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脚步特别的轻,虽然浑身的疼痛已经到了身体不能符合的地步,可是脚却好像踩在云朵里一样。这是阮绵唯一的感觉。她穿过后殿的通道直奔前殿,路上那些白气缭绕的东西似乎又多了不少,它们每一个都在浮游着飘动着,开始向她晃头晃脑。这是往常绝对没有的事情,有一个甚至还朝她撞了过来,被她一巴掌拍开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种位置让她心慌意乱。她匆匆忙忙跑到前殿,却没有在那儿发现姜华的身影。
前殿没有,后殿没有,难道是在外面?
外面是千年不化的积雪和寒冰,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那棵树扯得破烂得不成样子,临出门的一瞬间她有些犹豫,可是真踏出去了,寒冷却没有如同意料之中的那样降临——外面的世界根本是没有温度,不冷,不热,就仿佛是贴合着她的身体而存在的温度一样。她犹豫着从地上抓了一捧雪,却依旧感觉不到寒冷。
冻僵了么?
可是,手指灵活,气息稳健,额头上依稀还有刚才跑步的时候出的汗,她是真的不冷了……
冰山上没有那一袭红衣,雪堆后也没有,甚至于天宫的入口都没有。阮绵彻彻底底慌张起来,她不会是被他丢了吧?
“师父!”
“师父——你在哪里?”
“师父——我回来了!”
三天的训练被那棵树强行缩减成一天半,难道这段时间姜华会出门?可是,这儿不是牢笼么?他出不去的……他说过,要大水漫过神祈峰他才能走出这天宫,莫非,莫非桃花郡已经被海水给……
偌大一个天宫,唯有一声声的师父在一遍遍地回荡着。阮绵慢慢挪步回了前殿,却在门口见到了一个似乎早就等候在那儿的人,琉璃。她见了她,激动地上前抓住她的手急道:“绵绵,你回来就好,尊主他……”
“师父怎么了?”
琉球支支吾吾许久,终于开口,“尊主他好像是受了伤,可是他不愿意让我们接近……”
“受伤?”阮绵不可置信,“怎么会?”
“也许,尊主在尝试冲开封印……”
这是阮绵第一次在琉球的带领下进到姜华的寝宫。如果不是这一次探路,她甚至不知道她无所不能的师父居然也是需要休息的……寝宫建在后殿的那一片瀑布之外,乍一看似乎只有水雾,水雾过后又是蒙蒙白雾,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琉球跪在了白雾之外不再向前了,只是对着阮绵轻轻点点头,示意她入内。姜华的居处,就算再借她十个胆子她都是不敢的,她不敢,天宫中任何一个神侍不敢,哪怕是已经年过千岁的老神侍。可是,有一个人敢,因为她不知道进去的代价,不知道姜华的本来面目。
琉球的脸上有一丝僵硬的神情,这一丝不自在转瞬即逝,却恰巧被阮绵收入了眼里。她不聪明,却不傻,姜华的心思她摸不透,琉球的心思她却能猜得七七八八。
她在雾气的边缘站住了身子,她回头问她,“琉球,你是不是很讨厌师父?”
琉球一愣,“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你总是看起来心怀二心的样子。”阮绵瘪瘪嘴,“师父给了你永恒的生命,可是你……”那一次,她想背叛她不是没有看见。虽然她并不打算揭发她,可是却已经不再信任她了。
琉球慌道:“我没有……”
阮绵咬牙,“你真当我是傻子?你在天宫待久了吧,你以为我连这点脸色都不会分?”她不聪明,却不会连琉球这种瑶山出身的人的心思都看不透。瑶山上的人哪怕是凤色那样的恶女人,放到凡间的尔虞我诈都是个嫩手,他们生来纯良做不得亏心事,琉球自从上次见过秦思之后就已经不对劲了,刚才更是慌乱无比。这竹屋一定有着什么是她想让她看到的。
“我……”
“你不说,我就把你上次是事也告诉师父。”
“绵绵……我真的没有……”
阮绵嗤笑,“琉球,我的确当你是朋友,可是没人规定朋友不能杀。”如果可以,她并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有意外,可是此时此刻天宫的封印解开在即,她不能让还没有彻底脱险的师父有一点点危险的机会。即使那个人是瑶山神侍也一样。
“绵绵,我只是想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琉球慌乱道,“他……我们虽然是神侍,可是我们也是守天宫的人,天宫……天宫是创造瑶山的人建造的,天宫瑶山本来就是一体!”
“可是……神走了,现在天宫的主人是他,他和神是不同的,自从天宫升起之日我们就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天宫能够重新回到瑶山。”
“即使,即使姜华给了我们长生又如何,我们失去了眼睛!我们再也见不到瑶山了!”
琉球的声音几近崩溃,她说:“我想回去,回瑶山去,我已经等了好多年,我怕时间久了我们这些失去眼睛的人会变成异类,绵绵,你不知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琉球嚎嚎大哭。她没有眼睛,没有眼泪,可是声音却是恸哭的,晶莹的泪水从鼻子里缓缓流出,让人毛骨悚然。
阮绵呆呆看着她崩溃,刚才的狠劲儿却怎么都拿不出来了。琉球没有错,她茫然上天宫才发现事与愿违,她不过是想回到血脉相连的瑶山去,这是凡人骨子里的天性,也是瑶山上人仅剩的血性。强行泯灭,只会招来天罚吧。
“那,为什么要我去那边?”等琉球哭声渐止,她才轻声问。
琉球抽泣道:“因为他的确受伤了,你去那里可以看到他真正的模样,这样……这样你就会死心,你反抗他,我们就能趁机跳下天宫……”
阮绵只听到了一句话:他的确受伤了——受伤了,姜华真的受伤?他唯一的一次受伤,手下的神侍居然已经开始策划着要逃跑了么?万年的生命又如何……这样的姜华,未免太过可悲了一点。
“绵绵……”
“你走吧,”她苦笑,“你属于瑶山,回去也是应该的。”而她,是姜华造就的,她属于师父不是么?
琉球终于离开,阮绵踮着脚踏进了迷雾,一步一步踏着脚下细软的石子前行。雾很浓,她只能看见往前三步和往后三步的距离,可是心跳却渐渐平稳了下来。每一次前行她都有感觉,她已经更加,更加靠近姜华了……
小溪,竹屋,大雾渐散,一片绿意。这儿不像是个魔物住的地方,反而像是个散心的隐居地。
阮绵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闯入者,这是姜华私人的地方,他又受了伤,正如琉球之前预料的那样,他会不会迁怒她甚至于因为这个掀起轩然大波呢?又或者干脆杀之而后快?
“师父?”
她轻声呼唤,踮着脚上了竹屋,轻轻拉开一扇窗户——屋子里也是青绿无比的,一张榻,一张桌子,几本书。没有人。不是躺在榻上,也就是说伤势应该不是很重?她渐渐放下心来,开始打量竹屋和榻上的书。
呃。书?
他会看书?
阮绵很阴暗地猜测那是什么毁天灭世的术法妖法,可是等她真的进了屋子翻开那几本书的时候才发现,这几本居然是一些人间的小诗词小曲调——不务正业风花雪月的书生魔?
这种突然闯入的感觉像是在剥姜华的衣服一样,她不安地摸摸鼻子,继续这项猥琐的探索——消遣是看书,那衣服呢?魔是不是都不用换衣服?他天天坐在天宫前殿是不是衣服不会脏所以老是一件红衣?
屋子里有个小小的柜子,她默默上前,轻轻掀开了它。
几件白衣,几本和桌子上差不多的书,还有一个……瓷偶?
……
梦想,起源于探索;幻灭,终止于探索。
一个会看词令会藏着瓷娃娃的魔……他白天在天宫教训她偶尔还杀一两个奇怪的人然后晚上回到这里玩瓷娃娃打发时间吗?
不知道为什么,阮绵深深觉得自己死定了,死定了,定了,了……
“你是谁?”一个意外的声音响起。
阮绵很没出息地腿软了,她不敢回头,脸上还留着刚才的鄙夷表情,可身体却先脑袋一步做了反应。她缓缓转过身,对上的果然是姜华的脸。
罪过啊罪过。
阮绵默默地跪了下去,叹息,“师父,绵儿知错了。”只要他别突然不要她这个徒弟了,要打要杀随他便吧。他现在这副模样哪里像是有伤的模样?根本是琉球骗她吧。
“师父?”姜华目光中有疑惑。
往常的姜华脸上根本没有神情,可是眼前这个姜华却带着一脸的……清澈?阮绵急得想哭了,“师父,我不该乱闯,你……”你也不能不认我啊!
“你叫什么?”姜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脸对脸,眼对眼。
“阮、阮绵……”
姜华略略沉思,忽而低眉露出笑容来,他说:“桃花郡上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丫头?”
他笑声清亮,连眼眸里都都带了一丝盈盈,映衬着竹屋里一片绿清澈无比。
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他说,桃花郡上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丫头?
“师父……”你不是伤、伤到脑袋了吧?
如果不是伤了脑袋,他会笑成这样么?如果不是伤了脑袋,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w=
拖挺久了,自动伸脑袋让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