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鸿在刑台上被扶起来后,正自一愣,突然觉得手中一紧,低头看去,却原来是孙狗子硬是将自己惯用的兵器阔刃后背战剑也给背了过来,他一边将之交到他手中,一边说道:“头儿,咱们并肩子杀出一条血路去吧。”
宋君鸿苦笑一声,这下可真是被逼上梁山,不反都不行了。好几位兄弟冒着危险来拯救自己,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束手就缚,让他们也陷入囚牢之中了。
罢、罢、罢,今日如能杀出重围,便从此后和几位兄弟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四海流亡去也!
可是,李通、李三狗等来劫法场的兄弟们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个人,但经赤官府的刻意布防,法场却足有七、八百名兵丁在此附近驻守,此时在高云一声令下,一起汇聚过来把自己几人重重围住后、便杀气腾腾地逼了上来。
高云也不是傻子,他早就预防了有人可能会来救自己。而在这重兵围杀之下,不论谁来相救,最后都逃脱不了被乱刀斩为肉泥的下场。
此刻高云正轻声地冷笑着,打算好好的看这个热闹。
“都不要再打了,君鸿是无罪的,这是一场冤案,马上就会真相大白的。”被兵丁捉拿住的女子,正是丁蓉。她见到转眼之间现场就演变成这个样子,急切地又大声呼喊道:“都不要再打了!”
高云把眼一瞪:“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妖言惑众,来人于我把这小贱婢的嘴与我堵了。”
兵丁们闻言,立即掏出一条汗巾,塞进了丁蓉娇小的口中。
可此时,又是一句高声呐喊远远的传来:“都住手,不许再打了!”
他奶奶的,怎么还没完没了了?高云暗骂了一句,大声的问道:“又是哪个混蛋跑出来胡喊瞎嚷?都不想要命了吗?”
在他的话声里,只见又有一队人马风卷电摰的弛来。在最前面的,是一辆马车,而在马车周围,护卫这三十名腰挎战刀、纵马疾驰的健儿。
尽管远远的就看到前面站了一大排持刀横枪的兵丁,但这辆马车和这批健儿却丝毫也没有畏惧、躲避之意,带着一股傲然的气质铁蹄如雷直逼法场。
马车转眼间就奔到跟前,一个略显苍老却又饱含威严的声音从车厢中缓缓传出:“是我喊的,你待怎的?”
听到这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高云惊的差点从观刑台上跳下来,难道.......?
马车的门帘被挑开后,只见一名老者在身旁一名健儿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尽管当他下地时,脚步看起来甚至有点歪斜不稳。可高云看到这名老者后,眼神中却已经出现了一丝慌乱。
老者站稳后,直挺腰杆,怒视着这批兵丁,呵斥道:“都退开!”
那些领兵的小校尉们果然依言命令兵士们散开了一条道路来。
看着刑场上汇聚的这么多兵士,老者冷笑一声:“好大的阵仗啊!”背拢起双袖昂首直趋观刑台而去。
这时,观刑台上的高云再也坐不住了,慌忙几步迎上前来诧异道:“鲁、鲁宣相。”
来者正是大宋淮南东路宣抚使兼督军事、马步军都总管、正三品上护军——鲁如惠!
他以一种猛虎回归山林的姿态雄视了一眼高云和诸军士,高声讲道:“此案有重大疑情,老夫现在宣布:斩刑暂时取消,嫌犯先行押回,诸军收队——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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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淮南东路刑场上这戏剧性的一幕上演的如火如荼时,在千里之外的建康府庐山上,一位少女正俏立山头,拥剑东望。
山谷间穿行的山风轻轻拂来,她的面容俏若明月,却又冷若廖星。
一名身穿青衣、背插长剑的青年远远而来,崎岖的山路,在他脚下却渡若平原。
他走到了少女身边,笑道:“史姑娘,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原来,这名少女,正是已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人称“捻花侠剑”的史珍。
人人皆知,史珍有两大爱好。一爱花,二爱剑。甚至据其自己笑言:此生爱花更甚于爱剑!
而当史珍回头瞥去,只见那名青年此时手中正握着一支小小的乳白色的兰花。
史珍惊喜的接过了花,笑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最喜欢这石斟兰?”
“只要我想查,就没有我查不到的消息。”那名青衣青年得意的回答。
“好啦,都知道你柳家堡人多财厚,在江湖上子弟遍布,势力广大,不要再显摆了。”史珍嗤笑了下,低头去吸那朵石斟兰的花香。
平青衣青年是江湖人称“舞柳剑”的柳长春,也是江湖上著名的柳家堡的少堡主。
柳家在江湖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雪。这柳长春更是长的一表人材,俊俏非凡。当他骑马倚桥而过,不知赢得多少红袖招唤,惹得多少少女怀春。柳长春也自命风流达人,嘻笑留情,游戏芳丛。
和柳长春相关的风流雅事,曾在江湖上传的一桩接着一桩,直到他遇到了史珍为止。
史珍是柳长春截止目前为止最后的一桩艳谈,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桩艳谈。
史珍也不知道这柳长春是看上了自己什么,自从自己剑挑十八水寨只为抢救一名被强掳走的新娘而追杀水寨总瓢把子至嘉兴湖边,被在湖中水舟上饮酒的柳长春偶遇,当时柳长春望着史珍依风舞剑的风姿后,便立即抛下了一船的美酒歌妓,追着史珍而去,从此撵也撵不走。
史珍行侠,他也跟着从旁帮忙。史珍赏花,他便静静地在旁边看着。
而当史珍踮起脚尖舒展起腰肢挺起青春鼓胀的胸脯去兴奋的采摘一朵朵小花时,大概却不并曾想到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一朵有趣的花朵。
因为两人成天间行走在一起,于是各种与两人相关的真的、假的、半真不假的流言就传的到处都是。
又因为史珍爱着红装,柳长春总是一袭青衫,所以江湖上有好事之人,就将两人并列,合称为“红花绿柳、快剑双侠。”
对此,史珍是大出意外,也哭笑不得。
可是,她又无法辩驳,因为她知道,有些事,越描就越黑,越急着辩驳,相信的人反倒可能越多。
所以,初时她只能对柳长春气愤地嚷道:“你!从现在、从即时即刻起,离我远点儿。”
柳长春果然立即乖巧的后撤几步,然后却也不离去,只是隔的不远不近,对着史珍嘻嘻的笑着。
对于这样的一个男子,大多数女孩子都是没有办法的,史珍亦很是无奈。
她甚至曾想用手中的利剑吓走柳长春,但柳长春的家传剑法也相当了得,一时半会儿间还真的赶不走他。而且,就算真的有几回打胜了柳长春,可那又如何?你总不能因为人家经常跟你“同路”,你就把人家给杀了吧?
身为一名女侠,她当然不能干那种事。
所以,她最后只好默默接受了柳长春总在自己身边出现的事实。也习惯了柳长春总是跟在自己的身边。
甚至,慢慢地,两人间也变成了朋友。
于是,江湖上就出现了两个总是结伴而行的身影,也让那些江湖粗汉们谈论起“红花绿柳”的传闻时,笑的更加的暧昧。
对此,时间久了后史珍既然是无可奈何,那就只好是处之泰然了。
好在,这柳长春只是偶尔有些风流旧闻,一路上遇上事情时却分外的仗义,拔剑臂助,向来不在话下。再加上柳长春这人又十分的风趣健谈,故倒也不算是太令人讨厌。
有时,史珍会把他和当初自己初下莫干山时一路同行的韩书俊相类比。可是韩书俊与这柳长春比起来,活泼有余,却是风趣不足。恰似懵懂孩童之于经验丰富的大人。
尤其是那种久经情场后积蓄出来的款款温柔,细致体帖,就更是让史珍在日子久了后,不能不生出了一些小小的感动。
史珍也不知道最后为什么会一直容许着柳长春跟在自己的身边。或许是她离开宋君鸿后心中彷徨犹豫,无处宣泄亦无法收拾的感情与此时恰需有个寄托?或许是自己在这江湖的风刀剑雨里咬牙穿行,时间久了,突然生出一丝孤独感来?亦或许——只是柳长春一直穿的那一袭青衫,让她想起了十六岁时刚下山时初遇宋君鸿的那挥不去的一幕。
两名男子,两份淡淡的笑容,两个青衣洒脱的影子,有时会在史珍脑海中无意间重叠在一起,便似有些东西她从未失去过似的。
有时,史珍会突然想着:倒底是自己赶不走柳长春,还是自己已经不愿再赶走柳长春了?
史珍缓缓抬起在深埋在花香中的香腮,脸上闪出一丝淡淡的犹豫之色。
观察入微的柳长春立即问:“史姑娘可是有什么烦恼之事。”
史珍微摇了下头,轻声说道:“不知为什么,最近突然心绪不宁,很想往淮南走一趟。”
“去淮南?”柳长春诧异的问:“那里有什么史姑娘放心不下的事情吗?”
“只是有一个人......”史珍轻声呢喃着:“我心中有时会想去看看,但我的理智上却总是在告诉我已经不应再去。”
看着史珍痴痴伤怀的样子,柳长春心中一悸,一缕酸酸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但久经世故的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如果没有什么太急切的事情,就等下回再去吧。你可莫忘了,汉口的金刀山庄庄主赵保庭老爷子的五十大寿将至,不少江湖好汉都会前去喝杯水酒,你也曾答应过赵老庄主要过去的。”
“是吗?这个我倒是差点疏忽了。”史珍叹息道:“那就先去给赵老伯祝个寿吧。”
她把手中的石斟兰轻轻向一挥,看着这朵娇小的小朵飞向空中。心中默默念道:“你且飞去。当年有个人教会了我一个名叫‘自由’的东西,当你能飞时,便尽量借风飞翔吧。谁知有朝一日,会零落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