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乾阳宫一事后,这段时间后宫似乎一下子安宁了许多。
玉禹卿每日养在乾阳宫里,由于皇帝责令太医署全力医治她的伤病,太医们丝毫不敢怠慢,调药煎药无一不精,所以她恢复得很快,四五天后,身上的伤疤就都不甚明显了。而所有的宫人对待她,甚至像是对皇帝一般周全恭敬,唯恐伺候不力被皇帝责罚。小夜和淙儿倒没有那么唯唯诺诺,毕竟与她患难与共过,照顾她的起居当然仔细,然而跟她说话仍然还跟以前一样随意。胤瑄每天处理完公务之后便会回到乾阳宫陪伴她,其他妃嫔的寝宫都未落足,众人虽然怨愤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她自在乾阳宫养伤,后宫众人也再不犯她,每个人都各安其分,规行矩步。
似乎一切都平和如斯。
可是胤瑄和玉禹卿的一段遭遇终于传扬开去,顷刻间,又是一番,议论纷纷,沸沸扬扬。
两个年轻宫女手拿笤帚,正在清扫泰安宫外的小路。
“原来那个浣衣局的宫女跟陛下是这么认识的呀?”小个宫女听完高个宫女兴致勃勃的讲述之后,感到无比诧异。
“可不是吗?我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呢!”
“那个玉禹卿的命可真好啊!虽然之前得罪了皇后娘娘,不过现在陛下这么喜欢她,根本就不用再怕了。”
“那当然了。前两天皇后娘娘她们去乾阳宫找玉禹卿,为了这事儿,还被陛下狠狠训斥了一顿呢!易选侍和荣嫔都因此受罚,你当然也知道的嘛!”
“天哪,陛下就为了一个做苦役的宫女,居然破格做出了这么多事,啧啧!我进来这么久,可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谁能让陛下这么喜爱的!”
“依我看啊,就算是淑妃娘娘和现在的欣美人恐怕都远远不及。”
“说的就是!哎哟,那个玉禹卿本事可真大,一来二去就让陛下神魂颠倒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听说她人长得美不说,还很聪明,而且她认识陛下那会儿不是不知道陛下的身份吗?你想想看,陛下平时看惯了三宫六院,个个都讲规矩讲礼数的,忽然来了这么个平头小姑娘,把他当成普通百姓,陛下肯定觉得新鲜啊!”
“可是我看陛下这新鲜劲儿要想过去还早得很呐!不说别的,就说她被陛下留在乾阳宫北院养伤的事儿,我听好多人说,她这会儿身子骨没恢复,陛下根本就没让她侍寝呢!还专门吩咐过录事令注意不要记录。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没侍寝,就算已经成了各宫的主子,按照咱们朝的规矩,谁都不可以留在乾阳宫过夜。陛下为了她敢这样做,这个玉禹卿可一点儿都不简单。”
“岂止不简单,简直厉害啊!过不了多久,等她伤好了,陛下一册封,那可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到时候,别说是最得宠的淑妃,就算是皇后,恐怕都得敬她三分呐!”
“对了,听说玉禹卿还有个亲生姐姐叫玉舜凝的,已经被封为选侍了,我看以后玉禹卿的日子恐怕也没那么好过吧?”
“你说玉选侍啊?上次我们不是还见过吗?来过咱们宫的那个?”
“哦对对对,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长得其实还挺不错的,就是脾气差了些。”
“呵,那个玉选侍本来就不是个好伺候的主,我都听她身边那个瑞雪抱怨过好多次了,以后就等着看她们两姐妹斗个你死我活吧!”
两个宫女都不禁“格格格”笑了起来。
谁知——
“好大胆的奴婢,居然敢背着主子说坏话!”
一声断喝轰然炸开,两个宫女顿时骇然大惊,回身一看,玉舜凝竟然站在几尺开外,一脸盛怒。
“参见玉选侍。”两人慌忙站直了身子小声道。
玉舜凝领着瑞雪大步走过来,脸上乌云密布:“在宫里这么久了,难道还不懂规矩?你们两个闲着没事儿干是不是?知不知道你们刚才说的话,足够让我割了你们的舌头?!”
“玉选侍,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求玉选侍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吧!”两个宫女知道玉舜凝不好对付,便双双跪倒在地,连连认错。
“哼,”玉舜凝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犯了错还想让我饶了你们?要是不收拾你们,难保没有下一次!”
“玉选侍,奴婢知错了,真的没有下一次了,求玉选侍大发慈悲吧!”两人赶紧叠声求饶。
“你们这些人,平时对主子恭恭敬敬的,谁知道背地里竟然妄论是非说长道短,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玉舜凝咄咄相逼,指着两个宫女的鼻子狠声骂道。
泰安宫的侧门边上有一处假山,弯弯曲曲之后,便有一座小巧的凉亭伫立,从凉亭上眺望,可以俯瞰到一小片皇宫别苑。
燕婕妤一向喜好安静,常常到这处凉亭来写写字吟吟诗。这个时候,不冷不热,惠风和畅,暮春的温暖气息让人神清气爽。她当然更愿意呆在这儿了,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不下来。
下面的动静很快便飘进了耳朵,听得还很明了,玉舜凝的声音尤其大得惊人。燕婕妤的眉头不由微微一皱:毕竟被教训的是她泰安宫的人。
“巧樱。”燕婕妤轻轻唤了一声,身后站着的女子立刻应了上来。
“你眼神好,替我看看是不是玉舜凝来了。”从凉亭的位置往下看,透过丛丛花叶,倒能看个七八分清楚。不过从玉舜凝的位置往上看,日光晃眼,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巧樱仔细瞧了瞧,回禀道:“娘娘,就是她,想必是来求见娘娘的。”
燕婕妤略略沉思道:“你下去劝一劝,别叫玉舜凝太过分了。另外,如果她来求见我,就随便找个借口说我不在。”
巧樱答应一声,立刻下了假山,走出宫门。
玉舜凝的气还没消,仍旧训斥不已,两个宫女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耸拉着脑袋。
这几天,她听到了玉禹卿和皇帝的故事,直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她万万想不到,原本成了最低级的宫女,永无翻身之日的玉禹卿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让皇帝格外垂青。对于他人有关玉禹卿的议论她最为敏感,尤其接受不了玉禹卿快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实——那将意味着她的日子从此便不好过了。所以这两个宫女的一番对话,她当然怒不可遏。无奈这些天她的耳边总是充斥着这样的闲言碎语,她便更难以忍受了。
瑞雪早就知道玉舜凝的性情,只是静静地站在后面,等她肆意责骂发泄。
“玉选侍。”巧樱站在不远处叫了一声。
玉舜凝这才停止了怒骂,转过头来。
“参见玉选侍。”巧樱乖乖地行了礼,看了看两个宫女接着道,“玉选侍请先消消气,身子要紧。却不知玉选侍可否看在娘娘的面子上,饶了我泰安宫的人呢?”
玉舜凝勉强笑了笑:“原来她们是燕婕妤娘娘的人?”
巧樱点点头:“她们专司清扫,言语不免粗俗。冒犯之处,还望玉选侍多多海涵。”
说完瞪了两人一眼斥道:“乱嚼舌根的丫头,还不快向玉选侍赔礼?”
两人知道巧樱在替她们解围,便忙不迭地向玉舜凝道歉。
玉舜凝心中明了,她当然不愿跟泰安宫结什么怨,正好顺水推舟:“算了算了,看在巧樱和燕婕妤娘娘的份上,就不和你们计较了。不过你们可要记住巧樱姑娘的好,以后不要再乱说话了。”忽然忆起方才宫女的对话,心中顿生不快,冷不丁看向瑞雪,正一脸淡然的她身子一僵,知道玉舜凝在记恨她,两只手不由紧紧攥牢,又怕又忧,思绪混乱。
两人又转向巧樱连声道谢,巧樱挥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我来求见娘娘,还请巧樱姑娘通报一声。”玉舜凝恳切道。
却见巧樱面露难色:“玉选侍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玉舜凝诧道:“为何?”
“娘娘她……”巧樱正准备说燕婕妤去了别的地方,却被一阵咳嗽声打断了。
娘娘?不好!
巧樱闻得声音来自燕婕妤,不由蹙眉。
“燕婕妤娘娘!”玉舜凝耳尖,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注意到了凉亭。只见亭子里人影闪动,她未等巧樱开口便大声喊道。
巧樱阻拦不及,玉舜凝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凉亭下。
燕婕妤原本躲在凉亭,想避开玉舜凝。谁知一阵风起,几许凉意,她喉间一痒,止不住咳嗽了两声,偏让玉舜凝给听了去,这下子唯有硬着头皮相见了。
——
泰安宫的这处暖阁正中间,有一方紫檀木平头案,上面摆放着《鹤鹿同春图》挂屏。
“好漂亮的挂屏!”玉舜凝一进门便有些吃惊,“呃,听说这是陛下赏赐给娘娘的福州进贡上京的贡品?”
燕婕妤轻轻点头:“不错。”
巧樱让人端了参茶来给两人。玉舜凝喝了一口,对挂屏看了又看,煞是羡慕:“娘娘真是好福气,能得陛下如此青睐。”
燕婕妤浅笑道:“本宫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福气?只不过是陛下偶尔怜见罢了。”
玉舜凝忙道:“娘娘说的哪里话?谁不知道娘娘一手好字,连陛下都称赞不已?”
燕婕妤轻轻摇头:“本宫的拙技不值一提,只是平日里消遣一下而已。”
“娘娘的谦逊宫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臣妾真要向娘娘好好学学了。”玉舜凝微微垂首,甚为恭敬。
燕婕妤看了看她,眼中却闪过一丝清冷:“学就不必了,宫里堪称榜样的还轮不到本宫。对了,玉选侍今天这么着急来我泰安宫,不知所谓何事呢?”
玉舜凝忙正色道:“臣妾的确有事想找娘娘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