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记得爆炸发生前的一切。
在他倒下前,对面的孟焕一直安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中是不屑,却又满含鼓舞,这复杂的目光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
孟焕似乎一边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一边又期待他有更加惊艳的表现。
在他以安娜为盾试图抵御身后的火力时,孟焕对他伸出了手。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孟焕竟然在一瞬间引爆了多米诺的飞行器。
这让陆骁感到震惊,对强大力量的震惊。
震惊之外,更多的是崇拜。
不愧是自己两位父亲都郑重对待的对手。
陆骁在倒下的时候,发自内心地感慨着。
现在,虽然他的身体在沉睡,但是他的大脑却一直不肯休息。
倏忽间他可以看到童年时代的光景,倏忽间又看到爆炸的火光。
他很烦,每次他都会在不经意间看到程简。
童年时光的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有这个人的存在。
到了少年期,他开始明白自己对程简的感情叫做什么。
当他拼尽全力考上了怀远军校,他与程简相互许下了郑重的承诺。
陆骁的两位哥哥年长陆骁太多,程简是他儿时最长久的伴,那时候的程简很有大哥哥的样子。
陆骁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的,曾几何时,程简是那么的青葱,那么的纯真。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从程鹏死的时候程简就变了,只是那时候,陆骁正处于考前冲刺的阶段,他无法时刻陪在程简身边。那时候,陆骁相信,只要他努力,就能为他和程简打拼出一个未来。
当一切的期待成空,陆骁是愤怒的,然而现在他却在怀疑自己。
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是不是他忽略了程简的变化。
似乎有一阵子程简酗酒很严重,只是那时候他已经进入了复试阶段,顾不上程简。
至于考上军校后的五年,陆骁就算是有心也是无力了,五年全封闭,他彻底与世隔绝。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就是将程简放到更加珍贵的位置上来。
冲锋陷阵时不能忘,负伤倒下时不能放。
即便是平时训练,陆骁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一个程简。
现如今,陆骁在问自己,到底看上了程简什么,到底有没有他的错,他和他到底是怎么了?
陆骁越来越烦乱,浑身越来越烫,他急切地想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就在他以为解脱无望的时候,他的燥热被一位天使温柔地包围。
他未加反抗便投入到了全新的体验中。
仿佛全部的感官都被牵引着,被调动着,被温柔地对待着。
陆骁很想睁开眼看看,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想看看这个人到底在用什么表情对他做那样的事。
然而他却无能为力,身体被无尽的无力感所吞噬,就连勉强拱起身子都觉得吃力。
他听见了叹息一般的乐音,他感受到了指尖微凉的轻触,他甚至相信那个人有着一头长发。
谁,你到底是谁?到了后来,反复困惑着陆骁的,便是这样一个问题。
陆骁并不是想找那人要一个说法,他只是想看看,看看那个人的表情。
如果那个人敢玩弄他,他绝对会给对方点颜色看看,好叫那人知道什么叫可远观不可亵玩。
可是那个人的动作是那么的温柔,一点都不像是在玩弄,反而像是在安抚,没错,就是安抚。
当他的不甘、不解、失望、愤怒和自责交汇到了极限,他在那个人的安抚下,终于将无处可逃的压力释放而出。
那一刻,他又听到了一声叹息。
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好不好?陆骁的意识不客气地回敬着。
然而那个人是肯定听不见的,陆骁很快被无尽的困倦吞噬,沉沉睡去,再也无梦无忧。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焕再也没有来过军部医院,而陆骁依然是沉浸在培养液中。
沉睡的时间是漫长的,也是安宁的。陆骁将自己放空,他觉得自己就是断线的风筝,怎么飞都行。无论外界吵得如何沸沸扬扬,他都不会为之烦恼或为之喜悦。
皇帝下令,要将陆骁破格晋升为中将。
这让一些老家伙不高兴了,尽管不高兴,却也说不出任何有理有据的反驳之词来。
他们只会反复强调:陆少将他还年轻,陆少将为国出力是应该的。
最终,皇帝震怒之下直接拍案而定:“他的出色表现使得皇儿安全归来,谁再反对现在就滚。”
陆春秋和周渊接到消息,不得不亲自赶到帝都,想要推辞。
陆骁才二十二岁,过早地走上高位,无论是对陆骁还是对陆家都未必是好事。
陆家已经有了两位上将,两位城主,再加上一个二十二岁的中将,陆家会被无事生非的人集火。
然而这世上最难揣测最难抗拒的便是帝王的旨意,最终皇帝一锤定音,谁也不准再有异议。
授勋仪式上,陆春秋代替了正在接受治疗的陆骁。
媒体的目光集中在另外一个可以替代陆骁授勋的人身上,大家都在问:“程简呢?”
此时的程简正被周渊看着,尽管没有对外宣布离婚的消息,周渊也不想再让程简与陆骁有过多的牵连。媒体面前,陆春秋以程简正忙着培育孩子准备给陆骁一个惊喜为由,揭过了这一茬。
事后媒体评论道:难怪陆骁那么拼,看来程简对陆骁也是一往情深,这真是一对佳偶。
陆春秋和周渊看着报道互相笑笑:程简的好日子快来了,到时候只要证明孩子不是陆骁的,陆家再宣布离婚,简直是水到渠成,几乎对陆骁不会有什么影响。
两位父亲乐呵呵地谋划着,不经意间却迎来了一位访客。
当那人迈进门来,陆春秋与周渊都愣怔了。
两人齐齐问道:“老骗子你怎么还是那么年轻?”
老骗子孟焕在两人面前坐下,自顾自端起一盏茶享用起来。
洛川跟了进来,很是恭敬地问好,随后才说:“将军我在门外候着,有事喊我。”
孟焕点点头,他有很久没在意识清醒的人面前说话了。
不过,现在他面对的是陆春秋和周渊,不必顾虑,孟焕开口问道:“伯阳城风景如何?”
周渊闻弦知雅意,笑道:“陛下果然是不放心你再去前线的吧,刚好陆家缺个人肉沙包。”
陆春秋却道:“阿渊你当真同意?万一他真的对骁儿出手怎么办?”
周渊貌似无奈地说道:“他要出手的话想必早就出手了,要没有出手那以后也不会出手了,所以无论你我如何防备都晚了。”说着他看向孟焕,“老骗子,你说是不是?”
孟焕笑了笑:“这年头愣头青不好找,我喜欢愣头青。”
周渊幽深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孟焕:“所以我有必要警告你,我家骁儿还不懂夫妻之间的事,你要是敢乱来,我不会放过你。”
孟焕依然是笑着,明媚如春光,他将茶杯放下:“这么激动做什么,我也是老处男。”
陆春秋诧异道:“当真?你找了这么些年竟然没有一个满意的?”
孟焕托着下巴笑,笑得坦然:“所以,现在有了。不过我只负责治好他,其余的顺其自然。”
周渊长长叹息一声:“老陆啊,你说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让老骗子改口叫爸爸?”
孟焕笑而不语,大有一副随你们怎么扯我都不会改口的意思。
陆春秋觉得这事情发展得有点快,他摇头:“我不要这么老的儿子,老成精了都快。”
周渊道:“就是,不叫爸爸我们是不会同意的,来,孟元帅,孟将军,叫爸爸。”
孟焕起身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陆春秋与周渊石化当场,陆春秋掏了掏耳朵:“他说什么?什么叫‘已经不需要叫爸爸了’?”
周渊很快领悟这句话,他生气了:“也就是说,他已经把骁儿给……”
“给怎么了?”
“哎呀我说老笨蛋你怎么这么笨?当然是给办了,我靠,这一定不是真的,快掐我,使劲。”
三日后,程简在陆家管家的监督下,率先回了伯阳城。
又过了三日,陆春秋与周渊带着陆骁转入了伯阳城的军医院。
孟焕几经努力,终于说服了皇帝,将他的软禁地点改到了伯阳城的陆家。
孟焕说:“要说苍央还有谁能让我感到害怕,那就只有陆家的人了,其余人尽管放马过来。”
皇帝不予理会,结果当天晚上孟焕就“越狱”,直接出现在了皇帝睡觉的地方。
皇帝被吓得不轻,当即下旨,让陆春秋与周渊负责监.禁孟焕,城主聂英则负责协助相应事宜。
于是又过了三日,大忙人聂英亲自赶到帝都将孟焕接到了伯阳城的陆家。
周渊很不高兴,他现在看孟焕很不顺眼,直接将孟焕睡觉的地方定在了后院。
孟焕倒是不在意,反正他的目的达成了,其他都好说。
在等待陆骁苏醒的日子里,孟焕将陆家的后院布置一新。
周渊来看了几次,他很好奇孟焕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孟焕正挽着袖子侍弄花草,见周渊过来,他抬起头灿烂一笑:“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贤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