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下,方鸣一行人迎着晚霞凯旋。
和往常一样,众人一进县衙就看到两张摆满珍馐美味的八仙桌。
不同的是,以前一进门就往饭桌上窜的郑七、冯九,今日却一反常态的站在原地没动。
钱二看见俩人老实的有些过分,就笑着问道:“这是咋回事?老七、老九今天咋这么老实。别客气了!我们几个可都听说了,知县大人两个时辰就抓住真凶了。”
“是啊!快来吃饭吧!知道你们累了一天,还饿着肚子呢!”孙三也招呼道:“今天可蒸的地瓜白面馒头,快洗手去,馒头管饱啊!”
两人说完,郑七、冯九却还是杵那一动不动。周五、吴六使了个眼色,分别用胳膊捣了他俩一下,他俩这才上了桌。
李四也看出两人的不对劲,连忙打圆场道:“洗啥手啊!这馒头就得直接用手抓着吃才香。知县、师爷,你们也快来坐下吧!不然您俩不坐,大家伙这都不好意思坐。”
“对!大家伙都坐吧!有什么事儿,吃完饭再说。”朱立吩咐道。
大家听见师爷发话了,也都纷纷入座。
方鸣拿起一个馒头,馒头很热,还冒着热气。他咬了一口,一股浓烈的馒头香瞬间充满口腔。
方鸣是很喜欢吃馒头的,尤其是这种拌了地瓜的馒头。这可是在家里和神山吃不到的,神山可不会顾及你的喜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而在家的时候呢,则是没有机会了解这些美味……
方鸣的馒头还没咬几口,赵大洗完手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了。
赵大看见众人,老远便喊:“得嘞,最后一个是萝卜牡蛎汤。都多喝点啊!一勺也不许剩。”
两张八仙桌是拼在一起的,六张凳子刚好坐满十二个人。
按今天所坐的位置来说,郑七、王八离赵大最近,本该从赵大手里接过盘子的俩人,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下,可让满心欢喜的赵大很是尴尬。
他憨憨一笑,往前又走了两步,从两张桌子中间较大的空隙把盘子摆了上去。
迁就了俩人半天的钱二终于忍无可忍,冲着郑七大声吼道:“行了!你们真是太过分了。有脾气冲我发,欺负赵哥干嘛?他辛辛苦苦做饭做错了吗?”
赵大也不曾想钱二会突然发火,连忙安慰道:“哎哎哎!老钱,别这样。好好吃饭,别糟蹋了粮食。”
而其他人,本就沉甸的心情变得愈加沉重。筷子全都停在半空,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
就在众人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郑七突然猛的开动筷子,夹起一个馒头一口啃下一半,一边嚼还一边夹菜往嘴里送。
一瞬间,菜汤、佐料、馒头屑掉满了他身前那一方桌面。
三个半馒头,郑七一口气连吞了三个半馒头和数不清的菜就再也吃不下一丝一毫了。
“小七!你这是做什么?”朱立语气深沉的呵斥。
片刻,斗大的泪珠从郑七的眼眶里一涌而出。他终于忍不住了,一股脑全发泄了出来。他抹了下眼泪,嘴都没擦就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赵大跟前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铺在地上。
赵大低头看着纸,瞬间心领神会的踩了一脚。从这一刻起,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没离开过这张纸。
他们全都紧紧盯着纸上两个一模一样的脚印。
而那个脚印,就是在赵宅拓下的那个凶手留下的脚印。
郑七哽咽的话都说不完整的质问道:“为……为什么……杀……杀人!为……什么!”
郑七说完,所有人的心都变得死一样寂静。
赵大微微一笑,笑的那么真挚。
“还记得那次去东石榴村捣贼窝子吗?”赵大笑着问。
“嗯!”郑七点点头。
“我发了疯一样打那个贼头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郑七摇摇头。
“因为那家伙扬言要报复我们……”赵大眼眶通红,却强把泪水压了回去。他深沉道:“我赵大从小就没见过父亲,母亲在我十多岁的时候也走了。那时候我就发誓,不管是谁,敢欺负我,我就跟他拼命;敢欺负我兄弟,我也跟他拼命!”
“你们是我兄弟,赵铁憨也是我兄弟。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虽然他抢走了我所有的父爱,但他永远都是我兄弟,谁欺负他我就跟谁玩命,不管是知县、女人……”
“赵大哥!”郑七猛的扑上去,一把将他抱住。
这一次,泪水终于不再被人嘲笑。它成了情义的勋章,荣耀尤胜于鲜血。
“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再给你们蒸馒头了。你们可得照顾好大人和朱叔……”
“还有,上午你们去查案,我又回后院看了,朱叔一共淌了十三滴汗,单数!是你们赢了,银子在我的枕头下面。”
“我们不要银子,我们要我们的大哥……”
……
入了夜,朱立拾起搁置了好几年的烟袋,坐在方鸣屋里的凳子上一口接着一口。而方鸣,则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的屋檐下,回忆着下午众人和赵大的告别仪式。
说到底,还是一群没读过几天书的糙汉子,几人说了没两句就哭了起来,然后哭着哭着就嚷着喝酒,到最后直接是喝的酩酊大醉、勾肩搭背。
方鸣和朱立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全都抬到床上。
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到现在都没减弱……
“大人,你打算怎么办?日子不可能永远停滞不前,过了今夜,恐怕就要给金溪县乡亲一个交代了。”朱立一袋烟抽完,朝方鸣淡淡的说道。
“这个我也在想。”方鸣说着,回头问道:“按照我们北盛王朝的律令,赵大哥应该如何处置?”
“按我朝律令,杀害朝廷命官当处以极刑。不过……”
“不过什么?”
“绍有智是无视律令、违背伦理在先,按律应先免去知县一职,再以罪犯的身份游街示众。而且这个案子涉及官民纠纷,按地方风俗是要将两名死者浸猪笼的……”
方鸣听后久久无言,因为他也听出了朱立的弦外之音。该说的朱立都已经说了,最后的决策就看方鸣得了。
而方鸣这个临危受命的代理知县,又该如何解决朝廷和师门委派的重任?
就在他陷入迷茫的时候,一道黄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一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方鸣看着那黄光,心中猛然一惊。
“东山矿井!金溪县的万人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