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话,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裴嘉木翻下轮椅,手臂放松让自己掉进水里的时候,想到的就是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其他的,都说了好几百遍了,该留下的也留下了,没什么遗憾。哦,有一点,住在某个大宅里的某几个人,这辈子看不到他们报应了,若是死后能变鬼……
不,就算变鬼,也肯定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看童童上,绝对不去看那几个恶心的让人想抠出眼珠子的人。
就、这样吧!
温热的水涌进肺部,剧痛袭来,好像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又好像还有意识在控制住自己,毕竟没有挣扎着爬起来呢!
最后一眼透过水面看外面,晃眼的金亮亮的碎片,什么都看不清,但是裴嘉木知道窗外,骄阳似火,浓绿的高树,有蝉鸣蛙声,世界真美!
等不多久季童就会回来,那时候自己看起来应该不丑。
……
季童在超市里心脏狂跳,脑袋针扎一样疼的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捧在手里的几个不同的水果袋子掉在地上,半个西瓜砸的满地红色的瓜汁。
前后排队的人群轰然散开,负责称量的超市工作人员试探着过来问,“先生你怎么了?需要叫救护车吗?”
季童挣扎着站起来,随手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钱,“赔你们西瓜。”接着几乎是疯狂地奔向停车场。
闯红灯、超车、转角几乎撞到人,急停,季童用超越常人的速度奔到家,别墅大门开了条缝,几扇窗的窗帘在微风中轻摆,空气里弥漫着汹涌的海水香。
那是裴嘉木喜欢的味道,所以自己特地为他学了调香手制的香水。
这样铺天盖地的……
季童撞进大门,客厅里巨大的电视墙接在电脑架上,电脑屏幕和墙上都是几个熟悉的字体,【童童,再见^_^】
哗哗的水声仿佛惊雷撞进耳朵,季童冲进卫生间,巨大的双人浴缸四面小瀑布一般向外流水。
裴嘉木躺在水底,神色平和带笑,修长的眉舒展,挺直的鼻子没有皱,嘴角微微翘起,仿佛睡在流动的水晶里,发丝软软地沉浮,偶尔串串水泡冒上来。
扑通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季童把裴嘉木抱起来,颤着手去探他的呼吸,哆嗦着滑开浴缸旁边的急救板子呼叫120……
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嘉木你为什么骗我,你说话不算数!你不相信我?你怎么舍得放开我?求你别走!……
一个字也说不出!
季童抱着裴嘉木坐了许久,在医生到达之后被撕开,然后看着他们给殡仪馆打电话,接着照着某个人的指挥给裴嘉木清洗,换衣服,看着他被装进冒着冷气的抽屉!
世界的色彩没有了!
恍惚在朋友的帮助下回家,安静地坐下,赶走所有在旁边因为不同目的聒噪的人。
什么他那么难过走了也是解脱?什么要向前看?什么以后会一直陪着我?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我愿意向哪儿看关你什么事儿?我不稀罕!滚,都滚开!离开我们的家!!
夜色深沉,蝉鸣喧嚣,微凉的风灌进屋子,坐到僵硬的季童忽然惊跳起来,飞快地跑了一圈儿关了屋子里所有的窗户。
没有风,嘉木的味道会存在久一点吧。
回到两个人的卧室,抱着另一半枕头睁眼到天亮,季童满眼血丝地起床,一丝不苟洗漱,打开衣柜,挑裴嘉木说过的最帅的衣服,带裴嘉木给挑的袖口,扣上他送的腕表,系好他给配的领带。
去陪他,送他最后一程,他在说完再见之后画了笑脸,所以、也不能哭!
推开门,院子外面一辆车,两堆烟头,两个蹲地头顶头凑眼的死党同时抬眼看他,站起来搓了搓手,最后什么也没说。
周韩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按你说的把地方选好了。”
另一个赵玄雨赶忙拉开车门,“你别开车了,哥们两个今天都没事儿。”
“谢谢。”季童也不推辞,默默坐进去,这是自己的朋友里,唯二两个对裴嘉木态度平和的人,总算没有看走眼。
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花了三天时间,季童在两个朋友的帮助下把裴嘉木送到城外山清水秀的墓园,他曾经说那里很好。
忙完了,两个人陪他在碑前的地上,周韩憋了半天,“嘉木希望你过的好吧。”
季童点头,“嗯。”
赵玄雨想了想,“你知道就好,别叫他去了也不安心,走吧。”转身走了一步,又停下,“要是搁我们俩面前放不开,明天你自个儿来一趟,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哭一回哭一回,开车小心就好。”
季童点头,“好。”顺着周韩按在肩膀上的力道也起来了。
走了十多米,绕出陵园的小道儿,回头看一眼,照片上的人已小的看不清了,脑子里却清楚的好像他就站在眼前。
季童停了好几分钟,才慢慢转过身,一步步踏实走出去。
周韩和赵玄雨两个把他送回家,周韩心细,进屋检查了冰箱,悄悄给女朋友发信息问了,丢掉一些东西,开车出去补了一点儿回来,走之前拍拍他,“明天哥们还来看你,别把自己饿死了。给你放个小长假,不扣工资。”
周韩在季童的公司做财务总监,管技术的赵玄雨也附和,“什么问题都给你解决了,你好好歇着,愿意了再来干活。”
“去吧,我心里明白着呢。”季童挥挥手,“走吧走吧。”
人多了就把嘉木的味道冲淡了……
大门咔嚓关上,外面汽车发动的声音远去,季童没魂儿一般在屋里转悠了几圈,指尖碰了碰裴嘉木的电脑,休眠的电脑启动起来。
特别订制的桌面跳出个小人问,裴嘉木最爱谁呀?
季童一下子哽咽了,“季童。”
小人卷窗帘一般拉开屏保,正中一个文件夹,几个简简单单的字【给季童】
季童打开文件,里头是整理好的两个人相处这么久以来的照片,一些文档,上千条音频。
照片文档是季童按照裴嘉木的要求整理的,不用看也知道里头是什么,那些音频,是什么时候录下来的呢?
几乎是抖着手打开第一条,几句零散的话,“昨天晚上疼醒,抬头撞到你下巴,被胡茬扎到了,哈哈,再邋遢都不讨厌你,嗯,现在做早餐的背影也很帅。”
下一条,“偷偷看了某种片子,若我能好起来,愿意怎么样都配合你。”
“再也不能喜欢下雨天了,下雪也不行,骨头缝里沁出疼来,怕你心疼,不告诉你。”
“我又自私了,说了上面那样的话,以后被你听到,会更难过吧?其实没有那么疼,贴着你像火炉一样暖和。”
“怕你记得我,想起来难过,又怕你忘掉我,万一真有魂,大概会无所归依。”
……
听了几十条,季童深呼吸,关掉音频,把所有文件备份了好几个,放在家里不同的电子设备上,生怕有个万一,就再也找不到。
然后他镇定地去了厨房,做了荤素搭配的三菜一汤,吃饱,泡个澡,回到卧室,躺到日常裴嘉木睡的一边,看了一会儿天花板,闭上眼睛。
屋子里的感应灯全部灭掉,两行泪终于从眼角流入鬓角。
第二天季童照旧在早晨六点起床,给自己弄早饭,出去慢跑,沿着两人散步的道路走两遍,回家,打开工作邮箱,发现下属们体贴地没有送来事情。
想整理房间,转了一圈,都收拾的好好地,没什么可做。
……重新打开音频。
“傻瓜你昨天哭了吧,我就知道你只会听这么多,对不起我这么狠心对你,可是只要每天哭每天哭,把心里的东西都流出去,再想起来就过去了,是你告诉我的。”
“想想前面说的不对,你不需要忘了我,也不需要特别记得我,听到裴嘉木会想,哦,曾经的那个人,就够了。”
“果然下雪了,最近好起来,听前面的东西,竟然要让你老是哭的,我是个大坏蛋。”
“人终归是自私的,所以我真讨厌围着你转的那些男男女女,就想冲他们吼,季童是我的!!!吼的扁桃体都露出来,真蠢……”
“这样不好,世界上有更多人对你好,你才能更好。我大概需要个心理医生。”
“春天的阳光好暖,花也很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一季。”
……
花了一星期,每天听一点,终于到了快完结。
“我已经做好了决定,对什么都无所畏惧,只怕你无法幸福。或者我高估了自己,时间什么都抹的平,并不想太煽情,我折磨的你已经够了,过分的自己都无法面对。所以,请在我走以后,重新找个相爱的人,对自己好一点。”
隔着浓绿的树叶,屋里从铺满如碎金的光斑到撒上如轻纱的月光,季童安静地坐了三天,滴水未进,分毫不动,在新的太阳升起之后,僵硬地站起来,缓缓推开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