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钧坐在副驾上一言未发,修长的五指随着蓝牙耳机里播放着的英文歌曲有节奏地敲打着窗沿,他几乎要醉在极具空间感的混响里,直到刘烽低哑的声音不合时宜地窜进了耳畔,
“邵总,到医院了。”
男人刚踏上平地,一股浓重的香水气味便盖面而来,前者眼皮也没抬,光闻着这经典香氛的味道就知道凑过来的是凌嘉。
“邵总,董事长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凌嘉从来保持着绝对健康的生活方式,严格按照作息时间表上的一字一行管理自己的二十四小时,所以难得没有工作的周末她早五点按时起床,晚上九点准时关机睡觉,天崩地裂都联系不到她。
“医生说是食物中毒。”
说话的时候,邵钧脑子里自动打上了“姜沂”两个字。
“中毒!什么毒啊?”
凌嘉用她纯天然非人造的眼睛瞪着邵钧,欧式大双眼皮愣是被她撑出了第三层。
“我又不是姜医生我怎么知道。”
“姜医生?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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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在医院二楼的过道里,邵钧抬眼便看见了三楼靠在围栏,正打着电话的姜沂,她穿着医院配发的白大褂,中长微卷的黑发松松散散拦在脑后,只露出一截皓白的细颈,连背影都显得那样一本正经。
邵钧不由拧了拧眉……分明毫无亮点。
他转过脸不去看她,决意要让自己从这无休无止的束缚中抽脱出来,然而那道背影就那么深刻地印在了脑子里……
邵钧推开门,便见男人的病床前围杵着一堆人,有男有女,表情倒是差不多都一个样,他哥邵廷神情严肃地站成了一尊雕像,周婧怡和她儿子邵康愁得眉心都快拧巴在了一起。
邵吏凯和周婧怡的两个儿子算是邵钧小时候的玩伴,彼此交情不深,平时兄弟相称没什么过节,不过他对这个后妈没什么感情。
邵钧一脚跨进门,正巧赶上主治医师念着手里的报告单,不过那个人不是姜沂。
……果然是她的做事风格,为了避免跟自己碰面,她把这个姓邵的病人推给了别的医生。
邵钧冷冷一笑,伴着前人滔滔不绝的声音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主要原因是黄曲-霉素中毒导致的胃肠道出血和一些其他的临床症状,根据病人和家属的说法,院方觉得应该就是病人不慎食用了发霉的花生造成的黄曲-霉素摄入过量,现在病人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不过还是需要配合一段时间的治疗。”
医生一交代,邵钧立刻就明白了他爸中毒的来龙去脉。
邵董事长对外走的亲民风,平时确实有偶尔到小商小铺买东西的习惯,目的是留给报社蹲守记者一些抓拍的机会,这样每天日报下一期的头条标题就是“房地产业先锋领袖——邵氏集团董事长现身市集与市民们热情交谈”以此来彰显他不摆架子平易近人的优秀品质。
如果这花生是他自己买的,那么误食发霉食物导致中毒这件事就完全是个意外,这种食物中毒的事情在社会上屡见不鲜,只不过那家炒货店估计就快要关门大吉了!
“老公,你吃东西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哎呀真是吓死我了!”
周婧怡捂着胸口表情夸张,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是真的“吓得要死”。
邵吏凯看着他眼眶发红的小娇妻,不由满眼都是疼惜,
“婧怡啊,我这不好了吗,哎呦别担心了,我这以后一定注意,就吃老婆你做的东西。”
看着他那平常妄自尊大的爹在这个女人面前就跟条哈巴狗一样,邵钧不由轻蔑地挑起唇角,径自走到了墙角。
“那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病人记得注意饮食,吃一些清淡的流食,最近可能还是会出现腹绞痛或者腹泻等情况,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事吃药就行不用太担心,家属一会儿到药房取药吧。”
燕琦念了一通报告有点口干舌燥,她记得姜沂说中毒的根本原因就是霉变的花生,却不知道她一五一十跟自己解释中毒源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
误食发霉的食物确实可能会让人摄入过量的黄曲-霉素,但这种随处可见的双呋喃环类毒素很容易提取,邵吏凯用花生粒下酒,生花生的果皮一定不是他自己一个一个剥的,期间这盘剥好壳的花生粒又会经过多少人的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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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sident,董事长说让你明天就回公司。”病房外,凌嘉对眼前的男人说。
“不是让我去我哥那儿吗。”邵钧冷冷道。
“哎呦邵总,其实董事长还是很重视你的,你就别过意不去了。”
凌嘉说着说着就勾搭上了邵钧的肩,不过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倒是没别的意思,两个人从小就认识,彼此太过熟悉,她只把邵钧当做弟弟。
“这几天医院的患者多了好几倍,最近真是忙都忙不过来。”方名扬撇嘴埋怨了几句。
“换季容易感冒过敏,病人多很正常。”
姜沂漫不经心地说着,抬眼就看见邵钧迎面走来,被身边一个穿着大红裙香肩毕露的女人勾肩搭背,而对方显然跟姜沂上次在餐厅见到不是同一个人。
始乱终弃还真是这个人的本性……
她像是看见了极其污染眼球的东西一样,目光只在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就挪到了别处去。
就在姜沂避开目光的同时,邵钧恰好抬头看见了她,他捕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稍纵即逝的视线,而那目色中赤裸裸的鄙夷让他不由得拧了拧眉。
姜沂径自看着手里的报告单,陌路生者一样从邵钧身边走了过去,她神色冷淡,对男人的目光视若无睹,昨晚的事情似乎没有在她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虽然她面无表情,邵钧还是察觉到了姜沂紧绷的身体,临近的时候似乎身上每个细胞都表达着厌恶与嫌弃,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身边污浊的空气。
邵钧咬着下唇,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从未被人这样深切地厌恶过,纵使他知道自己的生活纵欲奢靡,自己的灵魂并不高贵华丽,但极其优越的皮囊和身家背景都是他骄傲的资本,然而这些东西在她的眼中似乎都不值得一提,自己还比不上一个穷酸的小眼镜!
一个姜沂,让他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无法自持地陷入极度痛苦的地界,甚至开始了自我怀疑。
“邵总,你在听我说话吗?”
凌嘉看着表情极其严肃的邵钧,又接着道:
“听谢斐说你最近的生活很检点啊,怎么回事,咱邵总终于看破红尘,要退隐江湖了?”
凌嘉有些欣慰,她觉得一场车祸似乎让眼前这个醉生梦死的花花公子终于有了一点三十岁的男人该有的成熟味道。
过去的几十年里,邵钧在花花世界放逐厮混,游戏人间,却好似突然被一束光吸引,相比于此,周遭的一切都显得肮脏无比。
然而这道光,却并不属于自己,闯入生命偶然相遇,兴许转瞬就会逝去,他驻足凝望,短暂地顾盼流连,继而转身跌入永无止境的幽暗之地……
“你想多了。”
邵钧干脆地扔下四个字,接着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