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前一世又或者这一世,在红烛摇曳的火光里,在宫娥笑意吟吟的目光中,她两次与章延念出了这话。可这话里的美好,却注定两世都与她无关。
她的心意,他怎么可能会懂?他又凭什么说他的心意与自己并无两样?她爱他到深入骨髓的时候,他便不曾明白;她恨他至此的时候,他依然不明白。
章延根本不懂,他们的心意压根就不会也不可能是一样的。命运何其的讽刺,又何其的残忍,陆静姝暗自在心里苦笑。
但她却并不认为可惜。
“陛下……”陆静姝掩饰着自己的情绪,眼神呆滞的看着章延,仿佛完全反应不过来了。
陆静姝看着这双陌生的眸子,里面盛满了她曾经最为渴望的爱意,可如今,真的都没有意义了。
她那么义无反顾的爱过这个人,她那么热烈深沉的爱过这个人,哪怕她爱错了人,重生之后,她也不怨不恨。
章延不爱她,这并不是章延的错,又或者章延一直利用了她的感情,她也怪不得他,说白了都是她咎由自取。这些事情怎么冲着她来,都没有关系。
可章延不该伤害她的家人,不该没有任何犹豫的拿掉她的孩子。如果不是这样,她并不会恨他。
或者,如果可以选择,她不会嫁给章延。她必定另嫁他人,情愿过平淡安宁的日子,那将会是另一番闲适生活。如果是这样,她大概也不会恨章延。
“阿姝,朕没有对你撒谎,相信朕。”章延热切期盼而又害怕的看着陆静姝,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能够令他觉得安心的回答。
陆静姝缓慢而僵硬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再落在那半碗已然凉透的汤药上。
命运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她只能再一次嫁给章延。在她意料之外的是,越是经常看到章延,她越是无法阻挡心里面的怨恨。
那样浓烈的情绪,让她自己都弄不明白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然而,毫无疑问的是,章延温柔关心和情深热烈,令陆静姝更加戾气难消。
“陛下……刚刚说的……是真的吗?”陆静姝突然扭过头,紧张的看着章延,仿佛担心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一不小心就都消失了一般。
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章延浑身都松快了下来,每一寸骨肉都变得惬意,而他的心情,又变得有几分雀跃。
庄重的对陆静姝点了头,章延执着她的手,柔声说,“是真的,你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陆静姝倏尔笑了起来,直笑得眼睛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状,咧开的嘴巴就没有合拢过。
事实上,陆静姝一直都很明白,她便是恨章延又如何?
他是帝王,她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她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守住自己的心不爱他而已。甚至,她都不能够和章延闹翻脸。
上辈子被利用的人是她,这辈子,连这件事都掉了个个。陆静姝怎么想,都有种互相赎罪补偿的感觉。
又或者他们都是在还上一辈的债么?她还父母亲人的债,章延则是还她的债,这样,他们便到底能够两清了。
这样看起来,似乎也算不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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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陆静姝从阿苗和阿禾那里知道了李佩舒害她的事情的大概。
安锦清那儿有李佩舒的人,这凤央宫也有不少有二心的宫人。李佩舒利用自己的人一边给她下了毒,一边栽赃给安锦清。
最先被查出来的自然是安锦清,所有的证据都指着她了,可陛下说尚有诸多的疑问,要求继续追查下去。这么一来,李贵嫔便再也兜不住。
无论怎样,这后宫还是太后和陛下做主的。但凡他们想要查的事,就别想着能够包得住。威逼利诱,有的是法子。
直接将李佩舒打入永巷,章延亦算是下了重手,至少陆静姝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这件事情陆静姝不怎么上心,李佩舒会趁机、趁早对她出手,她就没有怀疑过。
不过,李佩舒栽得这么早,是她没有想过的。前世的李佩舒,至少还好活了一年,才彻底的栽了。
明知道面前有个坑在等着她跳下去,陆静姝依旧跳了。这不是因为她蠢,只是因为她对自己够狠心。
对于陆静姝来说,这后宫里要打的仗就根本还没有开始。她现在要做的不是想着怎么反击,而是先做好准备。温柔无害没手段,就是她最好的伪装。
陆静姝没有问过章延为何突然与她说那些话,但她觉得不外乎便是那么些的方式。而真正重要的是,章延愿意相信。
章延本打算将盈露和盈霜撤了,换别的宫女服侍陆静姝,陆静姝没有答应。盈露和盈霜没有犯什么大错,陆静姝也觉得她们不错,没有必要换了。
只要为盈露和盈霜动动嘴皮子求个情,就能换得两个有能力的大宫女待她更加忠心,陆静姝只想说,何乐而不为?
李佩舒的被罚和陛下、太后待皇后越来越好,让宫里的人都暂时拎清了自己的身份、看清了局势,根本不敢打什么主意。
一时之间,陆静姝日子过得很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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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平静的过了三个月后,择了个吉日,由章延陪着祭拜过了先祖,陆静姝才真正算是章延的正妻,是这皇家的正经皇后了。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便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浮了上来。
陛下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后宫里妃嫔不多,陛下更是没有子嗣,充盈后宫是很有必要的。
选妃,自然是充盈后宫的最好途径。
六月的天已经很热了,凤央宫内四处搁着降温用的冰块,将热意驱散了不少,也让人的心情跟着不那么燥热了。
陆静姝靠坐在美人榻上,正在慢慢的翻看着一本颇为厚实的册子。阿苗和盈露替她打着扇子,徐徐凉风扫过,热意又被带走许多。
阿禾和盈霜一道儿从外边走了进来,阿禾的手中还端着冰碗。
垫着冰块的瓷碗内盛着切片的白嫩莲藕、去芯鲜莲蓬子、鲜菱角、鲜芡实,切成块的蜜瓜和蜜桃,上面撒一层白糖,再缀上核桃仁、杏仁,在这样没什么胃口的时节,少有的一见便令人食指大动。
“娘娘,用些凉点歇会再看吧。”阿禾一边将冰碗放到了小塌上,一边说道。
陆静姝略一点头,手指却没有停下翻页的动作。她手中拿着的这是通过了选妃初选和二选的女子们的名单册子。册子翻了过半,熟悉得很的人也不少,亦有一些是眼熟的。
三年才有一次选妃,陆静姝前世在后宫只待了两年,因而在她记忆中的妃嫔们,若非是原本就跟着章延的,那就几乎是从这次选妃里出来的了。
这名单册子做得极精致,一面是由宫廷画师绘制的仕女图,尽显入选女子最美的姿态,另一面则详细写着女子的姓名、年龄之类的信息。
陆静姝现下恰好翻到的这页,在书写姓名的地方,“裴蝉嫣”三个端正小楷顷刻跃入眼中,目光下移则是年十八的字样。
目光再往另一侧移过去,一名女子蹲在溪水旁,将手伸到清凉的溪水里边,回眸一笑,清爽的笑容仿似能驱走炎热,令人见之便喜。
不怕她入宫,就怕她不入宫了。陆静姝微笑着合上了册子,递给盈露,净了手后便慢慢的用起了冰碗。
因重查当年的事情,章延对陆家的怀疑现已解去了大半,然而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没有揪出来,到底不能够彻底的解除了嫌疑。
陆静姝知道那个人若是真心想要害陆家,总会再出手。就算是前世,也肯定不止对陆家出过一次手。
可惜她那时除去后宫之外的什么消息都不清楚,才会毫不知情。这一世,再不会如此了!
她在前些时候已寻了机会与自己的父亲传递了一些消息,让自己的父亲、哥哥不至于太过被动。陆静姝相信,凭着自己的父亲和哥哥的能力,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再这样被人白白的算计。
吃着清甜爽口、果香浓郁的冰碗,陆静姝有些躁动起来的心再次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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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
回廊下,身着半臂对襟襦裙、打扮俏丽的裴蝉嫣带着丫鬟轻盈走过,去往书房寻自己的父亲裴琚。
马上就要到选妃的第三阶段亦即是最重要的一关了,听闻陛下对皇后娘娘关爱有加,她心里到底是有些不安宁。
等仆人通报之后,将自己的丫鬟留在了书房外,裴蝉嫣独自进去了书房内。
一张大的檀木雕花书案后,裴蝉嫣的父亲裴琚正在看着什么,见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进来了马上便搁下了手中的事情。
裴琚坐在书案后笑眯眯的看着裴蝉嫣,问她,“嫣儿过来寻为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裴蝉嫣羞涩的笑了笑,再走近些,正欲回答,目光却不小心扫到了正跪在书案后的那个容貌昳丽的婢女,不由得脸色微变。
“爹,女儿……”
裴琚见裴蝉嫣如此,马上领悟到她的意思,对那个婢女说,“你先出去。”
那婢女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就这么跪着用膝盖一步一步蹭到了书房外面。即便到了书房外,她依然跪着,而其他的仆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怜悯。
“没多久,就是选妃的最后一轮了,女儿……心里觉得很不安稳……”
裴蝉嫣越说声音越小,垂着头的样子让人看不明白究竟是害羞多一些,还是害怕多一些,却无疑是让人不自觉想要怜惜的模样。
裴琚听言,呵呵一笑,“我却以为是什么事情,女儿不必担心。你无论是样貌还是品洁都是极好的,定能够得太后娘娘和陛下的青睐。”
抬了头,裴蝉嫣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但又尚留有一丝的忧愁,“皇后娘娘应当也会把关……万一……”
“这一点女儿就更不必担心了,皇后娘娘贤良淑德,但凡太后娘娘和陛下喜欢,皇后娘娘定然一样会喜欢。”
裴琚轻描淡写说着,脸上一派轻松的样子。女儿,你这么好,陛下一定会喜欢你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爹爹说的是。”裴蝉嫣咬了咬唇,心里到底不怎么甘心,好久才应了裴琚这么一句。裴琚懂她的心思,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裴蝉嫣从裴琚的书房出来,恰好瞧见自己的哥哥裴宁在书房外。裴宁正好嗓子不舒服,猛咳了一声,吐了口痰。
原本被裴琚遣到书房外的跪着的婢女,马上张开自己的樱桃小口,用膝盖移动过去,接住了裴宁吐出的痰,面如死灰般咽了下去。周围的仆人都别开眼,不去看这一幕。
“哥哥是来寻父亲的么?”裴蝉嫣也没有看那婢女,只对着用帕子擦嘴的自己的哥哥裴宁说道。
裴宁一见裴蝉嫣就笑了起来,“妹妹,”又说,“正好我有事情要寻你,走,哥哥送你回院子。”
裴蝉嫣不知道裴宁指的是什么事情,便点了头,准备路上边走边说。
让仆人和丫鬟远远的跟着,确定不会被别的人听了去,裴宁才压低了声音与裴蝉嫣道,“妹妹,你身边的那两个丫鬟……唔,真是越长越俏丽了呢。”
裴蝉嫣一听裴宁这么说,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左右她不答应,裴宁也一样会不染指了这两个丫鬟就不罢休。
这种事情她懒得和裴宁纠缠,看了看裴宁,裴蝉嫣便爽快道,“哥哥若是喜欢,等会我便让婆子将她们送去哥哥的院子,让她们好好服侍哥哥。”
裴宁顿时笑呵呵的,“还是妹妹最懂哥哥我的心了。”又信誓旦旦与裴蝉嫣保证,“妹妹放心,等妹妹入宫了之后,只要妹妹说有什么需要哥哥的事情,哥哥一定全力以赴帮妹妹。”
裴蝉嫣看着裴宁没有说话,裴宁顿时想起几年前的那件事情不由有些讪讪的。
他又尴尬的笑了笑,才越压低了声音说,“妹妹别这样,那次纯粹是意外。上次是她运气好,才能够安然无事,还好命的救了陛下一回。”
裴蝉嫣想起那件事情,便恨恨的。凭什么陆静姝那么好的运气,不但什么事情都没有,还碰上陛下被追杀以致于溺了水呢?可惜,爹爹查了这么多年,依旧不知道派人追杀陛下的究竟是谁……
“妹妹到时候也救陛下一回,她不就没什么优势了么?那个位置,合该是妹妹的呀!”裴宁还在继续说着。
裴蝉嫣听到裴宁竟然说出这样的混话,不由瞪他一眼,“哥哥,往后这种话,莫要再瞎说了!”径自走了。
裴宁看着裴蝉嫣背影,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她不开心,想了想没想明白便抛在了脑后。转过身,裴宁大摇大摆,寻远远跟着裴蝉嫣的两个大丫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