这里居然是修仙背景啊……

但是更没想到,自己根本没毕业就要面临失业饿肚子的窘境啊。

任秋岷已经把这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从衣物到器具,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看上去都相当的陈旧,不过打理得很干净,只是这间房子有一些灰尘和蛛网,床铺也没来得及铺上,没什么家书,桌子上有打包好的行李,还有四书五经什么的,这估计是这个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大概是刚刚到这里落脚,家里也没什么人,想到这里,任秋岷不免有一些庆幸,因为祖上遗留的问题,她父母早亡,自然不擅长处理这种人际关系。

桌子上还有一张宣纸,上面写的内容任秋岷扫了一眼,繁体字,认起来没什么难度,只是不会写,原本以为这是原主留下的什么而随意看看,在读到一半的时候她的神色认真起来,现在她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了。

这是一张告示,女子也被允许参加科举的告示。

这不仅仅是对传统的挑战,更是给了女性一个选择走出高墙的机会,她们的战场再也不是被围成四方的天空。

任秋岷托着这张纸,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地鲜血淋漓。

任何改革都是尸山血海铺就的路,敢于做出这种事的帝王,到底用什么给生者趟出了一条这样的选择,她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穿来的时候是十月,一个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季节,她所处的地域时不时的还会降下一两场梅雨,说是秋高气爽也不为过。

再看看自己周围的环境,她应该是第一批参加科举的女性了吧。

任秋岷揉了揉额角,有点无奈,她现在去参加肯定是不成了,首先得学会写字才行,而且考试的范围也不清楚,最重要的是,她对官场完全没兴趣。

“所以……我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在清点物品的时候也找到了一些碎银,现在还不清楚物价,但这些银子要做点小生意足够了,只是……

在她对今后真正感到迷茫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个改变她未来的声音。

“既然如此,那你要不要去昆仑试试看?”

出声的,是从窗边探出半边身子的一株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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