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似乎是完全没有听清施勋的言语,双目毫无焦距的落在空中,茫茫然的不见一丝光亮。
他微微动了动唇,表情僵硬无比,欲言却又不知该言何,最后只得尴尬的摆了摆衣袖,露出了个看似轻松的笑容,脚步小心的向前挪了挪,笑道:“师兄,你这是何意,我说过,师兄在哪我在哪,怎么又留不得我了?”
施勋抿了抿唇,他抬眸却又不看向孙膑,漆黑的眼眸映出暗牢中两点清冷烛火。
“字面上的意思。”缓缓呼出口气,施勋闭了闭眼眸,复又开口道:“孙膑,我告诉过你,我讨厌你。”
烛火明明灭灭绕过阴暗的角落,照出孙膑有些苍白的面色,施勋漠然的看着他,一如初见时那般,毫不留情的表达着自己的厌恶。
孙膑怔愣了一会儿,喃喃道:“不是的,师兄你明明……你救过我,你……”
“那是为了让你放下戒心。”勾了勾唇角,施勋冷冷道:“你打小资质就比我好,师傅更加看重你,传于你的兵法也定是与我不同,若不如此,你会将兵法写与我么?”
孙膑呆滞的听着施勋的话语,原本还带着些许暖意的眸子彻底被雾气所遮掩,透不出一丝的光亮。
少年还稍显稚嫩的脸上似乎融进了阴影一般,闪过一瞬间的扭曲。
先前牢中那几人大气不敢出的跪在后面,相互交换了下眼神,暗道这庞将军倒真是如传闻般,对自己的同门师弟不留丝毫情面。
孙膑沉默的站在牢门前,似是还带着些许期翼,轻声道:“师兄,那你又是为何接我来魏,你是在骗我,你待我很好。”
摇了摇头,施勋嘲讽道:“自作多情,接你来魏亦是为了你的兵法,如今你的兵法我已皆知,你留在魏国,便也没什么用处了。”
说完,不去看孙膑的反应,施勋异常冷静的转身走至那跪着的几人身旁,问道:“刑具呢?”
那几人面面相觑片刻,其中一人从一旁取来个弯钩似得东西,又将烧制好的道具递过,这才小心翼翼道:“将军可是要开始行刑?这刑具伤人,不若让……”
“出去。(
那几人犹犹豫豫的站起身来,吞吞吐吐的还想说些什么。
冷冷瞥了那几人一眼,施勋怒道:“全部都出去!!!”
看着那行刑的人迅速没了踪影,施勋将刑具扔进牢房中,看着孙膑毫无血色的面颊,一字一句道:“孙膑,你自己将髌骨取出来。”
看着孙膑的眸子不敢置信睁大,施勋语调不带丝毫变化,亦不带丝毫感情。
“你将髌骨取出来,我保你一条性命,送你去齐。”
双手颤抖的背在身后,施勋紧咬着牙关,冷然的注视着孙膑。
由穿越至今,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心如刀割,冷静无比。
收回视线,孙膑极其缓慢的蹲下身子,伸手拨了拨刑具,半晌,唇角竟是挂起一丝笑意,抬眸看向施勋。
“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
眼中笑意温柔无比,孙膑靠向牢门,伸手碰了碰施勋紧抿的唇角,笑道:“你想要兵法,我给你,你想要我的髌骨,我给你,你想要我的命,我也给你。”
唇角一点点的勾起,孙膑轻柔道:“只有一点,你在哪我在哪。”
完全没有料到孙膑的反应,施勋怔然道:“你说什么?”
没有理会施勋的问话,孙膑反身坐于地上,仔细的观察着一个个刑具,轻飘飘道:“师兄,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那你可以,可以喜欢我一些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施勋眼前血色溅起,孙膑毫不犹豫的将铁钩刺入膝中,压抑着惨痛的闷哼。
施勋喉间翻滚着一阵阵的腥气,有些崩溃的转身走出大牢,控制不住的靠在墙边,双眼紧闭的颤抖着。
大牢内,烛火染至最后一息,映出斑驳却又森冷的阴影后终于缓缓熄灭,孙膑眼眸微眯的靠在墙边,浑身如水洗一般,他微微侧着头,有些茫然的看着被自己取出的两块髌骨。
“师兄,我什么都给你,现在,你可以喜欢我了么?”
缓缓裂开唇角,孙膑轻闭上眼眸,唇角的笑意似无奈又似固执。
小时候师兄对他很好,处处护着他,事事想着他,可逐渐的,师兄对他的态度就变了,变得冰冷,隐藏着妒意。
他不是不知,只是一厢情愿的不信,直到后来有一天,师兄的结束禁闭出来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以前的师兄又回来了。
虽然还是那副厌恶的样子,但眼中,却是含了丝柔和,他那时便知道,师兄不一样了。
可不同的是,师兄在对着另外一个人时却是更加的温柔,而他,也在偶然撞见两人之后,被心中猛然升起的嫉妒感弄得彻夜无法入睡。
年少时不懂的情感,如今却是再也不想放下。
片刻之后,刑官领着大夫匆匆进了大牢,施勋脚步虚软的步入牢中,看着孙膑的腿上被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白布。
孙膑陷入了短暂的昏厥,眼皮不安的煽动着,口中却又一刻不停的喃喃着不要将他送走。
施勋翻来覆去的握着手掌,颤抖的抚了抚孙膑滚烫的额头,上前将地上散着的髌骨包起,让人将孙膑抬回了自己的府上,留下了几个大夫看着。
大夫走后,施勋在牢中呆站了半晌,这才缓缓起身,走出了大牢。
晨曦由鳞次栉比的屋檐上一点点透出,逐渐染亮了整片魏国的天空,清晨鸡鸣声响起,起早的人打开挡板,将一夜的风尘吹去之后,准备起早食。
施勋顺着小道一点点的走着,走走停停,最后疲惫至极的靠坐在一处阶前。
胸口处温热隐隐传来,施勋愣了愣,伸手将怀里包裹着髌骨的布包掏出,待将布包揭开之后,两片青白透明的玉色物质散发着温润的白光缓缓映入施勋眼中。
“这便是,怨憎髓?”呆愣的看着那玉髓,施勋落寞道:“你又有何作用?”
“怨恨之力,堪比千军万马。”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漠然响起,施勋抿了抿唇,反手将布包塞回怀中,转头看向河洛。
河洛微蹙着眉,看着施勋一身狼狈的坐在台阶上,无奈道:“师兄,怎么在这坐着,为何不回去。”
施勋上下打量了河洛一会儿,抿唇道:“阵法解开了?”
皱了皱眉头,河洛面无表情道:“师兄,你此次做法太过莽撞。”
“莽撞?”嗤笑一声,施勋看着河洛,缓缓道:“我只是不想让我的爱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受到任何伤害。”
眼神微微一凝,河洛叹道:“我知道分寸。”
“你知道?”微一挑眉,施勋嘲讽道:“可是我不知道。”
“河洛,你不是历史中人,但此次却出来干预历史是为什么?”
双目直视着河洛,施勋道:“这是我的任务,但你却把我抛开自己去一步步的引导历史,你认为孙膑无法对我产生怨恨,便将孙膑所有的怨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你将所有的因果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你什么也不与我商量便一意孤行的认为是为我好,可你是否有想过,你并非此事之人,若是这因果之力你承受不了,我又该如何是好!”
恶狠狠的瞪着河洛,施勋喃喃道:“河洛,你才是真的莽撞,三国时期你便已受了一次因果,此次之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可有万全的把握逃脱过因果惩罚!”
施勋眼眶通红的瞪着河洛,对于孙膑的事情,对于河洛的隐瞒,终是逼得他再也无法控制的哽咽了出来。
轻抚着施勋微红的眼眶,河洛抬手将他揽入怀中,安抚道:“怨恨之力太过危险,师兄,我怕他伤到你。”
抽了抽鼻子,施勋低声道:“你若是如此想,便不应该将我的真气封了,关在那屋内整整三日。”
手下微微一顿,河洛低头轻蹭了蹭施勋的鼻尖,深邃的双眸中满是歉意,“师兄,别生气了。”
轻呼了口气,施勋叹道:“齐国的使者明天便会来魏拜访,届时我会让人将孙膑送去齐使者处,待孙膑去了齐国,一切便算是尘埃落定了,对了,回去以后你给我把胸口那禁锢解开……”
沉默片刻,河洛出声打断了施勋的话,却并不提解开禁锢一事,“师兄,因果只不过是刚刚开始,怨憎髓既是你逼着孙膑取出,那他心中对你必定生了怨气,此之后,你便要对他提放一些了。”
神色黯然的摸了摸怀里的布包,施勋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间:“明天孙膑就会去齐国了,接下来的事,只要照着历史来就可以了。”
点了点头,河洛指尖蕴了真气,顺着施勋的太阳穴处缓缓摩擦了起来。
脑间一阵清凉传来,斜眼看了看河洛,施勋轻声嘟囔了一句,随手抓过那大掌,拉扯着向前走去。
唇角现出一抹笑意,河洛紧了紧手掌,眨也不眨的注视着施勋,金眸中带着满满的爱意以及那一抹隐藏着极深的固执与占有。
翌日,一辆青灰色的马车由大梁城内缓缓驶出,向着魏国边界滚滚而去,尘烟处,一缕朝阳初升,破云而来的晨光逐渐掩盖了那马车踪影,亦拉开了一场由怨恨而出的,齐魏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