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笑君解释春风恨(十)
人们要想出人头地,要想报国平天下,都要通过读书来实现,从此在大宋王朝里文官的地位开始不断攀升,甚至已经远居于武将之上了,这在之前的五代十国中简直是不可像想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了,这位宋真宗皇帝甚至还在他的诗作中不厌其烦地一再谆谆告诲天下百姓:“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也因了这一屋原因,大宋朝的读书人对宋真宗的感情可说是极为的复杂,既含恨于他居然跟辽国签订“澶渊之盟”这一历史上的奇耻大辱,以及任内大搞鬼神迷信活动劳民伤财,但又很坚决地肯定宋真宗有“蓄天下以养士”之雅量。认为其对于民间劝学风气的形成不无功绩,尤其作为直接受益阶层的读书人更是对此赞不绝口。
于是,仅能作为“守成之主”的宋真宗,却在历史上并无多大污名。
由此可见,一个皇帝并非可以真的为所欲为、百无忌惮,最起码他要想在死后不至于落得个千古骂名的话,就要花点力气使劲讨好一下读书人。在这方面,秦始皇是个失败的反面典型,但宋真宗却成功了。
从此点来推断,那么宋真宗给岳麓书院的牌匾题字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此时,宋君鸿才会略略醒悟过来这字中的“傲气”从何而来。就算是宋真宗这人性子里并不是如太祖太宗那种一人一剑打拼下个江山来的那种狠厉与狂武,但一个人天天坐在龙椅上接受天下人的朝拜,称孤道寡惯了,那想没有点狂傲之气也是不可能的。
柳重楠似是对书院的故事仍为熟谂,此时镇定下心神,便接着向众人解说道:“岳麓书院始建于本朝开宝九年,那时这院门俗语本叫‘中门’,因江岸建有石坊,也曾名为‘黉门’。随着时间推移,不仅书院的格局越来越大,名气也是越来越为天下人所广知。终于到了大宋大中祥符八年时,当时便是这位真宗皇帝在位,他一心劝学,经调查发现岳麓书院办学很不错,又闻书院的山长周式以德行着称,特别召见周式,愿拜为国子监主簿,请他留在京城讲学做官。但周式心系岳麓,仍请归院,皇帝就亲赐‘岳麓书院’御匾悬挂于大门正上方,并赐经书等物,岳麓书院从此名闻天下,前来求学者络绎不绝,进而更成为我大宋四大书院之一。”
“可是这匾额上为什么没有真宗皇帝的题名和宝印?”宋君鸿纳闷地问道,如果一开始匾额上就有这么些个东西,他也不至于失察,出这么个小丑。
“这便是真宗皇帝高明的地方了。”柳重楠笑道。“这如果盖上了御宝,题上了真宗皇帝的名字,那么再架在这大门上时,还不让从这门里进出的人都不停跪拜磕头啊?谁受得了这个!”
宋君鸿寻思下也对,如果自己遇上这种情况,顶多第一次过来瞧眼热闹,以后宁可都绕道走也不找这麻烦的。
“所以,真宗皇帝赐了这个无印无落款的匾额。皇帝亲题御笔,从京城汴梁一路鸣锣敲鼓的送到了这书院中,任谁也不能说书院这匾额作了假。但也正因这无印无落款,所以便免除了来往人众的跪拜参谨大礼。师生们日日从这匾额路过,可轻松自在,但每当抬头凝视这匾额时,又无不从心中平生一股自豪之感。”
宋君鸿闻言及此,也不由得抚掌喟叹:“真宗皇帝此举,的确是高人一筹。他敬重了读书人一分,天下的读书人也必以十分、百分回报以之。”
大宋朝士子的地位高,不是凭空而来的。一方面是经历了五代十国的乱世后,皇帝们对拥有兵权的武将们先天性的警惕,抑武崇文。另一方面,大宋朝的读书人们骨头硬,连皇帝都不得不巴结他们。
但书生们不是商贾,不是金钱可以收买的。所以皇帝就以超常的礼遇来对待这些手里握有笔杆子的书生们。作为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号称“帝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王朝,大宋朝的君主们在不得不略多分一下权力给文官集团后,也懂得如何去更好的讨好读书人。
最好的讨好,便是让对方知道,我很重视你们!我敬重你们的才华,我很敬重你们的品德。
尽管这些礼遇和令名有时侯不值一文钱,但天下的士子们却甘愿为此向君主舍身以报!所谓“知遇之恩”无外乎如此。
金钱可以买来利用,但只有尊重,才能换来永恒的尊重。
这份来自王朝最高层君主方亲自发来的尊重,让此时已经时隔两百年的书生们兀自倍感自豪。
“身为礼仪之邦的大宋朝读书人的自豪感,身为名闻天下的岳麓书院学生的自豪感。”柳重楠说这话时,拳头紧握胸前,激昂的说道,目光中闪烁着精光,充满了对这个牌匾故事中大宋真宗皇帝和书字山长周式之间“君亲臣贤、君臣相得”佳话的向往。
这是大宋朝,乃至中国两三千年历史中所有读书人共同的向往。
“长青兄如斯一表人材,或许将来也有遇得明君、一展报负的时侯。”方邵在旁边说道。
“明君?唉!”柳重楠重重叹了一口气:“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辈既是大宋子民,理当为大宋皇帝分忧,可当今天子……”
当今的大宋皇帝虽然继位仅四年,可其荒诞昏庸的名声却已经远播民间,这不能不让如柳重楠一样怀抱着一腔报国热忱的书院士子们大失所望。
“不管怎么说,各位公子都是读经书、明是非的人物。此刻不妨先在这书院中潜心研读,增广才学,以为将来报效朝庭的根本基础。先修身,再齐家,将来再考虑治国平天下的大事嘛。”史福眯着眼睛听了半天,这时出来打圆场了。
“也对!”这柳重楠倒也豁达,转眼又想开了。“圣贤尚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辈又能如何?权且先静心读书个一两年吧。”
说到这里,柳重楠指着大门两旁悬挂着的一幅硕大的对联得意洋洋地对宋君鸿说:“若想增进学问,大宋朝内难得再找出几家比咱们岳麓书院更好的地方了。”
宋君鸿凝神看去,却是“惟楚有材,于斯为盛”八个大字。上联出自《左传·襄公二十六年》,下联出自《论语·泰伯》,两句都是源出经典,而联意关切,道出了岳麓书院英材辈出的历史事实。即便是如宋君鸿这种拥有涵盖今后一千年历史文明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岳麓书院在中国学术历史上的超然地位。
正在几个人的赞叹声中,先前离开的看门人老张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褐黄长衫,头带方巾的男人,年已四五十岁,面相颇是威严。
“这便是主管新生入学的程会先生。”柳重楠在宋君鸿耳边低语了一声后,迅速已经又和方邵一起低头抬手向程会行礼。
宋君鸿也赶紧上前一步,一边揖礼一边朗声道:“潞县学员宋君鸿,谨向程先生问好!”
“你不知道入学的时间吗?”程进也不答礼,厉声喝问道。
“知道。”宋君鸿只好低头答道。
“那你是不知道我们书院入学的规矩吗?”程进的语气更加严厉了几分。
“也知道。”宋君鸿的额上已经开始渗出几颗冷汗了。
“知道还如此拖大,到此时此刻才来报道?”程进的语气已经充满了强烈的质问。
“先生,其实宋公子他并不是有意迟到的,他只是……”史珍一看这情景,就急着上前想替宋君鸿分解。
但史福一把拉住了她,止住了她的说话。老眼中笑意一闪,轻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可程会已经注意到了她。他转眼凝视了史珍一眼。
这应该是个并不会武艺的老书生,可在他凝视自己的目光中,史珍看到了一个和自己恩师铁月道长同样的东西:凌历、威严,且无所畏惧!
“刚才便是这位姑娘在本书院门口亮刀亮剑的吗?”程会沉声质问道。
“是!”史珍应了一声,剑就在她腰畔,韩书俊走后,她便是自己这一行三人中唯一配剑的人。她无法抵赖,也无须去抵赖。
她的恩师从小就教会她一个理念:“如果你确信自己没有做错什么,那么你便无须在任何人面前低头。”
史珍瞪起颇为不小的大眼睛直视过去,但程会很快便更凌历得压视了过来。
可恶,这一定是一位十分倔强的老头子。史珍暗想道,同时已经默默移开了目光。
或许动手比武程会远不如史珍,但作为一个天天在学子们面前教导和管理的铁面老夫子,程会眼神中的威严的确不是哪个少年人能对抗的。跟他几十年积累而出的威势相比,只有着一股子初生牛犊气概的史珍的确还嫩了点儿。
史珍只好为自己的低头寻找理由:自己是为了宋君鸿着想,不能得罪他新书院中的师长,免得连累到了他。
这么想着,史珍觉得心里不仅好受了些,也蛮有道理的。她开始为自己的明是非、顾大局而感到高兴,索性收回了目光中的那份倔强劲头儿,换上了另外一种柔弱的小儿女之态。
可程会并不会因此而放弃,他继续向史珍大声的喝问着:“那是不是若老张当时执意要关门,你便要一剑刺了过去?”
“当然不会。”史珍嘀咕了一声:“我只是吓吓他嘛。”
史珍是个很想做个有女侠范儿的人,所以她绝不会和一看就知道不会武功的看门人老张动手。
“哼,吓吓?”程会冷笑道:“莫非姑娘以为我们书院是可以随便受人威胁恐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