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就算不挨打也得挨骂。可令我感到比较意外的是,父亲杨荣歪头冲我笑了笑,说:“二虎子,原来你让不干净的东西给附了身,才去搞人家的羊!现在好了吧!马大宝是不是已经把你给治过来了!”
我赶紧点头说:“治过来了!治过来了!马大宝可真厉害!你们都知道我是被脏东西给害了的就好!要不然,我一个好好的正常人,怎么会去搞人家的羊呢!对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才刚下过雨,还泥泞着个路的,推车子多不好推的!你们这是赶着紧呢?”
父亲杨荣说:“也没啥当紧事!就是你嫂子搁家嫌闷得慌!刚下雨空气新鲜,我推她出来转转!她说她想吃一碗酸辣的面条,嫌我做得不够好吃!让我推她到镇上进饭馆买一碗去!我说路真吊黏,离镇上那么远,让我把推你过去是说着玩呢!就推你在这附近转悠一下吧!”
我赶紧说:“既然嫂子想吃酸辣面了!你就去镇上给她买一碗呗!要是饿着了她,不等于是饿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了吗!”
父亲杨荣说:“要是好天路硬梆梆的还行!现在这地上泥泞黏糊的,让我推个架子车去,让烂泥把车轱辘都镶满了,推都快推不动它的,去镇上那么远。还不得把我给累死到半路上啊!”
我说:“我帮你推着!这不是你拿着一根棍子吗!让我用棍子帮你剜掉车轱辘上的泥巴,你推着架子车不就轻巧了吗!”
父亲杨荣说:“二虎子,这儿离镇上老远一段路呢!路上连泥带滑的,很不好走!你帮我推车子,可要想好了!”
我用力将架子车往前推得快了一些,说:“走吧!到了镇上管我一顿饭就行!”
父亲杨荣看了看我身上,紧拧着眉头说:“看你这衣服快烧没了,连裤头子都露出来了!鼓凸凸的一坨!这么大个男人了,守着你嫂子不好看!再说,你身上的伤口很严重,脸上一片的水泡!脚脖子上连骨头都露出来了!你还是回家吧,甭撵着我了!若你跟着我去了,再死到半路上,你家人会粘住我的!”
我又用力往前推了一下架子车,说:“没事!走吧!到了镇上,你要是方便的话,就给我找一家诊所把我身上的伤口给包扎一下!要是不舍得花钱就算了!”
坐在架子上的大肚子母亲说:“去一趟镇上吧,我很想吃酸辣面!有二虎子帮忙给推着架子车,你还犹豫个啥!不想让我吃你就直说!我大不了今天不吃饭了!饿着吧让我!把肚子里的孩子饿死拉倒!”
她的情绪明显不对,正在闹脾气,耷拉着一张还算俊美的脸。
女人要是为了一碗酸辣面而闹脾气,说把肚子里的孩子饿死,那就是她不懂事。
就怕她又遭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一边帮忙用力推着架子车,一边拿眼偷偷观察着她的大肚子。
有别的人出门到街上了。看见我正在帮着他们两口子推架子车。就打趣道:“哟!二虎子咋真知道卖力,看这身上都烂成啥样儿了,顾不上去看医生,还帮人家推车,图个啥呀?”那说话的声调阴阳怪气的,看人的眼神让人不舒服。
我闷着个头只管推车,一声不吭的,谁也不搭理。
父亲杨荣对付了别人几句。变得也很不高兴。但他并没有针对我多说啥。
一直向东出了村子不远。架子车在泥泞的路上越走越慢。车轱辘又让烂泥给糊满堵塞了。“先别推它了!”杨荣将架子车停了下来,递给我一根刚从树上掰下来的树枝子,让我去捅咕车轱辘上的泥。
我在车轱辘旁蹲下来,一边用树枝子剜剔着车轱辘上面的黏稠泥巴,很难清理的。一边尽量装作不刻意的样子问:“嫂子,你肚子里的孩子有几个月了?”
坐在架子上的大肚子母亲说:“再过四天,它就满八个月了!”
我说:“这孩子马上就要生了!你这当准妈妈的人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咋回事啊?”
父亲杨荣正抽着一根烟,说:“她还不是因为想吃镇上卖的酸辣面了。在家的时候我说不去镇上,她就生气,跟我吵架了!”
坐在架子上的大肚子母亲没好气地说:“我稀罕吃他家那一碗酸辣面呢!你知道个啥呀!”
“我还有啥不知道的,你倒是说呀!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哄你!”父亲杨荣说。
坐在架子上的大肚子母亲不再说话了。只见她的一张脸往下狠的耷拉,一双眼圈竟然逐渐红了。
这下,我意识到肯定是有啥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她却又不想让杨荣知道。
我忍不住说:“是不是已经收到了一封信?”
我一直注意着母亲的脸色。见她听完这句话后脸上刷一下子起了变化,甚至连挺着大肚子的身躯都震了震。她本来正低着头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一下子抬起了头这会儿正在瞧着我,一张脸上的神色变得古怪极了。
“啥信啊?”父亲杨荣将一根烟从嘴上拿下来,张开着嘴巴,有些愣怔的样子。
“二虎子!你咋知道我收到了一封信?我也没告诉过别人!”母亲声色俱厉道。她显得比较激动。
“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那封信,是不是你给我写的?”母亲大声质问,眼泪掉下来,显得更加激动了。
“啥信啊?红霞,你收到了一封啥信啊?”父亲走近过来问。
“信在家放着呢!走!杨荣,你跟我回家,我让你看看那一封信去!肯定是二虎子给我写的!要不然他咋知道!”母亲哭着大声说。
我说:“你别真激动!当心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咱家的宝!”
“咱家的宝?!二虎子,你他妈的跟谁咱家呢!”父亲瞪圆了眼睛暴喝道,将才吸掉半截的烟狠狠扔地上,又冲着坐在架子车上正哭的大肚子女人喝道:“红霞!二虎子跟你到底啥关系?他咋还写信给你?还把你肚子里的孩子称为咱家的呢!你啥时候还跟他称咱家的了?”
母亲急叫道:“你快跟我回家一趟,你去看看二虎子给我写的啥信就知道了!能把人给气死!别让二虎子逃了,让他跟咱俩一起回家!”
我觉得事情不妙,自己要替人家背黑锅了。就想逃跑的。扔了剜泥用的棍子,站起来,刚迈开腿才跑了两步。我那父亲杨荣就如狼似虎的朝我猛扑过来,将我抓住了,跟逮住了一只鸡一样,三拳两脚的把我给打倒在了地上。
他咬牙怒目的,抬高脚朝着我的肚子垂直往下的狠狠一跺。将我给跺得两边的头脚猛一翘,将肚子里的苦水子都吐出来了。躺在地上起不来了,捂着肚子疼得身体蜷曲成了一个虾米,嘴里喔喔的叫。
“最好把腿给打折,绝不能让他跑了!”母亲气急败坏地说。
“把腿给打打折,会不会太过分了,对一个邻村的人!”父亲喘着粗气说。
“一点儿也不过分!等你看到了他写给我的那封信,恐怕你连杀他的心都有了!”母亲说。
“先别打断他的腿了!找根绳子把他的俩脚给捆起来吧!把俩手也给他捆起来,让他跑不掉!”父亲杨荣说。
他将绑在架子车上的一根麻绳解下来。这根绳子的两头原本都绑在架子车上,成了一个圈套,为的是让人把圈套穿戴到肩膀上,好在拉车的时候身体能更好的用上劲。就像那用绳子拉船的纤夫。
他用麻绳将我的双手和双脚都给捆结实了。又照准我的脸上狠狠打了两拳头子。又照准天灵盖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把我给打得七荤八素的,口鼻冒血,眼冒金星的,一颗脑袋嗡嗡作响。
他让大肚子母亲从架子车上下来。把我像扔被捆住四蹄的羊一样给扔到了架子车上。让母亲自己小心翼翼的走着,他推着架子车,原地调了个头,往村里回了。
走到村口,遇见了一大群人。原来是马大宝正带着一群人在找我。看见父亲杨荣用一辆架子车把我推回来了,面上一喜,赶紧从身上掏了烟盒子,揪出一根带过滤嘴的烟递给了他,说:“荣子兄弟!这回你可给帮了大忙了!我就担心让这家伙跑掉了!”
父亲杨荣从他手里接过了烟,噙在嘴里点着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一股子烟雾,问:“宝哥,你找他干啥?不是已经把他身上的鬼给驱走了吗!”
马大宝说:“还没把他身上的鬼给驱走呢!他身上的鬼太狡猾。趁我瞌睡的时候骗了张狗子家两口子上当,把他给放掉了,本来把他在架子上绑得好好的!”
父亲杨荣说:“宝哥!我才不管他有没有让鬼给上身!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世上有鬼这一套!我觉得他爹他娘找你给他驱鬼,目的是为了洗白他的臭名儿。他把短炮家的羊搞了,那名声臭得没法闻。说他因为被鬼上身了才搞的人家的羊,就显得好听一点儿了!”
马大宝的脸有点儿往下耷拉,说:“荣子兄弟,你不信鬼就算了。不知道这二虎子咋的惹你了,你把他给捆起来装车上的,这架势弄得,跟要把他拉走宰杀他一样!”
父亲杨荣阴沉着一张脸说:“我跟他之间有一笔账要算!我先把他拉到我家去,等算完了账我再把他拉回来送给你!”
马大宝说:“那你可得悠着点儿,别再把它给打死了。看你这身强力壮的,下手猛!”
父亲杨荣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打死他的,打死他还得给他偿命,不值!”
于是,父亲将我拉到了家的院子里,不让别的一个人进家来,并关上院门插上了门闩。
门子外头正站了一群人在等着。
父亲杨荣将我从架子车卸下来。像屠夫卸四蹄被攒住的山羊一样,抓住我的手腕和脚脖子拎起来,一下子给扔出去老远,“砰!”一声重重的摔地上了。不顾我凄厉的嚎叫,又将我给拖到了堂屋里。让挺着大肚子的母亲也进了堂屋。他把堂屋的门子关上并插上门闩。
“红霞,信呢?拿出来让我看看!”父亲杨荣说。
母亲挺着大肚子蹒跚地走到床边,在枕头下面揭开了几层褥子,取出了一个褐色的牛皮纸信封。她走过来,将一件已拆过的信封交到了父亲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