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李贤和石亨面对面争吵不休,石亨身为武将,可做起文职,说起话来倒是投地有声,铿锵有力,振振有词。相比之下,内阁首辅王翱绝对是官场老油条,一开场说了几句废话,不疼不痒的,根本不表明自己的观点立场,或许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但也要借李贤的观点来表达。反正不对蒙古行款是李贤说出来的,并不是他王翱的主张。李贤和石亨这些人比起来,绝对是正直的一派,当然由于年轻和资历的问题,有些事做出来,看上去很傻。在众多官员面前,冠冕堂皇地说这样的话,好像只有他心里想着国家社稷,而别人都是为了私利,是在谋私,完全是得罪人的干法。
果然李贤和石亨几个回合的交锋,说了几句话,曹吉祥立刻觉得石亨对自己忠心,李贤对自己忠心不够。李贤四十多岁的样子,饱读诗书,很年轻就中了进士,满腹经纶,还做过庶吉士,现在是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本来就对徐有贞、石亨等人不感冒,心里多少有些自负,处事不太圆滑,说起话来当然让这些人反感。
“你怎么知道下官心里没有曹公公了?下官可不像有些人,专门干溜须拍马的事,一点对国家有用的建议都没有。谁都知道瓦刺打到京师来不好,但是对蒙古行款就有用了吗?没有用的事,做它干什么?”李贤也吹胡子瞪眼和石亨干上了。
石亨冷笑道:“老子看你不是不想溜须拍马,而是对曹公公有异心。”
李贤的眼中也是冷光四射:“石亨,你不要血口喷人,曹公公现在主持的是国家大事,谁能有异心。”石亨在曹公公面前只提对曹吉祥忠心而不提皇上,李贤却是对皇上忠心而不对曹吉祥。
“李贤,你管好你吏部的事就行了,出钱行款是户部的事,关你鸟事?王阁老兼掌户部,你算哪头蒜?”石亨指着李贤的鼻子骂道。
“够了!”曹吉祥拉长了脸,生气地道:“吵吵吵,吵来吵去管屁用!你们倒是拿出一些可行的法子来啊!”
王翱见火候到了,才开口道:“是老夫无能,不能调谐各部堂官员,老夫有责任啊!”
曹吉祥看着王翱:“王阁老觉得这事儿应该怎么办?”
王翱愣了一下,要是说心里话,他的看法和李贤相同,行款争取蒙古,大明对瓦刺没有任何优势,出钱出粮都是肉包子打狗。可刚才王翱已经看出曹吉祥的态度了,曹吉祥不想让瓦刺从蒙古那边绕过来,所以要想尽办法阻止。更说明问题的是,石亨把反对行款的人说成对曹吉祥有异心。于是王翱也不太想表明态度了,一则没有用,想当初他坚决主张把叶三捧上去,曹吉祥还不是不同意?二则可能产生有异心的嫌疑。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王翱绝对不干,现在见曹吉祥*问,王翱只好说:“就咱们现在的处境来说,自然应该拉拢蒙古,尽可能阻止瓦刺的攻势,可这样做的法子有些困难,户部的财政状况老夫比较清楚,行款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肯定会招来非议。站在蒙古立场上看,大明眼下武力不济,连吃败仗,辽东战役过后,就再也没有采取过攻势,所以对蒙古没有多大威胁。相反,瓦刺人吞并了女真各部,气势汹汹,还吞并了辽东大片土地,攻势之下,蒙古有可能屈从,所以这事儿办起来也有难度。”说道这儿,王翱看见曹吉祥脸色不对,于是话锋一转:“当然,难处是难处,怎样才对我们有利,那就得先想想法子了。”
王翱的一番话,其实就是废话连篇,说的都是废得不能再废的废话,没有一个字管用,但是让人听起来很是实心实意地在想法子。曹吉祥听罢就觉得还是内阁首辅有见识,对什么事都比别人看得透彻。
“王阁老说的才是真正的实在话,你们争吵那些有什么用?赶紧拿出个章程来,看看如何制订出方略。”
“曹公公,制订章程还不到时候,这事儿得让皇上首肯才能办。”王翱又道。
曹吉祥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了半天废话,怎么把皇上给忘了?是的,大明朝的皇上经常被骂、被质疑,但是皇权地位那是没得说,什么事皇上不同意就别想办成。于是一通争吵不欢而散,曹吉祥把山海关的消息呈报到皇上那去。让曹吉祥没有料到的是,这次皇上下旨说要廷议。出现这样的情况确实不容易,朱祁镇这皇上很少参加廷议,他亲自关注的廷议没超过三次。
顺天二年年底,朱祁镇诏京师四品以上京官到文华殿廷议。叶三是三品官,虽然眼下没什么实际的职权,但这种朝会也是要参加的。他换上了大红色的官袍,在家里收拾一新,他的身体并没有发福,腰上没有累肉,所以这种官袍的腰带更显宽松,在腰上晃来晃去很不利索,叶三平时是不太喜欢穿这身官袍的。
叶三坐着轿子,由男女护卫护着出门,仪仗从偏僻冷清的青石胡同出来,向北行,走到棋盘街的时候,便人山人海了。棋盘街在灯市旁边,紧挨着紫禁城,从棋盘街出来,东华门就在不远处。东华门就在紫禁城的东南角,文武百官平日上朝一般就从这里进去,并不走午门。进了东华门,眼前就是一条河,称玉河,河上的汉白玉石桥就是望恩桥。
叶三是步行过的望恩桥,在紫禁城里骑马坐轿,那不是一般人可以干的事儿,曹吉祥好像在宫里就坐轿。文华殿离望恩桥不远,过了桥走一会儿就到了。从东华门进去,只见大殿上已经站了许多官儿,红彤彤的一片,煞是喜庆。两京的官员有上万人,在京师的四品以上的官员也有上百人,看样子今天朱祁镇主持的这个廷议倒是十分热闹。
廷议一般是分部堂进行,不过这种关系整个朝廷政略的事,也就在紫禁城中集体讨论了。皇上是不用参加廷议的,只需要等待廷议结果,有分歧才让皇上裁决。不过今天的廷议算是朝会了,朱祁镇也在场。
有司太监唱词之后,朱祁镇登上御座,众官按礼行朝礼,三拜九扣之后,按秩序站位。刚才朝礼的时候,曹吉祥回避得远远的,不然会被弹劾故意接受百官朝拜。等大伙都站起来了,曹吉祥才跑回朱祁镇身边,侍立在御座之旁。曹吉祥低头弯腰附耳过去,听朱祁镇说了几句话,然后对百官朗声说道:“皇上说,前些日子叶三上书言瓦刺威胁京师,布呈方略,皇上已下旨照办,问内阁和各部堂官员办得如何了?”
王翱出班奏道:“禀皇上,臣等正在全力照办,只是鉴于朝廷实情,进展不甚顺利。今年税银还没有收齐,许多年前预算的银子都没有到位,这种突发事件,更是无处抽调钱粮。边关多事,各地叛乱也还没有完全解决,抽调大军困难。具体如何布置,也多有分歧。请皇上明鉴,这件事绝非短时间之内可以办妥的。”
叶三听罢,立刻站了出来:“臣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