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小仆役上前拉起一个小小的门环轻轻地扣了几声后,没过多久就见到紧闭的房门被从里面打了开来,紧接着一位年纪约五十上下的灰衣老者出现在门口,小仆役看着那老者面相威严,不敢孟浪靠前,便只是躬身把王玉田的名刺递了上去,又把宋君鸿的名字也通传了一遍。那名老者收了名刺,用眼角的余光朝屋外的众人瞄了一身,转身便又朝屋里走去。
这名灰衣老者一言不发,屋外的人便也都是心里一片忐忑。
尤其是联想到鲁如惠必竟已经与自己的恩师多年未见,如今他又贵为书院的副山长,还会不会再愿意帮自己宋君鸿一点把握都没有。
一个学院的山长会严厉成什么样子?宋君鸿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很多的形象,却随即又觉得没有一种是靠谱的。
他偷偷描了一眼王玉田,只见他正在和柳从楠低声的闲聊着,一只手却在不停的捻着腰间垂下来的串玉配的丝绦穗子,宋君鸿心里暗自笑了笑,看来这位华衣公子表面上浑若无事,实际上却也和自己一样的紧张不已。
仅过了片刻,灰衣老者再次从屋里走了出来,在门边站定,高声问道:“你们之中有哪位是从潞县过来宋君鸿?”
“学生便是。”宋君鸿急忙趋前几步,低头应答。
“鲁老唤你先进去。”灰衣老者的脸上出出了笑容,冲他招了招手让他上前。
宋君鸿大喜过望,急忙快步走过去。
“先生,那我呢?”王玉田也上前一步,探问道:“鲁山长可有交待,说要一同接见学生与否?”
“鲁山长只说的想要先见见那位姓宋的娃娃。”灰衣老者摇了摇头。
“可、可是明明学生先到的呀!”王玉田有些不敢置信。
“哦,那我再帮你问问。”灰衣老者笑着安慰了一下他:“你便先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吧。”
王玉田张了张嘴,似想要再说什么,但在鲁山长屋门前又不敢过于孟浪,最终只好拱了拱手,错愕地退回到一旁。
这番情景令柳丛楠和方邵两人也都没有想到,似乎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也以为鲁如惠定当先接见王玉田才合乎情理,可偏偏这位宋君鸿又是自己二人带来的,面对着王玉田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宋君鸿也停住了想要立刻迈进屋里的脚步,回过头来望了望灰衣老者,又望了望王玉田。
“要不……我和王兄一起进去?”宋君鸿犹疑的向灰衣老者问了一下。
“鲁老特意交待了,说想和你‘单独’谈会儿。”灰衣老者上前推开了刚才合上的房门,然后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膀,一使劲便把他推进了屋里。
自己也随后进了屋。
不过没过多久,那灰衣老者再闪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王玉田笑着说道:“有劳王公子稍侯片刻,鲁老说随后就见你。”
言罢,将从屋里端出来几杯茶盏,笑着分递给了门外依然在等侯的几人,又转身走了回去。
留下王玉田吃惊的瞅着他的身影再次没进了屋里。当屋门再一次紧紧关上后,王玉田立刻一脸严肃的向柳丛楠和方邵问道:“长青兄、晋夫兄,这宋君鸿倒底是何来头,二位兄长可莫要瞒我。”
方邵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王玉田又把询问的目光望向柳丛楠,柳丛楠也是叹息着摇了摇头。
而另一方面,宋君鸿被灰衣老者推进屋后踉跄了一下,才刹住脚步。他抬眼先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情景。令他知惊的是:屋里很安静,摆设也简单:一个诺大的书架,几把木椅、一张古旧的书桌,一幅一时不及仔细看是谁的书画作品,然后便是桌上的一叠文书、一架狼豪笔、一壶热茶汤、两个大活人。
屋内的陈设尽管略显简单,但却收拾的很干净。只是不管书柜书桌还是木椅却都办中寻常木材打就,既不名贵也不光鲜,只是像早已经用惯了的旧物,刷漆变得色泽深沉,这些桌椅边缘的棱角已经磨的圆滑了。
这和宋君鸿想像中的那如前世中大学校长办公室一样气派的高档地砖红木桌椅真皮沙发之类的气派景像完全不同。
与其说这是一间大领导的办公室,更不如说是像一间书房的布置更帖切一些。
这屋里的一切都显得古旧,只是却因干净而显得有几分随意。
唯一让人感到活泼的便是那不断升腾起热气的茶壶。而热壶旁边摆着一盘“六合虎跳”棋,一位身着着素色深衣常服的老者正凝视着棋局独自出神。
宋君鸿知道这便应该是自己需要寻找的正主儿——鲁如惠了。
于是急忙快步上前,纳头便拜了下去:“学生见过鲁山长。”
“你便是宋君鸿?”鲁如惠问道。
“学生便是。”宋君鸿答道。
鲁如惠笑呵呵的把他扶了起来,指着对面墙边的一把木椅让他坐下,言道:“明天才是书院正式开学的日子,所以在今个儿晚上你们还可以不以书院的学子身份来见我,我也不端师长的架子。你和门外的那位王家孩子一样,都先算作我的故友之后,先以世交后辈论交即可以了。”
故交之后和学生虽然一样都是小辈,但必竟前者比起后者来要显得更加亲近上一些。这个老先生似要先礼后兵,这对于有求于人的宋君鸿来说却是觉得简直是再好不过了——故交之间更好说话啊!
但随后鲁如惠的一句话便让宋君鸿心里发虚:“你是什么时侯赶到的?”
“刚、刚到的。”说起这个,宋君鸿有点很不好意思。再联想起程会提起过的“有个人询问了好几次”的话头,他赶紧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学生来晚了,十分谦疚。”
“还不错,总算是在最后一刻赶来了。”鲁如惠捋了一下胡须,抬眼瞅了一下站在屋中有点惴惴的宋君鸿,笑着说道:“坐下、先坐下”。
“哦,好的。”宋君鸿听他并没有因这个直接向自己发火,擦拭了下额角的冷汗,只好又听话的坐了下来。
这时那名灰衣老者也走了回来,重新在桌旁坐下,两位老人一言不发的又开始执着棋子对奕。
六合虎跳棋和中国传统的围棋不同,需要不停的跳子,两个老人都是拾袖捻指,捉动棋子在棋盘上“啪、啪、啪”的不停跳行着,棋子敲击在棋盘上的声音因着宋君鸿的静默无声而似显得格外清晰起来。
宋君鸿初时还忐忑不安,但随后见鲁如惠并无责怒之意,但也放下心来。但鲁如惠不再和他说话,而他和鲁如惠的关系也远没有如郑知庆那般熟捻,所也自也不便开口先说话。
只是有一点他有点纳闷,不管自己是作为学生还是作为故人之后,都是特意前来登门拜访的客人,既然自己被同意请进了这屋来,那么鲁如惠怎么着也得表现出一些作为主人的热情吧?就算他是个长辈,再怎么拿架子,此时也不能只顾着下棋不管招呼自己。
难不成他心里因为自己的姗姗来迟而仍有不满?但后来反过来一想,又不像。以鲁如惠的地位,大可不接见自己,或在自己进屋中朝自己发一通怒火的。可他并没有这么干,说明鲁如惠并不会因为报到时间的事情过多见责于自己,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的。
不管了,自己让鲁如惠等了那么多天,这鲁如惠让自己等上片刻也算不得什么。反正已经进到这屋中了,后悔、害怕什么的全都不管用,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吧!他这么想着倒有几分豁出去的念头,倒也借此安下心来,到最后干脆根本不管鲁如惠下棋的事,自己眼观鼻、鼻观心,直如老僧入定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柱香,许是两柱香,两名老者对奕的棋声突然停住了。鲁如惠瞅了宋君鸿一眼,突然轻声问道:“如何来的这么晚?”
宋君鸿经过了这一番静坐,反而变得更加沉着,欠身答道:“君鸿在路上遇上了些恶盗,所以出了点意外。”
“哦,都是些什么样的恶盗呢?”鲁如惠把一枚跳棋子捉了起来,却并急着不按下去,在手指间玩弄了几下的,轻轻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几个寻常的小山贼罢了。”宋君鸿亦波澜不惊的回答道。
虽然史福并没有刻意的提醒他不得往外提起一路上的事,但宋君鸿却自是知道其中的分寸,天星社、黄龙党、孙星、保蓉镇、岳家之后……,这些每个都可能耸人听闻的内容他打死也不会跟旁人提起半个字儿。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鲁如惠略略沉吟了一下,叹道:“看来这个世道仍是不大太平呀!”
宋君鸿默然了一下,本来家里让他随着商队一起出发,就是为了防止路上遇上个小贼流寇什么的。谁承想招惹来“天星社”这么一群杀星,那就不是普通的商队和镖行能应对的了。
“山长,这是郑先生让我交给您的信。”宋君鸿为了转移开话题,赶紧把怀里的举荐信掏了出来,双手呈递到鲁如惠的面前。
鲁如惠接过信来,却并不拆开观看,笑道:“按书院的规矩,外地学子入学,都需要有名儒举荐,所以这封举荐信,虽必不可少,却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其实,郑兄早就给我来过一封信,把你的情况对我一一言明了,他对你极是称赞啊,搞的老夫我也对你很是期许。”
“那是郑先生对学生厚爱之故,所以多有称许。君鸿鲁讷之材,还望日后山长不要因对君鸿失望而见弃。”
“少年人能不骄狂是好的,但也没必要过于自谦了。”鲁如惠摆摆手说道。“郑兄这个人我可是了解的,他是一个眼高于顶的人物,这么多年来都从来没有举荐过人到我门下,你还算是头一个哩,要说是庸材,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宋君鸿只好低了下头,不再说话。虽然他自问并非是缺乏自信的人,但在岳麓书院这种名师英才汇聚的地方,却并没有他可以卖狂的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