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死亡威胁下的等待,还是等待着去死?
不管是哪种,它无疑让人烦躁、焦虑、不安、惊恐,进而影响人类正常的情绪和理智。
如果不是房间里有三尊煞神在镇着,此刻看似相安无事的两百号人早就不会那么太平了。最直白的,他们中一大半的人起码有近七个小时没有进食了,这还算好的,比起欲望不算强烈的饥饿,没有水喝显然问题更严重。现在这一切还在人类生理忍受范围内,尽管如此,看着那少数有吃有喝却不愿分出一星半点的同胞,其余人投去的眼神也是不善的很。
但非要说那些有吃有喝的人是冷血无情的恶棍,那也太过苛刻。
事实上,在今天之前,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声誉良好、品行端正,没有任何污点记录。
并不是不够善良,但人总是更为自己考虑,最重要的是,天知道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关多久?
其实说来也很可悲,两百人摄于三个持枪歹徒就宁愿忍饥挨饿;两千人对上一百多叛军就不敢反抗,束手就擒。
这里面有多少是出于人性微妙的怯懦、自私和侥幸心理?
当事人无从判定,旁观者无权分说。
反正只是半天时间,这里面的大多数人都自发自觉的顺利将自己的精神面貌折磨成匹配他们目前身份的状态!眼窝凹陷,嘴唇干裂,神情萎靡,惶惶不安,活似标准的劳改犯,有个别还是被判牢底坐穿的那种。
在一处角落里,情况似乎略有不同。
一个戴眼镜的半大男孩侃侃而谈,声音放得很低,但神态间与众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如果非要详细地描述,那应该是一种镇定、乐观和自信的神采!
顾长安很欣赏这个名叫王友嘉的男孩子,在她很守信用地给出饼干后,两人交谈甚欢。
“你涉猎的知识面似乎很宽广啊,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即使对军事感兴趣也不会连EM-98和军用即食餐盒也这么了解吧?”
“我假期有时会去外祖家度过,外公经常会带我去军队体验生活。”王友嘉很坦然道“而且我喜欢观察细节,对一些冷门的知识也比较感兴趣,为此还被我爸打过无数次。”
顾长安笑眯眯道“你的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的确非常杰出,我就没有听出他们口音的问题。”
王友嘉谦逊道“我挺喜欢伯兰黑拍的几部电影,大概看多了就对他们的口音比较敏感。”
在经过上一次爷爷通过口音辨认出武田骏的国籍后,又遇到了一个从口音辨认地域的人,这让顾长安颇感兴趣。对于少数善于观察的人,拙劣的伪装是没有用的。而同样,如果能有意识的掌握这门技巧,即使只是皮毛,没准什么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从外面进来一个黑衣恐怖分子,他们的到来让器材室内两百号人心弦紧绷,唯恐有什么厄运即将降临。尤其是对方一言不发,用似乎残留血腥气息的视线在屋内搜索着什么,半响,才面无表情地举起手指,点了两点。
“你,还有你,两个人出来,可以被放出去了。”
这句平平常常的话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能被放出去,这让其余精神饱受压抑的人质看到了生的希望!有情绪激动的已经迫不及待询问释放的条件是什么,还有几个蠢货叫嚣可以出钱赎自己出去。
恐怖分子朝地上开了一枪,木质地板被粗暴地打出一个浅坑!开枪者不耐烦地简短说明了这是和联邦政府谈判过程中为表达诚意,释放的第一批人质。人员随便选取,其他人想出去等下一批。
虽然这话让头脑发热的众人难掩失望,但毕竟同时带来的还有希望,于是死气沉沉的器材室也显得多了几分生机。
但是顾长安却处于极度惊讶的状态,这在其他人眼里也并不奇怪,她和她的同伴撞上了这样的大运,惊喜的有些晕晕乎乎也很正常。
武田骏拉着顾长安起身,顾长安浑浑沌沌的跟着他动作,立起的那一刹那她陡然清醒!
不对劲!
什么随便抽了两人,她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那个恐怖分子从人群中特意找出他们的!
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她走了,赵和悦怎么办?
顾长安急急地转头,正对上小胖墩煞白煞白地脸蛋,看向她的眼神惊慌失措,电光火石间,顾长安热血上头冲口而出“我留下来,换我弟弟离开!”
四周一片安静。
武田骏猛地拽过她的胳膊,近乎咬牙切齿地朝她大吼“你胡说什么?!”
顾长安反而冷静下来,又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我自愿留下来,请让我弟弟离开吧。”
她不是圣母,也一向自私,但是抛开感情和责任的问题,她留下来有很大把握保证自己的生命,即使恐怖分子想撕票,凭她的身手没有累赘也可以趁乱冲出去,但赵和悦就不一定了。
恐怖分子冷冷拒绝“不行,快走!”
顾长安还想说什么,黑衣恐怖分子凶狠暴戾地又朝地上开了一枪,弹开的火星擦过她的裤管,威胁意味浓厚!对方似乎有些恼怒,用一种顾长安不懂的语言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粗鲁的拿枪抵着她的背,武田骏几乎是用蛮力硬拉着她离开!
……
安全抵达外界后,顾长安一直保持沉默,武田骏几次想开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但是沉默总是要被一方打破的。
“如果你埋怨我,我也无话可说,即使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武田骏听不出起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顾长安过了一会,才艰难地开口“我不埋怨你,只是心里有些难受。”
除了难受一下,她也不能做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说得现实点,这份难受也很廉价。甚至如果不是因为对自己的安全有一定把握,她这样冷漠自私的人绝不会选择牺牲自己保全他人,即使这个人是和她关系亲近就像弟弟一样的赵和悦……
接引人员带他们去休息室,顾长安看到几个步履匆匆的军官,多看了一眼,惊讶地喊道“白叔叔!”
白维权看到顾长安也很吃惊,得知她居然也是被绑架的人质,还好是刚被放出来的,不由大松一口气。因为还要去处理事务,他稍稍说两句话就要离开,顾长安却喊住了他。
“你们想混插一些人进去替换里面的人质?”
“这个还在交涉中……”
“让我去吧!”
“什么?不行,太危险了!”
顾长安很冷静地分析“叛军也不是傻瓜,他们会提防你们混进去的人,尤其是那些成年男子。相比较而言,我原本就是里面的人质,用我换一个小孩出来,他们同意的可能性也比较大,而白叔叔你是知道我的身手的,基本不会有危险。”
白维权很纠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咦,不对,你怎么知道对方是叛军的?”
这不是重点吧……
最后白维权还是同意了,顾长安和另外准备的五十人一道被送去交涉地点,不出所料,叛军还是比较谨慎的,大部分的人都被原样发还,顾长安检验合格很幸运地又混了进去。
再次来到器材室,众人已经是用看傻瓜般对她投去怜悯的眼神了……
但是小胖墩被安全换出去了还是让顾长安松了口气,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和赵和瑞交代。又想起方才武田骏身上从未见过的暴怒和慌乱,她心头一时涌上百种滋味……
顾长安这回蹲的还是老位置,王友嘉像看怪物似的打量她半天,幽幽叹口气“没想到你人还挺好的。”
顾长安满心怅然顿时烟消云散,很不乐意地问“说得好像我之前哪里不好了?”
王友嘉翻个白眼“之前我一个小孩子向你要包饼干你也不肯给,还敢说自己是好人?”
顾长安反唇相讥“这只能说明我不是一个烂好人!”
王友嘉噎了一下,然后语气古怪地问“你的男朋友没和你共患难?”
“我要回来是我的事,保障我弟弟的安全也是我自己的责任,没有道理要拖累旁人。”顾长安淡淡回答。
“切!”小屁孩不以为然,顾长安从包里掏了掏,扔给他一块巧克力。
再次进来时,那些叛军搜查的很严,但是这些巧克力倒是没有禁止带入。
王友嘉含着巧克力,微苦的甜味在舌尖上化开,慢慢浸透味蕾,大约是真的很饿,竟然头一次觉得以前最讨厌的黑巧克力也蛮好吃的。
他看看边上发呆出神的某人,决定看在这块巧克力的份上给她提个醒。
王友嘉斟酌了一会用词,其实开口的时候还是很直接“喂,你知道你和那个哥哥第一次被带走的时候,拿枪抵着你的那个黑大个说了句什么吗?”
顾长安有些奇怪他的问话,但还是回忆了片刻“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句骂人的话吧,我没听懂,只觉着要是自己再啰嗦半句他就要开枪了……”
“你当然听不懂,那可是伯兰黑当地民族特有的语言!”王友嘉鄙夷地看了顾长安一眼,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情看得顾长安恨不得揍他两拳!
不过他这么特意提起,那句咒骂含有什么叛军的特殊信息么?
男孩突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两声“放心吧,那个人才不会开枪呢,我对伯兰黑民族语言也不是很精通,不过碰巧那句我听懂了。他说的那句话翻译成联邦语,意思就是——人货两清!”
顾长安耳边像是炸响了一颗炮弹,震得她不光耳蜗一阵嗡鸣,震动顺着血管神经延伸进去,心脏也被狠狠刺了一下!
人货两清!
器材室内唯一的一盏吊灯似乎闪了闪,忽明忽暗的灯光打在顾长安白皙娇嫩的脸颊上,留下一片淡影,明灭不定。或许是房间太过阴湿拥挤,明明四周封得严严实实,阳光都晒不进来,没有一丝漏风……顾长安却突然觉得很冷很冷……
王友嘉等了一会,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道这女人不会是太笨了,没发现问题关键吧?转念一想,不对,她虽然比不上自己聪明,但也没有笨的无可救药啊……王友嘉仔细看了看顾长安的神色,忍不住担心地问了句“你还好吧?”
顾长安垂下眼帘,细细长长的睫毛微微闪动,依旧看不出表情,没头没尾地回答说“我没事,只是不能就这样轻易怀疑。”
王友嘉皱了皱眉,语气不善地问“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你想想我和你无冤无仇的没事骗你干嘛呀!”
最引以为傲的能力被质疑,说着说着,他先恼了起来,压低嗓门怒道“为什么那个黑大个进来专门搜找你们两人放出去?你两次顶撞他,他连一根手指头也没碰你,那把枪也就是吓唬吓唬,最后还不是照样放你离去,这群恐怖分子什么时候性子变好还知道怜香惜玉了?”
“我相信你说的话。”顾长安抬起头,语气焦躁地飞快答道。
停顿片刻,她略略平复下心情后,又缓缓道“不止这些,你说的我也都明白,从客观上,所有的痕迹我都能推断出一个最合理的结论,但是主观上……”
顾长安神情复杂,抿了抿唇,低声喃喃“信任是件很脆弱的东西,一旦打破再也无法修补完好,我的谨慎……是出于个人情感。在弄清一切之前,不能先把两人间的信任摒弃。”
因为那么珍贵的东西,一旦遗弃,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呀……
王友嘉愣愣地看着她,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很久很久以后。
顾长安曾经认真思索过,如果当时没有热血上头,没有动了恻隐之心,没有毅然决定再度回去……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下一秒,她就自嘲地嗤笑一声,真是无聊,哪有那么多如果?该来的总会来,宇宙有它亘古不变的演化,人也有冥冥之中注定的命运。
命运是什么?
命运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