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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农的声音嘶哑且绝望,站在屋顶上的妍禧被惊动了,她的身子一晃,披着的长斗蓬便飘飘摇摇,似风中一片叶随时都飘落下来。
大丫头瑞香连忙扶起张朝凤,妍祺着急母亲,又担心妍禧,昂头大声叫道:“妹妹,妹妹,你小心些,莫要滚下来了。”
妍祺又脆又亮的童声点醒了李农,他恍过神来,定睛去看,发现屋檐上站着的是小小孩童妍禧,她也许是吓着了了,正步步后退,不妨那屋檐是徐徐向上的,退到无可退,她一屁股就坐下来,身子又晃了一下。
“你——不要动,不要害怕!”李农放低声音,叫了一声。
“妍禧你这孩子,怎爬到屋顶上去,也不怕摔着,快些儿下来!让人担心了!”张朝凤被搀扶起,也昂头说。
岂料妍禧一看清张朝凤便在下面,一怔之下,眼睛一眨,便呜呜哭出声音来。
妍禧细细的抽咽声传下来,李农脸色发白,压低声音道:“禧儿莫着急,莫哭!”
妍禧的哭声愈悲凄,一面道:“禧儿知道……错了,禧儿不该……顽劣,让老爷夫人担心,请夫人责罚!”
张朝凤忙说:“你这孩子,我如何会责罚你,我是心疼你都来不及,你快下来,在屋顶上太危险了。”
妍禧的哭声愈大,边哭边道:“妍禧一不留神……便爬上了来,不是赵妈妈教得不好,实是禧儿以前……顽劣惯了,须怪不得她们。”
“怪不得,怪不得,没有人会怪赵婆子。”
“不光是赵婆子,便是锦琴,小鹃……”
“不怪,不怪,谁都不怪,你是咱们的心尖儿,谁也不会怪你!”张朝凤说。
于是妍禧摇摇晃晃站起来,早有仆从飞奔了去拿来木梯子,攀上了屋顶把妍禧抱下来。李农伸手接过妍禧,见她一张小脸惊得苍白苍白,浑身在发抖,李农问她:“禧儿不要怕,谁也不会责罚于你,只你为何爬得那么高?不怕滚下来么?”
妍禧大眼睛里含着一池清泉,细声细气地抽咽着道:“现下是三月了罢,……每年三月初旬,襄国城外的桃蹊林便开得热热闹闹的,……禧儿闻到桃花的香气,心之向往,今日师傅又教授这支曲子,禧儿唱着唱着,一不小心攀上了屋顶……”
“桃蹊林……桃蹊林……禧儿难道想去桃蹊林看看?”李农问。
妍禧点点头,眼睛滑下来,一张小脸楚楚动人,惹人爱怜,她小声说:“想是想,只如今还学规矩、识字弹琴要紧些……”
“女孩儿家家,识字弹琴只是怡情,哪有甚么要不要紧的?是了,三月?朝春会?我竟是忘记了,禧儿想去桃蹊林踏青拜花神罢?”李农说着,一伸手为妍禧抹去闪出来的泪珠。
“真的么?老爷,人多了去热闹,便还带上妍祺,可以么?”妍禧顾不上抽咽,昂起头问道。
“准了,一起去便是!”李农笑答道。
妍禧开颜笑起来了,她眼眸里还含着泪水,一张脸便笑得似春光一般:“老爷极英明,谢谢老爷!”
张朝凤听闻,尤有顾虑道:“去桃蹊林踏青拜花神?两个小孩子都带出去?老爷……”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与童子风起踏春去,此圣人情怀,三月桃花节开,当下士族拈花一乐,沿溪而饮,那是何等美事,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春光?”
锦瑟上前来,从李农手上接过妍禧,妍禧两脚着地,方发觉她白色斗篷里只着了一件雪白中衣,两只小脚竟是光着的,一半边尤雪白透明,一半边因蹭了屋顶尘土,乌黑一片,此时尤是春寒,妍禧站在屋顶上面唱了四五遍曲子,早已手足冰冷。
妍祺忙把自己的大氅脱了,走过来要给妍禧披上,妍禧伸手扶住她的手,暗暗捏了一把,她向妍祺眨了眨眼睛,嘴角隐了一丝得意,妍祺一怔,当即明白过来。
原来这天早上师傅弹奏一曲,说起三月好春光,桃花开满天,妍禧便想起在将军府的园子里,杰哥哥给她介绍园子里的花时,总是感叹园子里种的花,比不得野地的桃花,说他每年三月初旬便去桃蹊林里赏桃花,还说不少士族都去,那是一个春意盎然,热闹非凡。
妍禧心痒了半日,便跟妍祺商量,妍祺也是孩子天性,哪有不爱玩儿的,但以往总不得机会外出,两个丫头商量了半天,不得其法。
妍禧深以为恨,心内一直盘算此事,中午回来吃了午膳,两个小丫头总跟着跟着,妍禧不胜其烦,想着如何摆脱这两个丫头,于是她进了房里,说自己需静心弹琴,两个丫头若跟着,心便静不下来,误了师傅布置下的功课如何是好,两个丫头有些为难,妍禧便说:“我在屋内弹琴,你们在屋外,不是能听得见吗?难不成我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我若不弹琴,就唱歌,如果不唱歌了,大概就是睡了,你们把着门便是,何苦跟着?二夫人又不知道!”
两个小丫头只好退下,妍禧便在案上弹了一会子琴,便三下两下,把繁复哆嗦的裙褂脱了,还把鸭头锦鞋给踢了,只着了件中衣便攀上房梁,她也不是第一次攀上去了,就驾轻熟,比爬上土豪老爷家偷东西更容易些,不过还记得屋顶风大,带了件大披风。
站于屋顶之上,天地便宽阔了,触目襄国城之外,是延绵的青山,起了新绿,看着便快活了,她怕丫头们进屋查看,就唱起了歌,一首一首地唱,不想引来了李农,这是她没想到的,只她是何等人精,呜咽痛哭楚楚可人,三言两语以求同情,不但到桃蹊林的事情轻易地解决了,还为丫头婆子们免了责罚,旗开得胜,心内不免得意。
妍禧首次得了逞,但亦察觉到张朝凤的不悦,只怕张朝凤吹吹枕风事情会起变化。于是妍禧事事遵守规矩,识字刺绣更加勤勉,学习古琴更是着了魔,常常下了堂还叮咚弹奏,张朝凤本来极恨她攀到房顶不成样子,还当众求得李农免去责罚,此事是张朝凤心里一根刺,提醒她这个丫头不简单。
但几日过去,又看妍禧对她极恭敬顺从,李农竟每日过来,看妍禧写的字,弹的琴,他留宿奉阳院里的时间越来越多,李农脸上也愈和悦,张朝凤乘机开口为张侑禄讨要管理农田农户一职,李农想也没想,竟也应允了。
张朝凤情知妍禧于李农一定大有渊源,庆幸自己手上抓了一只棋子,妍禧是喜是福,给自己带来好运势,因此张朝凤对妍禧愈是上心,时时派丫头跟着她,每隔两日,便来考查妍禧的功课,每每讶异她的天赋禀异,似自娘胎便带了来天然一段美玉,只需要合适的环境,稍稍打磨,便绽放异彩。
张朝凤心里疑惑,想起妍禧攀上屋顶迎风而歌,李农神情恍惚,如痴如醉,口内唤“颜敏,颜敏!”
这颜敏是何人,跟妍禧是何关系?为何李农竟错把妍禧当成颜敏?妍禧跟李农又是何渊源?这许多疑惑堆积在胸中,暗压成了一段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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