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北悠终于还是被云驿遣送回京城,无论如何,军营里有个女人进进出出,总是影响不好。
魏北悠到达云府的那一天,门前的阵势把她吓了一跳。不仅仅是云夫人小糖豆、越氏和二宝三宝春阳冬年,连周舒英、她的两个儿子小旗子(越得麒)和小铃铛(越得麟)全都站在云府门口,翘首以盼。
远远地听见鞭炮响,看见门口热热闹闹的欢呼声,和那一张张熟悉的带着激动的面孔,魏北悠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来等这个任性的她?
从马上下来,魏北悠抹了眼泪,强作镇定地往人群里走了几步。
小糖豆早忍不住扑过去,抱住魏北悠的双腿,一声声的娘就唤了出来。小小的孩子,满腹的委屈,满脸的欣喜,和小小的晶莹的泪珠,紧紧抱住她的细细的手臂。跟随着小糖豆,二宝三宝两个也跑过来,一人一边拉住了魏北悠的手,死死地攥着。
魏北悠蹲□去看他们,一个个地看过去。
“娘,小糖豆好乖。”两道泪痕清晰地印在那白嫩的小脸上,原本胖得嘟起来的下巴不知到哪儿去了。
“小糖豆,娘对不起你。”魏北悠轻轻摸着小糖豆的脸,脸上带着歉意的笑。
“姐!”两个孩子的身高早就高过了蹲着的魏北悠,异口同声的呼唤,让魏北悠一时之间眩晕。
“二宝,三宝。”魏北悠把两个孩子揽住,止不住泪水。
抱起小糖豆,两个孩子拉扯着魏北悠的衣服下摆,魏北悠慢慢走到越氏、云夫人和周舒英面前,颤声喊道:“娘、娘,二舅妈。”
越氏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哭得气噎声堵。云夫人冲她点了点头,眼中也是莹光闪烁。周舒英捂着嘴侧过头去,许久才转过头来,勉强道:“悠悠回来,我们应该高兴,我们进去说吧。”
魏北悠点点头,扶着越氏的双肩。越氏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然后噗嗤一声笑了。
走了几步,魏北悠的目光却停在了一个身影上。
他没有哭,他浅浅地笑着。
“晨儿……”魏北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魏于晨往前走了几步,似乎很想靠近,却又慑于围着魏北悠的人群,停住了。
小糖豆努力往下挣,魏北悠转脸看他,他就指着魏于晨道:“娘,抱抱,抱抱哥哥。”
魏北悠莞尔,把他放下,牵着他的小手,走近魏于晨,“什么哥哥,他是你舅舅。糖豆儿,叫小舅舅。”
小糖豆呐呐张了几次嘴,却叫不出来,最后一转头把脸埋进魏北悠脖颈间,不乐意道,“他明明就是哥哥。”
魏北悠嘴角的笑意更胜。
越氏走过来,叹口气道,“你走了这些天,她每天到我院里来问你回来没有,风雨无阻。这孩子,终究跟你有缘分。”
魏北悠目光微闪,上前一步,把魏于晨搂进怀里,低低地呢喃着,“可不就是缘分?上辈子,这辈子……”
兴许在旁人看来,魏北悠远赴西疆寻找云驿确实是不明智之举。然而事实上,这一步棋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云驿早就料到南桥身份的暴露会带来西鼓皇室的连锁反应,一直在观望的云家迟早要走上利用南桥控制西鼓来击破西疆的路。
魏北悠实在是个变数。
云驿在设计下一步对策的时候,并没有把魏北悠考虑在内,原定两个武功高手一路带南桥返回西鼓,必要的时候以南桥作为人质要求释放云驿。然而魏北悠的加入,却让这步棋走得容易很多。
魏北悠多多少少猜中了云驿的心思。又或者,云夫人若有若无地透露了这样的讯息。
云驿是一定要通过西鼓进入西镜境内的,这个“一定”有它成为一定的理由。
然而云驿并不希望魏北悠在他和南桥之间为难。南桥是条硬汉,是个正直不屈的好男人。他有幸娶到魏北悠,并不觉得对南桥有何愧疚。但如果通过魏北悠利用南桥,他便觉得既对不起南桥,也对不起魏北悠。
他说出“如果到时我在西鼓遭遇不测,悠悠硬要去西鼓寻我,你要护她!”的时候,觉得手都在颤抖,然而南桥回答,“我绝不让她去找你”。那才是他的本意。
这样便好。
“将军好深的大义!”南桥这样说。
可是如果可以丢下大义,他又何尝不愿意日夜陪在心爱的人的身边?
云驿做出了选择。魏北悠做出了选择。南桥也做出了选择。
这选择不仅仅关乎他们自己,关乎他们爱的人,更关乎天下太平,边疆宁定。
谁也没有对错。
这只是站在战事的风口浪尖上的人各自认为的最好的选择。
魏北悠回京的时候,还是春天。关外白日热夜晚冷,而关内则温暖了许多。
护城河边的柳树抽出了新芽,嫩黄色,很小巧的一片一片。水渐渐荡漾起绿意,挨着水的岸边,潮湿的草地里浸润了水气,似乎一掐就流出满手的春色来。
魏北悠站在桥上远远地望,满目清澈。
四季轮回永远快的让人觉得害怕。
小雪那天,天空真的开始下起雪来。雪花晃晃悠悠地从天空上飘落下来,白莹莹的一小片儿,掉进手心就化成了冰凉的湿意。
天地间洁净地仿佛一个故事的尾声。宁静、纯白,没有人声。
西疆又送了战报回来。
一向战无不胜的镇东军节节败退,终于退守敦煌城内,龟缩着,等待粮草应援一到,再次对战。
风闻云镇大将军中了毒箭,生死未卜。
皇帝震怒,原本日渐衰弱的身子愈发清减,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当着满朝臣子,皇帝竟然一口血喷溅出去,当场晕厥。
一时之间,民心不定,朝野忿然。
朝臣统帅,全都暗自思量,早作准备。
其实朝中的几大势力已经非常明显,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众人也看的分明。
然而僵持中的势力毕竟让人看不清深浅,唯有动起来,才知道高下。
“西疆怎么样了?”昏暗的房间里,皇帝靠着小榻,眉眼微抬,看着俯首的张德英。
张德英尖细的嗓音想起来,“回皇上,密报今儿刚到,说是安排妥当了。”
皇帝嘴唇一抹浅浅的嘲弄的笑意,“你说朕这把椅子怎么就这么多人都瞅着呢?”
张德英知道皇帝并不指望他回答,也就恭敬地低着头,只是看着脚尖。
皇帝眼睛转了转看了看他,也没计较,只是把手里的折子甩到一边,漫不经心道:“海福呢?”
张德英回答:“回皇上,前儿降温,海福突染了一场风寒,他怕被皇上遣走,忍着没说,结果病越发重了,这一来一去,隔日竟是去了。咱家怕皇上知道了又要伤怀,便给了银两送出去了。咱家自作主张,望皇上恕罪。”
皇帝沉默,只用眼珠子把张德英打量一番,见张德英跪下磕头,嘴角带笑道:“起来,你也是朕身边的老人了,跪来跪去的没得朕看了眼疼。人总是要死的。死了便死了吧,多给些银两便罢了,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的。替死人磕头,也没甚意思。”
“只是海福原来到底是母后身边的人,这人去了,总要交代一声的。”
“咱家省得。”张德英一贯最能领会皇帝的深意,此刻也只是点点头,便要退下。
皇帝却摆摆手,“人死了,便没什么可着急的。活人却还要问问。大皇子最近怎么样?”
张德英低头,“大皇子殿下似乎是病了,几日不出府门。皇上,可要遣周太医去看看?”
皇帝喝了一口茶,皱眉,“茶冷了。”
张德英赶忙走出门去提了热水亲自给皇上泡茶,又听皇帝道:“魏家可有动静?”
“回皇上,魏大人似乎挺忙的,连日来几乎不进府门。恐怕是替皇上勤于公事,顾不上回家了。”张德英倒好了茶,退到一边。
“他忙?啊,他一贯是很忙的。”皇帝意有所指地笑了笑,“魏大人这样勤勉,朕该用什么来奖赏他呢?”
“啊,朕想到了,替朕草拟一份圣旨,圣旨里就这么写……”皇帝嘴巴微微动了动,然后笑了,“明白了?”
张德英点头。
“嗯,这样丰盛的奖励,魏卿一定会喜欢的吧。”
张德英一走,太后身后的帷幕一动,走出个人来。
“哼,我看皇帝未必就真如我们所见,日薄西山了!”那人怒气冲冲,似乎相当忿恨。
太后眉头皱了皱道,“穆修,哀家一时也摸不清皇帝的阴谋,但哀家最了解他,时间越长,对他越有利。我们只有提早行动了。”
那人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
“老头子怎么这么快就把自己给暴露了?”长曜有些疑惑,“要不是海福,至少还能瞒太后一阵子的。”
青岚闻声,斜眼望过去,“皇位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你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长曜哑然,怔了怔才道,“你是说老头子急着叫我们逼宫?”
“猎人何曾恐惧过猎物近前?”青岚道。
“我……”长曜一个字吐出口,许久却没有接下去,青岚奇怪,转过头来看,长曜却直直盯着他,“我突然觉得皇位也不是那么好坐的。”
青岚一顿,嘲讽地笑起来。“你变了,从前的你从不知道畏惧和退缩,像是饿狼。”
长曜讷讷说不出话来。
青岚的眼睛一向很毒。
他也知道自己变了。因为意识到真正在乎的东西,所以便知道了害怕是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忙啊,断更好几天,抱歉啦。
嗯,争取今天多码点,让接下来几天大家天天有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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