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你既有这样的证物,当日缘何不呈给父皇?”福庆公主心中一阵狐疑。
若是三年前,谢晏和手里拿着这样的把柄,父皇就算有再多心思,也绝不会将陈蓉指为太子妃。
太子妃陈蓉在闺阁中时,虽则才名不显,一手绣工却是出神入化。
昌平伯府为了彰显陈蓉的绣艺,送到宫中各处的绣品就有大大小小几十件。
因此,福庆公主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陈蓉的绣品。
“公主殿下,这是污蔑。世上高明的绣女大有人在,就连字迹都能模仿,绣艺为何不能?”
昌平伯夫人并不怎么灵光的脑袋瞬间通透了起来,下意识地说出这番有理有据的话。
若是真让女儿背上私相授受的名声,女儿以后如何召见命妇!这罪名若是落实了,只怕不出半日,女儿就会沦为上京城中的笑柄!
听了伯夫人原氏的话,福庆公主不自觉地拧起眉心。
她的神情极其不悦,嗓音却是酥甜如糖,要笑不笑地说道:“本宫既不是大理寺卿,也不是京兆府尹。个中内情,自有朝臣去查证。伯夫人有话,还是到了公堂上再说吧。”
福庆公主话里不留半分情面,竟是要直接闹到公堂上去。
原氏眼前一阵发黑,她顫着唇,恭敬的语气不可抑制地泄露出了一丝愤怒的情绪:“公主殿下,无凭无据之事,您这是要逼死臣妇吗?”
“难道本宫不是在说太子妃的妇徳?”福庆公主冷冷一笑,“昌平伯府教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也敢若无其事的送到东宫去!原氏,你可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原氏面对福庆公主的连番质问,一片空白的脑袋已经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辩解,她的双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两眼僵直,一副面如死灰之色。
“公主殿下,臣女有话说。”
谢晏和欣赏够了陈家人的愤恨、耻辱、惊惧、后怕……连番变幻的表情,她一张绝美的容颜上,黛眉若蹙,一双泛着雾气的明眸犹如春波湖上飘着粉色桃花的碧水,明媚旖旎之中,含着三分纯净的哀愁。
“臣女当初得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两情相悦之后,心中便有了成人之美的想法。这些绣品,辗转落到臣女手上之后,便被臣女锁入了木匣之中。”
谢晏和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她十分怅然地叹息道:“臣女原本是打算将这个秘密尘封到棺木里的,没想到……没想到昌平伯府却对臣女步步紧逼,风霜刀剑,防不胜防。”
谢晏和的话语逐渐带上了泪意,她明眸如镜,一片清澈见底,目光直直望向陈则,讽笑道:“我想问陈世子一句,昌平伯府和我究竟存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是恨不得将我置之于死地!”
陈则本性暴虐,性好渔色,又有原氏这样一个母亲,从来都将女子视之为玩物。
可是如今对上谢晏和清凌凌的眼波,那双水润、含情的桃花眼,眼底闪着点点星芒,似有情、还似无情……
陈则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只觉得一颗凉薄的心脏像是失序了一般,撞得他胸腔发疼。
陈则抬起手臂,怔怔地捂住自己的胸口,竟是一时间忘了言语。
谢晏和双目之中闪过一抹异色,陈则怎会露出这番神游天外的表情?难道他已经自暴自弃了?
谢晏和默默收回了视线。陈家人的想法她并不是多在意,她的敌人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个!
“雍和,真是难为你了。”福庆公主千回百转的心思最终化为了满目怜惜地一叹,她虽不知道谢晏和是何意,但依旧顺着她的意思将其轻轻揭过。
虽然就这样放过陈蓉,福庆公主并不甘心。
但此一时、彼一时,陈蓉已经成为了东宫太子妃,为了皇家的体面和声誉,陈蓉污浊不堪的名声,也绝不能在自己和谢晏和的手里爆出来。
福庆公主想明白了这一节,心头无声地冷笑,也罢,就先放过陈蓉这个贱人。来日方长,眼前更重要的,是昌平伯府的丑事!
“桃枝,你方才说,你手里面有物证?”福庆公主骄矜冷傲、目无余尘的目光终于施舍一般地落在了眼前的小丫鬟身上。
陈则说的对,仅仅只是一个认证,还并不足以给昌平伯府定罪。福庆公主眼角的余光扫过对面坐着的谢晏和。
静谧如花的少女一副低眉敛目的姿态,一截白皙若腻的脖颈却挺的纤直,犹如迎风起舞的仙鹤。温婉、柔弱的神情之中,却是凛然不屈的姿态。
福庆公主暗暗收回了目光,雍和这般安详、沉静的姿态,说明她已经胜券在握。
只是,雍和手里既然握着这么多后手,为何三年前甘愿被昌平伯府逼到江南去?
还有和李木的那桩婚事……凭雍和的手段,若是当真不愿,有谢晗这个亲兄长在,就算是大长公主也奈何她不得。
福庆公主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杯盏,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些看不透雍和了。或者说,自己从来就没有看透过她。
“回禀公主殿下……”桃枝沙哑的嗓音打断了福庆公主心中的那一抹深思,她吐字清晰地说道:“女子手里面握着的物证,是昌平伯亲手写下的情诗,首字还嵌了我们家小姐的小字……”
福庆公主没有忍住,“噗”的一声,将口中的茶叶喷了出来。
可怜福庆公主从知事开始,虽然私下做出许多淘气、护脑之事,但在人前一直端着天家贵女雍容华贵的风范。人前如此失态,还是她人生当中的第一次。
“昌平伯这赠人情诗的戏码,听起来倒是与太子妃如出一辙。本宫该说,不愧是家学渊源么?”
福庆公主满含嘲讽地说道。
谢晏和的唇角也随之无声地弯了弯。
原本只是随手安排的一步闲棋,没想到却成了出奇制胜的法宝,竟然给自己带来这样多的惊喜。
“不仅如此,公主殿下,奴婢手里还有昌平伯的亵衣、亵裤、私章、手稿,林林总总二十几件。公主殿下一辨即明。”
桃枝话语里面,带着满满的憎恨和研物语。
在有了方才的插曲之后,福庆公主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了桃枝的话,仍是骇笑道:“昌平伯可真是有辱斯文!”
刚刚还一脸愤恨之色的陈则现在却是汗出如浆,他浑身抖若筛糠,如果不是一口气强撑着,只怕立刻就要昏厥过去。
昌平伯夫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了,她先是“嗷”地干嚎了一声,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事关重大,本宫也只能呈报到御前了。”福庆公主面色凝了凝。
与这样的秘闻比起来,昌平伯夫人纵奴行凶、冲击侯爵府邸这样堪比造反之事,都要排到后面去了。
“雍和,你也是证人,这就随本宫进宫一趟。如此大事,必须经由父皇圣裁。”
福庆公主已经从座位上起身,她朝着雍和县主抬了抬下颌,一副邀请之态。
谢晏和虽然不想再踏进皇宫一步,但如今这事儿,她却是躲不过去的,只能硬着头皮道了一声“是”。
“摆驾!”柳莺见状,朝着福庆公主带来的侍卫高声喝道。
宫女、侍卫一阵无声地涌动,昌平伯府的众人早就被挤到了角落里面,就是陈则,也没有了一开始的跋扈之态,一脸的震惊、绝望之色。
福庆公主挽着谢晏和的手臂,与她并肩同行,以示亲密之态。
两人带着桃枝这个证人,不紧不慢地走出昌平伯府的二门处。
刚到昌平伯府的大门口,便听到乱哄哄地“喊冤”声。
福庆公主挑了挑眉,知道重头戏来了。
真要告御状的话,一个可以随时打杀了的奴婢,以奴告主,先要杖责四十,哪里及得上朝中记录在册的官员。
见到福庆公主的仪仗出来,喊冤的人群当中,为首的一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连忙跪地叩首道:“公主殿下,微臣大兴府主簿云不知,有冤屈要诉,肯求公主殿下给微臣做主!”
“哦?”福庆公主艳丽的红唇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淡淡道:“云主簿,你有冤屈,自可去京兆府告状。闹到本宫面前,是把本宫当成在世青天了不成?”
“公主殿下!”云不知涕泪横流地说道,“微臣要状告的,是太子殿下的外家、太子妃的娘家,昌平伯府!若是递了状纸到京兆府,只怕不出明日,微臣一家四口,便要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了。”
福庆公主皱了皱眉,冷冷说道:“本宫不知,昌平伯府什么时候能够左右京兆府的判断,甚至还能够杀人害命!你也是朝廷命官,如此危言耸听,难道忘记了本朝的律令!”
“公主殿下,微臣并非危言耸听!”云不知虽则看着不惑之年,但是他相貌堂堂,剑眉星目,此刻面色悲苦,一脸悲愤之色,不说福庆公主如何,围观的群众有不少人露出了同情之色。
“微臣的小女,是昌平伯世子身边的妾室,进府不到两年,却落的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微臣当初卖女求荣,不想却害了女儿性命,微臣悔啊!”
云不知在昌平伯府的门口,将头在青石板路上磕的“砰砰”作响,一个男子,眼眶中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虽则大部分人不齿他将好好的女儿给人做妾,如今看着他为了给无辜惨死的女儿讨公道,甘愿与烈火烹油的伯府对上,也不由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可怜这云不知一副慈父心肠,他在地底下的女儿怕是再也感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