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过去没有多久,有媒人到了陆府,为孙家做媒。陆夫人没有满口答应,也没有立刻回绝,只道是须好好考虑。那媒人说是三天后再来,却自然趁兴而来,败兴而归。
之后,陆静好曾“偶遇”过孙礼几次,这惹得她对孙礼的不喜欢更上了一层楼。孙礼见事情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也不敢使些个使阴谋诡计或者死缠烂打,只能作罢。
于此时,陆静姝再无须担心自己的妹妹会与孙礼有什么纠葛了。妹妹的婚姻大事虽还未落定,但陆静姝也没有办法为她做主,只得将心思转到别处。
过了五月,宫里面就派了几个教养嬷嬷到陆府来了。陆静姝不少时间都需要对着几个教养嬷嬷,剩余的时间多是与娘亲、妹妹在一起,特别是陆静好。
陆静姝很清楚这一段时间,无论是她,抑或是她的家人都不会有任何的事情,便暂时算是安心了。
其实朝堂的事情她不怎么明白,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哥哥都是忠于大启、忠于皇帝、绝无二心的,而前世,皇帝之所以会对他们起了疑心和戒心,必定有所起因。
陆静姝认认真真回想过前世发生的种种,思前想后,她将一切的根源都赌在了章延的那一场落水里边。
她很清楚章延的性格——谨慎、小心,如果不是无论怎么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她的父亲,他绝不会将事情给下了定论。那么,总有一个契机,让章延生出了疑心。
陆静姝莫名觉得,如果不是那一次章延诡异的落水,一切都绝不会往这么坏的方向发展。因为那并不是她和章延的第一次见面。
她甚至还有些怀疑,上辈子,是不是章延怀疑她是有目的地接近他,他才会对自己那样的。
陆静姝曾私底下找自己的哥哥问过关于章延当年落水一事的真相,却毫无收获,她的哥哥还与她说不要去探究。事情变得更加诡异,隐隐,又似乎证实了她的猜测。
这所有的一切,仿佛是一个十分巨大的谜团,在等待着被解开。
陆静姝觉得,她的入宫,大约会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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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静安详的日子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好似眨眼之间,便到了陆静姝出嫁的前一天,亦即是她入宫的前一天。
晚膳的时候,一家子人都在,与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等用好晚膳,坐在一处喝茶时,开始还都是个个脸上有笑,闲话家常能够说上许久。等到了最后,却都笑不出来了。
后宫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哪怕不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也没有人会不懂。
如果可以,陆丞相和陆夫人都不希望陆静姝入宫。从一开始,陆丞相本就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丞相的位置,没得要牺牲自己的女儿。只是……
陆承恩与陆丞相的性子很相似,更不觉得他的将来需要靠自己妹妹才能过得好。陆静好与陆静姝一直都是姐妹情深,如何舍得自己的姐姐。
原本说说笑笑的气氛很快就散去,徒留下安静与沉默。
陆静姝想起来了,在太后的懿旨传到陆府时,自己的爹爹曾经说过,如果她不想要入宫,就是拼着抗旨,也绝对不会让她去到那个地方。
可是那个时候的她,既不可能让自己的家人背上抗旨的罪名,也没有办法放下那个她已经深爱上的人。于是,她不顾一切的入了宫。
上辈子的她,真是错得太离谱了……
最终是陆丞相的一声叹息打破这沉寂,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几分苍老,没有了往日的精神,说,“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都早点休息罢。”
看着自己的爹爹,想到自己曾经多么的不懂事,陆静姝一下子没有能够忍住,眼泪吧嗒吧嗒就落了下来。
如果不是她错爱章延还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如果不是她不顾父母的意见一心入宫,事情也许不会变成那样。即便会因此不再富贵,可是她的亲人,至少能够好好的活着啊……
这么久以来一直压抑在陆静姝内心的东西,终于得到了一点释放,她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陆夫人和陆静好都马上走到了陆静姝的身边,给她无声的安慰和安抚。看着陆静姝的陆丞相和哥哥陆承恩的眼里,亦满满的是心疼。
陆静姝哭了一会满满平静下来,陆夫人为了缓解气氛,便取笑道,“这么大个人了,哭起鼻子来和小时候没有两样,真让人发愁。”却取了帕子,红着眼睛温柔的替女儿擦着眼泪。
“爹,娘,女儿入了宫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让你们担心的。”陆静姝仍旧有些哽咽着说道,“往后不能时常陪在爹娘身边,是女儿不孝,女儿对不起你们……”
“哥哥、妹妹,以后照顾爹娘就都靠你们了。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派人通知我,就算出嫁了,我也还是你们的妹妹、姐姐,还是爹娘的女儿。”陆静姝说着,差点又掉眼泪。
陆承恩看着自己的妹妹,紧绷着脸,声音听着依然沉稳冷静,“妹妹,在宫里,很多事情哥哥都帮不上忙了,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顿了顿又道,“爹爹和娘亲还有府里,你都不用担心,一切有哥哥在。”
陆夫人和陆静好刚刚还忍住了的哭意,听到这些话却没有办法继续忍下去了。两个人都不由落了泪,根本没有办法开口说什么。
“阿姝,承恩说得没有错。府里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进宫以后,照顾好自己,我们就安心了就高兴了。时间真的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早早就起来忙。”
陆丞相不着痕迹劝了陆静姝几句,之后便起身走过去揽住哭道哽咽的陆夫人,拍了拍她的肩。
一众人又静默对着好一会儿,才终于各自回去休息了。
陆静好说今晚想要和陆静姝一起睡,她们便相携着往陆静姝的院子去。
今晚的月光好得过分,薄雾似的光亮笼罩着早春的一切。树木的枝桠上已经能够看得见一点嫩芽,在这夜里分外显眼。
刚刚不受控制的狠狠哭了那么一场,这会儿调整过来情绪的陆静姝心里的难受散去了不少。
在丫鬟的伺候下梳洗好,和陆静好一起躺到了床上。两个人说起了悄悄话,讲的都是以前的一些趣事。
陆静姝回忆着那些美好的事情,听着自己妹妹的声音,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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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妆完毕之后,陆静姝就坐在房间里等着迎亲的人来了。这些都是前世经历过一遍的事情,如今再经历一次,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欣喜、激动、不安和期待,唯有平静。
前一世那些对章延的爱意,早随着那些过往都烟消云散。她爱错了人,为此付出了惨烈的代价,这一世,她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她并不怪章延。
迎亲的人来得很准时,太后还让自己身边最得力的温尚宫也来了,皇帝则是派了得力太监吕良来。
梳妆打扮好的陆静姝被温尚宫扶着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吕良,到前厅去拜别自己的父母。
陆夫人看到陆静姝,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可是这一次忍住了没有哭,陆丞相则似乎是在竭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要太凝重。
看着自己的父母,陆静姝也不由鼻子一酸,这次是真的到要分别的时候了。她张了口,带着一点鼻音,说,“爹,娘,女儿……以后都不能在你们身边尽孝……”
扶着陆静姝的温尚宫见她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陆静姝明白她的意思,又道,“爹娘珍重……”
温尚宫说了几句吉利的话便扶着陆静姝往府外走去了。大启的婚礼仿周制,不需要盖红盖头,迎接新妇用的也是马车。
因而,陆静姝走到府门外时,在她眼前的是一辆看起来光华璀璨的马车,金黄色的穗子垂在车顶四边,随着微风正在轻轻摆动。
她被温尚宫扶着上了马车,等到她坐好之后,马车就朝着宫门外奔过去了。
马车速度虽然不快,但却是一刻不停地到了宫门外。陆静姝坐在马车内,脸上平静得看不出情绪。
章延站在宫门外看着迎亲的队伍离他越来越近,载着陆静姝的马车最后停到了他的面前。车夫下了马车,章延坐到车夫原本的位置上,他亲自驾着马车在宫门外绕了三圈,然后才从马车上下来了。
原本这一项应该是要在陆府门口完成的,可是章延没有可能亲自到陆府去接陆静姝,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宫门外。
马车重新由原本的车夫驾着,章延则是上了另一辆马车。马车重新动了起来,即便她看不见,陆静姝也知道这是真的要进宫了。
等到再次停下来之时,一行人便已经到了行正婚礼的大殿外。章延首先下了来,然后走到后面那辆马车外,吕良无声撩开了马车的帘子。
帘子被撩开的时候,陆静姝就看到了章延的脸,她垂下眼睑,又看见了伸到了她面前的大掌。
这手掌,曾经有多少次紧紧握过她的手,如今她要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到底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不过瞬间的迟疑,没有让章延察觉到不对也没有让他不耐,陆静姝抬手将自己的右手放到了章延的掌心,继而被他一把握住。
陆静姝心底颤了颤,垂着头被章延扶着从马车上下来,而后才重新抬起头,又恢复了原本平静的样子。
章延带着陆静姝进了殿内,守着的百官跪下行礼,齐声喊道,“拜见陛下,陛下大安!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安!”
在洪亮的声音里,章延已经带着陆静姝到了百官的最前面。章延扫了一眼下面的人才免了他们的礼,然后陆静姝学着章延的样子也说一句“免礼”。百官又是整齐的一片谢恩。
这之后,便是正婚礼了。
章延与陆静姝一起在宫人的服侍下洁手洁面。陆静姝脸上的妆虽然不厚,但到底沾不得水,因而洁面不过是做做样子。这是正婚礼的第一项“沃盥”。
洁手洁面过了之后,新婚夫妇交拜礼毕,陆静姝和章延则相对着坐到了先前布置好的席位上。
此时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方不大的黑漆木矮几,上面摆放了不少的东西,他们的面前还各自放着酒杯。
同牢合卺,象征着他们从此合二为一,永结同好,并且同甘共苦。
当章延将他手中的酒杯递过来的时候,陆静姝也把自己手中的酒杯递了过去,不经意的肌肤触碰让章延抬眼飞快的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陆静姝。
陆静姝仿佛没有看到章延的目光,只是喝完了杯中的酒。苦酒入口,舌尖都被那苦意麻了麻,陆静姝只是垂着眼将酒杯放了回去。
“对席”也完成了之后,陆静姝就被送到了他们的婚房里面。章延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应付,一时半会是不会来寻她了。
陆静姝坐在床榻上,轻吁了一口气,可马上又心情沉重了起来。前面的这些虽然都十分顺利的过来了,但下面的才是……
想到要和章延同房,陆静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可无论她怎么想,要在后宫立足,这事情都避不开也不可能避开。
刚刚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便有一个宫女进来了屋内,与她行礼后,说,“陛下说怕娘娘饿着,特地吩咐奴婢送了点心过来,让娘娘先垫垫肚子。”
陆静姝点点头,示意那宫女将东西放下,便要她退下了。
阿苗和阿禾很快就被宫人带了过来,她们是被允准陆静姝带进宫来的、她原本在陆府的丫鬟。
看到她们,陆静姝心里又安定了几分,然后才吩咐宫人去准备热水好沐浴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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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悄然之间就落下来了,婚房内早就点起了多盏红烛。
宫人进来传报着陛下马上就到了的消息,陆静姝点点头示意知道了,而后在床榻上坐好。
阿苗递过来一柄画着盛开牡丹的纨扇,陆静姝接过,以扇遮面,只将眼睛露在了外边。
章延跨入房间,转个弯走了几步,掀开白玉珠帘,一眼就看到了安静的坐在床榻上的陆静姝。她没有被纨扇遮住的那双眼睛,灿若星辰,让他一下子就想起那一日的一幕场景。
那一日他落了水,从昏迷中醒过来,尚躺在床榻上时,吕良告诉他,是陆丞相的嫡长女将他救起来的。
他偏头,便看到了裹着斗篷还瑟瑟发抖、显然没有换下身上的湿衣裳的她。明明看起来那么狼狈的陆静姝,那一双眸子,却好似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那么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