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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朝凤的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心内却道一个捡来的野女子,哪里有什么大家风范?便是有,也是假的,骨子里就是一股穷酸的味道,哪里能算真正的大家风范?
她还想说什么,却见李农的眼睛紧紧盯着一处,眼神古怪得可疑,眯缝着眼,透出一分痴痴如狂。
张朝凤也看去,只见妍禧叠着手,端庄肃整,袅袅向这边走来,着一件雪色衫裙,她很少穿这种颜色的衫子,然而她出尘了,周围一切都是幻影。
两个丫头抱着琴跟在后面,原来殿院于堂前搭了个戏台子,歌伎们在演奏丝竹管乐,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约而同的,歌伎们停下手里的乐器,齐齐注目妍禧,呆呆出神。
妍禧的尖下巴微微抬起,满头浓发堆成卷云髻,只头上别了支粉色的芍药花,衬得雪肤冰肌,不似凡中人。
经过李农时,她只微微福了福,李农伸出手去扶,妍禧便翩然而去,李农的手停于空中半晌,变成了招手,招来大管事成福问:“客人来了多少了?”
成福恭身答道:“除了远客,所来十之,园子里已然开饮,来客皆夸赞宴席豪华,堪比前朝石公!”
李农哈哈大笑,随成福向园子里走去,司马府的园子里有一弘荷池,荷池的水是流动的,连接着一泓溪水。
一泓溪水沿山而来,司马府的园子愈来愈大,如今竟扩张到了襄国城东北边的山脚,园子里引了一清亮的溪水蜿蜒而下,绵延十里有余,夹岸栽满的桃树、杏树、梨树,但见红的、粉的、白的……树树春意盎然,还挂着锦缎制的小灯笼,宛如结了一个个庞大的红柿子,又明亮又喜庆。
早有仆从在溪水的上游置放制作精巧华丽的花灯,花灯沿着溪流飘下来。有名家大户出来的,深知里面玄机的,就从一色打扮,服饰华丽的丫头手上取来束了红绸带的长竿子,把花灯挑过来看,上面或有套头的回文诗,或有新择的花朵,又或是一杯酒……取出来写几句诗,把花朵插于头上,喝几口酒再把杯子放进去,有丫头在上面续了酒,花灯再接着飘下来,看看能到了谁的手上再写几句诗。
这是从晋以来的大家名士们最爱把玩的游戏,十几年来几乎已经消失怠尽了,只不知却在司马府里又重现了,大家名士们酒意微熏,不胜唏嘘,于花下溪旁怀念曾经的闲散又奢靡的生活。
羯族的王侯们不晓得这些种种,看旁边汉人此种做法,新鲜有趣,又嫌??拢?患??獾壬菝液阑?拇笱纾?慌套?谘蛘保?罂诤染疲?罂诔圆耍?艘坏酪坏赖厣希??嗖欢希?谰萍央龋?嘌?趸丁?p粗鄙的看见美仆佳人跪地勺酒,喝醉了,便把她们抱于怀里亲昵一番。如此这般,直喝到月上柳梢,园里点了灯火便如白昼,歌舞尽欢,醉生梦死无穷尽。
正喝到欢处,突然溪水的上游弯出一驾小舻,“叮叮咚咚——”的古琴声声韵开来,又有清亮歌声缈缈于耳。众人半醉,闻琴如清泉般流过,只觉心弛神明,抬眼去看,小舻间坐一小小美人,梳着堆云髻的发式,雪白肌肤,一双眉淡得似月色般,然一双眸子清亮似水,她的眼波流动,随曲声飞扬。
众人的酒醒了一大半,睁着眼睛去看那小美人儿,恍以为月宫仙女下凡来。
一白面黑须的肥胖男子突地站起来,大声叫道:“敏……敏……她……便是颜敏……敏……我的敏……还是当年一模一样!”
那男子带着几分醉意奔了几步,伸出双手去迎,竟向溪水扑去,却不想那是溪水,他扑进水里,因身肿体胖,在水里扑腾着,几经沉浮,张口呼喊不出,众宾客看见,俱拍手笑,也不施以援手,知那溪水浅,他如是狼狈,皆是因为那舻中那小美人儿。
李农居于一泓荷亭,位于高处,满意地看着园子里觥壶交错,人声沸沸,便看妍禧的小舻飘出来,琴声歌声融在一起,人声竟悄然遁去,天地只剩下缈缈歌声、一轮明月和惊鸿之影。
他听得竟是痴了,突见一人落水,忙问长随成祥,成祥去了回来说:“老爷,是一肥胖的男人,见三小姐美貌,心动异常,竟扑水里寻三小姐去了!”
李农想笑,又笑不出来,心境百般复杂,那男人的痴迷是再正常也没有了,谁见了她,都会发疯吧?
为了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还会等下去吗?今晚是开始还是结束?
他俯身下去,对个成祥耳语几句,成祥点头,匆匆地去了,李农扶着栏杆,手指掐进木头里,竟不觉得疼!
二十年来,他苦心构建的繁华,就是站在高处,让众人昂望他的威严,只有一个人,他终于等到这一天,那人却是看不到了。
在小舻里弹琴歌唱的妍禧看有人扑腾,她就叫驾船的两个丫头把小舻移了去,拿长竿子把他扶着,那人的头一伸出水面,看妍禧俏生生立于船头,关注地看着他。他扑腾两步,扶住小舻,昂头看妍禧飘飘似仙,不由得流下眼泪道:“不想这十几年过去了,还能见到敏小姐,颜敏小姐还是当年那个样子,我还以为颜敏小姐已经死了……今日得见小姐面,就是死了也值得呀!”
“颜敏小姐?我不是颜敏小姐!”妍禧看他一脸痴样,不由地笑起来
“你怎么不是颜敏?你就是颜敏,跟她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模样,雪白的肌肤,飘飘的衫裙,还有那古琴,我见过颜敏小姐那古琴,就是这样的,连曲子都一样,十几年过去了!不对,十几年过去了……不可能……难道,你是颜敏的女儿?”
正说着,又有一小舻飘过来,是两个家仆,他们把那男人拖进小舻里,划向岸边,妍禧就无心再抚琴了,她命两个丫头划浆跟上他们的小舻,等那男人上了岸,园子里有精舍,早有等候的丫头给他换去湿的衣服,妍禧把两个丫头支走,她背过身子于精舍外等候。
等那男人走出精舍,妍禧就上前道:“先生知道颜敏?颜敏是……家母,先生知道母亲的事情?”
其实妍禧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但听李农这样叫过自己,又看那名男子这样的说法,心里计较着,先说着小谎,看能探听到什么再说,反正谎言是妍禧百试不爽的武器,何乐不为?
那人借着醉意,打量了一下妍禧,突然上前拉住妍禧的手道:“敏小姐……抱一抱敏小姐是我今生夙愿,抱不到她,便是抱抱你也是好的……”
妍禧要挣,突然一人蹿出来,一拳打在那男子的脸上,男子是泥做了,当即软倒在地。
妍禧抬头看,微黑的脸,浓眉扬着,半张脸阴阴透出些煞气,眼睑垂着,看不清眼珠,不知他是喜是怒,只听他说:“小喜儿,和欢郡主……你又在招惹谁了?”
唉,正是石闵那挨了千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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