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竹不知道玉仕文的心理活动,她扶着田治辉已经走了出去,离玉府大门还有几十米远时,就听到大门口隐隐有争执声传来。
说是争执声也不全对,因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在说话。
“……不是,这个时候府里正是多事之秋,你出去干什么?”
“我要出去……”
“你还嫌咱府里事不够多啊?出去让外面的人取笑咱府里是吧?”
“……”
“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要给老爷和少爷添堵吧?我知道了,少爷生病你这是幸灾乐祸,想出去宣传一下?”
“……”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四五十岁的人了,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行不?该不是打算出去找乔御史邀功领赏吧?”
“乔御史……他怎么了?”
郁竹扶着田治辉走近了大门,两人同时看清了争执的双方。原来是一个畏畏缩缩,佝偻着腰的老头儿要出去,门上守门的家丁拦着不许他出去。
“你说你还装傻!乔御史把咱们老爷告了!你真不知道这事?那条疯狗见谁咬谁,竟然咬到咱家老爷身上,少爷的病也是因为他咬着不放才变成这样的!”
那家丁对旁边的另一个家丁说:“你看看你看看,这老家伙,他还假装不知道乔疯狗!咱们老爷还是心太善了,任着这老家伙装疯卖傻的胡来!”
几个家丁哄笑起来,一个上些年纪的家丁摇了摇头,退开几步不看这边。
田治辉这时已经恢复了些精神,不时地打量着玉府的环境,两人慢慢走近门口。
“……那和我没关系,让我出去。”老头儿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也不生气,低着头缩着肩就向门外走。
“哎哎!老家伙我让你出去了吗你!”
老头儿就像没看见他们似的走近大门,先前说话的家丁急了,上前用力一推,老头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老头儿并不作声,在地上挣扎了一会,费力地爬起来默默地又向外走。
郁竹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这老头儿!
这老头儿没有右臂!
老头儿右臂的衣袖空荡荡的,被束在腰带里面。
他!
郁竹的心被狠狠地抽紧,这老头儿是玉仕轩!是她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她知道玉仕轩断了右臂,知道玉府只有玉仕轩一个人活下来,知道皇帝召了玉仕轩的远房族亲搬进玉府,给玉仕轩延续血脉的同时也能让玉府有些人气。
她却不知道,玉仕轩活得这般艰难,就连守门的下人都能随意折辱打骂他!
郁竹松开田治辉快步走过去。
田治辉也注意到了这老头儿,他拉了郁竹的衣袖一下,低声道:“竹儿,别管人家的家事。人家家里的奴婢,自有主子教训。”
田治辉竟然把玉府真正的主人当成了玉府的奴婢。也对,但凡是个主子就不会被奴婢如此打骂。
玉仕轩在玉府这是过的什么日子?郁竹咬着嘴唇看着老头儿慢慢地走过去,袖中的两手握成拳捏得死紧。
那家丁他若再敢动手!
她一定会给他一个教训!
家丁显然看到田治辉和郁竹出来,也看到郁竹毫不掩饰的愤怒神情,他知道这是管家特意请来的神医,并不敢造次,只是哼了一声,把老头儿拽到旁边。
“没长眼的老东西,你挡着人家的路了!”
老头儿很听话,默不作声地躬身站在一边,等待郁竹和田治辉先走。
两人从老头儿面前走过,老头儿耷拉着肩膀,垂着头看着面前的地面。
他的头发已经斑白,脸色枯黄布满了皱纹,一只干瘪的长袖随风微微拂动,另一只枯瘦的手垂在身侧,指甲缝里积满了黑色的泥垢。
郁竹两人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老头儿弓着腰跟在他们后面向外走,那家丁正要再行喝斥,却见前面的少女回过头来,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冷冷地看向他。
家丁吓了一跳。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他被这双眼睛里的悲哀和怒火吓了一跳,缩缩脖子后退两步,身后传来那年长家丁的话:“行了,差不多也就行了,你我能有这口饭吃还不是全靠玉翰林,咱们做人不能这样。”
“我呸!”家丁回头低骂道:“和他有一文钱的关系?咱玉府当家做主的是咱们大老爷!这残废的老家伙,他算老几!”
“残废的老家伙”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慢慢地走着。
郁竹和田治辉上了马车,马车从玉仕轩身边驶过,初冬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郁竹看见,玉仕轩皱纹密布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沿着脸颊流下来。
“芸娘……锦儿……”
车夫鞭子炸响,马车加速,将玉仕轩甩在后面。
郁竹忽然掀开车帘,大声道:“停车!”
车夫驭着马儿减慢速度,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郁竹跳下马车,提起裙裾向玉仕轩跑过去,田治辉跟着下车,连声喊着郁竹跟了过去。
“芸娘你等着,我去给你买你爱吃的蟹黄糕……老天保佑我的锦儿安然无恙,保佑芸娘在天上过得幸福,芸娘你再等等我,我再等锦儿一年,等不到的话,我就去和你做伴。”
玉仕轩攥着几个大钱,摇摇晃晃地在路边走着,由于失去了右臂,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很别扭很难看,满头乱糟糟花白的头发随着初冬的冷风飘拂着。
远远地,郁竹就停了下来,站在玉仕轩的对面看着他。
玉仕轩像没看到她一样,慢慢地走过来。
田治辉也追了上来,扯了一下郁竹的衣袖:“竹儿,别惹事。”
郁竹转头看着他,眼里盈满了泪水。
田治辉吓了一跳,郁竹长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哭,田治辉立即慌了手脚:“竹儿若觉得这人可怜,咱们便把他买下来,带回家里养着,左右现在不缺钱,不在乎多养一个人。”
“爹!他是我父亲!”
少女的眼泪流了出来,失控地低喊。
“好好,竹儿别急,他是你父……你父亲?”田治辉说了一半才意识到郁竹说了什么,他愣了一下放开郁竹,抓住玉仕轩的肩膀仔细端详玉仕轩的面庞。
郁竹抽噎着哭了起来。
这是她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哭泣。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原本她不想跟玉府有任何交集,可当她看到玉仕轩佝偻的身影,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知道自己绝不会放任玉仕轩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