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銮铃声响,蹄声雷动,一队人马沿着大道飞奔而来,马上乘者连声呼喝,马蹄踏地疾响。
火焰人微微侧头,斜睨来骑,哼了一声,似乎大为不悦。泥土怪催动土劲,钻入脚下地面,延伸开去,来者马蹄得得,踏地有声,传入地下,土劲细微可辨。泥土怪立时感觉,身躯内传音道:“来者五十三骑,是明月皇朝中人,其中十四人内力不凡。”火焰人体内传音道:“不必引起麻烦,暂且避开他们!”火足挪动,从大道中央退步到路旁,身上火焰收敛偃息。白气巨剑收拢剑气,倏然消弭于无形。水形人化为水渍,浮散在空中藏匿。泥土怪、木形怪收回巨剑,倒插拄地,双手搭在剑柄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犹如泥塑木雕。
剑气一撤,原野大臧等人全身陡然松懈,运气调理内息。岛津正美侧目见三怪不声不响立在道路两旁,虽然暂不攻击,但仍是紧紧围困,心想:“这几个怪人暂不动手,是怕怪形异能被人看到,引起麻烦。须当从此处着手,寻机脱身。”
泥尘翻滚,众骑转眼奔到近前,乘者见路面裂开一条长长巨缝,颇为奇怪,勒马止步。当先一名紫袍男子四十岁左右年纪,面带威严,瞧着面前景象。他左侧一名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凝目观望四周,说道:“刚才的啸声当是从这一带发出。”蹙眉瞧向岛津正英等人,见几人服饰发型怪异,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发生什么事?”
岛津正英还没答话,忽听对方一名女子声音说道:“你们是东夷人?”岛津正英循声望去,说话的女子三十岁左右年纪,衣饰华丽,姿容俏美,怀里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娇俏可爱,一双漆墨大眼忽闪忽闪,看着众人。忽然伸手拉一拉美妇衣襟,说道:“妈妈,他们流血了。”美妇伸手挡住小女孩视线,女孩两只小手向下拉母亲手掌,丝毫未动,只得探身向前,小脑袋贴着手掌,从指缝间向外探望。
美妇身后一名十五六岁的紫衣少女手持一副画像,催马走到她旁侧,说道:“师娘,你看像不像?”美妇向画像看一眼,又转头向岛津正英等人看看,说道:“不是!”少女道:“看他们衣服、发型和胡须都很像。”旁侧一名十六七岁的紫衣少年说道:“东夷人外形都差不多,看着很相像。”少女转脸白他一眼,说道:“你跟他们长得也差不多,看着很相像。”少年被少女抢白一句,脸上微红,不再说话。
岛津正英向众人说道:“我们是东夷国使者,奉本国天皇之命前来出使明月皇朝,求见明月圣君。”他一句话说完,众人脸现不解神色。岛津正英等人平素以东夷话交谈,这时到了明月皇朝,无意中还是说出东夷话,众人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美妇怀中的小女孩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妈妈,他在学鸟儿叫吗?”小女孩虽然听不懂东夷话,但听声调婉转,抑扬顿挫,倒有几分像经常听到的鸟儿叫声,忍不住好奇,瞪大了眼睛从母亲指缝间瞧着。
岛津正英见众人神色,料知是语言不通,用生硬汉话说道:“我们的,东夷国使者,奉命出使明月皇朝。”九州岛之南便是琉璃岛,东夷人和琉璃人贸易时,琉璃人说的便是汉话和琉璃话,是以他能听得懂汉话,也能夹生夹硬说汉话。他这句话一说完,众人脸上都露出异样神色,向几人上下打量,似乎颇为奇怪怎会有如此狼狈的东夷使者。
那紫袍人淡淡问道:“有几名东夷人叫作吉平秋川、毛利奈良,阁下认得么?”
岛津正英微微一怔,点一点头,说道:“我们的,被他们,追杀。”心想:“他们怎么知道吉平秋川的名字?”随即便想到,他和吉平秋川同为东夷使者,各为其主出使明月皇朝,原本就是看谁能先见到明月圣君。吉平秋川不仅早于自己一日登陆,还对自己照顾有加,派遣几名怪人一路上阴魂不散地追杀,使他举步维艰,吉平秋川却是顺风顺水。如此算来,两人之间何止差了一日路程,明月皇朝的人认识吉平秋川,也就不奇了。他现在并不如何关心这些人怎么知道吉平秋川,而是焦心于如何逃脱几怪追杀,赶在吉平秋川前面见到明月圣君。
紫袍人见岛津正英等人泥尘满面,身上殷红血迹赫然,说道:“你和吉平秋川之间谁杀谁,我们不问,只要不祸害我明月皇朝百姓便成,否则,我必取你等首级!”转头向众人说道:“我们走!”催马向前。美妇身侧的少女向岛津正英等人看一眼,轻蔑眼神中闪出一丝嘲讽,冷笑道:“哼,几个狡诈的东夷人,还不知道已经去鬼门关转了一圈!”
岛津正美忽向前一步,朗声说道:“先生请慢走!”说的是流利顺畅的汉话。紫袍人一奇,勒马问道:“姑娘是汉人?”岛津正美道:“不,我是东夷人。刚才我哥哥所言不假,我们确实是东夷使者,受几个怪人追杀。地上这条裂缝,便是怪人击开,先生刚才听到的啸声,也是怪人所发。”
“嗯?”那人脸上神色不变,语气中却颇有些难以置信。他旁侧的白袍人说道:“姑娘句句不离‘怪人’两字,一直拿怪人推诿,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鬼怪,让我们如何证实姑娘言语真假?”
岛津正美转身,伸剑指向两丈外的泥土怪和木形怪。白袍汉子一跃下马,负手走到两怪身前打量一阵,嘿笑道:“姑娘是在消遣我们么,这分明是乡间小儿堆起的泥人,哪是什么怪物了?”岛津正英和原野大臧等人瞧去,只见泥土怪身上不知何时已完全变了样儿,泥土横搭斜堆,左一块,右一堆,身形臃肿,四肢错位,果然像小儿顽劣之作。木形怪则如一座雕像,木质枯朽,身上覆满泥尘,也无先前的霸气模样。再看大道对面的火焰人,则如烧焦过的半截树身,还冒着丝丝火星,所站之处恰又刚刚烧过,更无让人怀疑之处。
白袍人嘿笑道:“姑娘若找理由推唐,也当找些让人信得过的,这些由头也太幼稚可笑。”岛津正美无言以对,心想:“这三个怪人狡猾的很,什么时候改变了模样?得想办法让他们活起来。”
众人之中,一名短袖褐衣的粗壮大汉忽然瞧见远处几匹坐骑,脸色微微一变,向身侧一人说道:“师兄你看,那是我门下弟子坐骑。”那人转头瞧去,淡淡问道:“没看错么?”那粗壮汉子不再说话,撮唇成哨,清亮啸音传出,马嘶长鸣,几匹坐骑溜着小步,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众人都瞪目瞧着。
粗壮大汉眯起眼睛向岛津正美七人打量一阵,突然喝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门下弟子坐骑,为何在你们手中?”他这一声暴喝,如半空中霹雳炸响。美妇怀中的小女孩打个激灵,说道:“妈妈,我怕!”缩进母亲怀里,美妇向着大汉瞪一眼,脸上闪过一阵怒色。
那大汉又道:“我刚接到门下弟子传讯,半道上遭遇怪人偷袭,死伤数名弟子,坐骑也被抢去,是不是你们干的?”他连番质问,声势夺人,岛津正英无话可答。大汉冷笑道:“邓兄,这几人鬼话连篇,奸猾得紧,多半是东夷派来的奸细,当擒住了好好审问审问。”
那紫袍人邓九川蹙眉不答,站在路边的白袍人白空哲微笑道:“许兄,那就有劳你施展烈焰门的高招,将他们拿下。”
那大汉许朝风听他意带嘲讽,哼了一声,心想:“你四方城、孔雀城向来瞧不起我烈焰门,今日我就捉住这人。哼,即便他们不是奸细,我也要逼迫他们承认,让你们好好丢一丢脸面!”身形一动,跃下马来,伸手向岛津正英抓去。在他看来,这些人不过是一群无名喽啰,又身负重伤,擒住他们易如反掌。
剑光闪动,寒风激面,不等他靠近岛津正英,两柄长剑已先迎面刺到,岛津正美轻盈身形飘转过来。许朝风怎会将她一个小毛丫头放在眼里,冷笑道:“东夷没男人么?让一个小毛丫头来出手。”岛津正美秀眉一轩,说道:“小毛丫头不见得比你差!”双剑抖动,刺他手心。许朝风不挡不避,双掌迎刃而上,掌心灼热内劲将双剑震得斜斜偏开,右手钩锁,径拿岛津正美咽喉。
岛津正美脚步转动,轻盈身形向旁飘开,双剑连连挥动,剑光如鸿,将他罩在光环中。许朝风见她是女流之辈,年纪又轻,知道内力有限,并不在意,放开手脚来追。岛津正美绕着他周身游走,剑光忽闪忽没,招招出其不意。许朝风被攻的应接不暇,伸手想要夺她长剑,却被她飘忽身形转的眼花缭乱。忽听“嗤!嗤!”声响,胸口衣服被双剑划中,破开几道口子,布条斜飞,露出胸腹肌肤,极不雅观。
白影一闪,岛津正美转到岛津正英一侧,立定脚步,双剑反在身后,青丝飞扬,白衣飘动,犹如秋风中亭亭玉立的百合花,素雅端庄。
几名女子“噫!”的一声,看到许朝风如此模样,都红着脸转头回避。许朝风听到声音,又羞又恼,没想到自己一时不察,竟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手里,颜面尽失。他虎吼一声,还要扑上,忽听师兄声音喝道:“师弟,退下!”
许朝风怒目瞧着岛津正美,悻悻而退。身侧劲风忽起,一道人影闪电般突入七人之间,袍袖挥舞,灼热气劲四面激荡,正是他的师兄安朝侠。原野大臧、千源真一护着岛津正英退开。宫崎阳俊弯刀挥起,迎头劈下,刀劲生猛。安朝侠掌心热劲汹涌而出,宫崎阳俊如入火炉,向后倒射窜开,横眉怒目,弯刀紧握,又如风冲来,精绝刀招接连使出。
安朝侠微微一奇,本想以奇异热劲迫使宫崎阳俊惧怯拜服,想不到这人竟越斗越勇。他不知宫崎阳俊等人早就领略过火焰人的诡异手段,对他的烈焰火掌并不畏惧,反而激起仇恨之心,全力攻击。
众人之中,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向旁侧一人说道:“三哥,这几个人的武功不弱,绝非泛泛之辈。”旁侧那人三十来岁年纪,面色刚毅,伸指捋一捋颌下微须,皱起眉头,转头向左侧一名身穿绛色短氅、相貌儒雅之人问道:“呈凤,你怎么看?”他左侧那人是孔雀城城主褚呈凤,目不转睛看着前面打斗的两人,说道:“这人的武功和安门主不分高下,如此身手,绝非东夷流寇。”
许朝风听到两人谈论,哼了一声,他执意认定岛津正英等人是流寇,上前动手,结果吃了败仗回来,现在孔雀城主褚呈凤又否定其说,不是拆自己台面么?脸已丢了,连台阶也不给自己下,真是欺人太甚,他正忿忿想着,那美妇程静娴柳眉倒竖,含怒向他看来,冷笑道:“你哼什么哼?不服气再上去打啊!衣服不够用,我让弟子脱给你。霁轩,把你衣服给他!”她身后的弟子紫衣少年高霁轩应一声,脱下外衣拿在手里。旁边紫衣少女曾师秦秀面含笑,轻声骂道:“傻子,师娘在挤兑他呢,你还当真了!”
许朝风被她气势压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哼一声,心想:“这女人和褚呈凤是夫妻,人送外号孔雀夫人,又是四方城城主的妹妹,邓九川、掌百峻、是千峰的义妹,还是七绝门白空哲的表妹。他们三家联手,势力不小,我烈焰门可无法比肩。哼,先忍下这口气,日后再找机会与她算账!”转眼看到岛津正美,心中火起:“还有这个小毛丫头,让老子如此丢脸,也绝饶不了她!”
褚呈凤正凝目观战,忽听弟子高霁轩说道:“师父,这日光似乎有些不对劲!”褚呈凤侧头向上斜望,时值午末未初,日光大盛,射入眼中,本当耀眼刺目。但这时看来,却亮光柔和晦暗,较之平时所见大有不同,似乎被什么物事拦阻,滤去强光。高霁轩道:“师父,空中似乎有水痕晃动!”褚呈凤伸手触向空中,肌肤清凉湿润,拇指中指捻动,水痕宛然。高霁轩奇道:“此时并非清晨,也不是雨天,日光暴射之下,空中怎么会有水渍?”褚呈凤不答,拇指扳住中指,将两指之间水珠弹出,带着灵力击入空中。忽听“哗”的一声,半空中水声大响,水珠聚合成一条水流,犹如天水倒决,卷涌下来。高霁轩骇然道:“那是什么?”
便在此时,忽听“呼哧!”声响,泥土怪和木形怪同时呼出一口气,身上泥土涌动、木质聚合,两怪高高大大的身躯动了起来。
白空哲正站在两怪身侧,诧异道:“嗯?这两个东西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