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能代替她接生,岂非再也没有权杖可依靠,她这麝香珠珠钗若真送到府衙去,尹浩尹大人也势必保不了她。
杨氏皱巴巴的脸抽搐着,无数的粉白色脂粉掉落,吓得动弹不得。
“是,夫人。”张嬷嬷领命,弯腰就拉着杨氏的手臂出门,半拖带拽,蛮横的拉着她出门。麝香珠揣在张嬷嬷手心,那暗红的色泽在烛光下泛起亮光,似是要作为呈堂证供一并带走。
杨氏三魂丢了气魄,猛挥击开张嬷嬷的手,仍是不信,死皮赖脸问“何人?究竟是何人能代替我。”
韩静狐疑,莫非韩府有本家的奴婢懂得产婆这一手技。若不依靠杨氏,她也能放心一些。之前那碗催产药她未服用,阵痛也未半刻钟,还有时间等候。前世她曾询问过云城最有能力的产婆,知道这生孩子急不得,有时候痛上一个时辰也未可知,只有真正生产那一刻,才是紧要危急关头。
韩静尖着耳朵听,脑中也不断搜寻,究竟府中有谁能替自己安稳接生。
“韩府人丁兴旺,家奴婢女众多,我已让人去将后院东厢房的林稳婆唤来,杨产婆大可安心离去。”卢氏不紧不慢道,十分干脆的说出府邸家奴的一个名讳,镇定自若。
“咳咳……”韩静十分悲催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后院东厢房的稳婆林氏?
岂不是给马骝、猪羊、牛犬接生的兽医!
韩静张了张嘴,第一次觉得自家母亲彪悍,真是坑人啊,连坑亲身闺女都脸不红气不喘。
卢氏镇定的说完,斜眼瞪着地上跪着的杨氏,冲张嬷嬷呵斥道:“张婶还愣着作甚,速速去官府让衙役前来,不关她哥十年八载,真真难解心头怒火。另差人去将林稳婆唤来,身为韩家家奴,定会誓死守护静儿这一龙凤胎。”
关上个十年八载?那蛇虫鼠蚁会传染癔症的。
产婆杨氏当下不敢再猖狂,连忙俯首做小,老泪纵横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这麝香珠是老奴一直佩戴的珠钗,今日匆匆来韩府未曾发觉,待发觉时正要摘下以防万一。老奴愿意性命向佛祖起誓,若今日必当尽心尽力助少夫人安稳生产。若有半分虚假,老奴一踏出韩府就要遭五雷轰顶,老奴家人也将受疫病折磨。夫人不要让衙役来捉,老奴经不起牢狱之灾啊。”
韩静怔了怔神,听着这恶毒的誓言,猛地望向自家母亲。
印象中,她一直觉得母亲泼辣蛮横,除了对待韩家自家人温婉柔顺,其他人,卢氏向来不给任何脸面。即便是魏易这个入赘婿,她若气急,也是照样谩骂不止,
今日这番,她才明白母亲竟是十分聪颖的。
果然,卢氏屏息凝神,看着跪在脚旁的杨氏,缓和道:“杨产婆何需立这般狠毒的誓言,若你真的没有其他心思,韩家也是信任杨产婆的人品的。事有轻重缓急,还请您莫要怪罪。”
张嬷嬷立刻笑开了花,立刻伸手搀扶起杨氏,将袖中片刻前藏好的麝香珠珠钗塞到杨氏手中,道:“杨产婆快快请起,您若早将事情说明白,我也不会担心这珠钗会伤害少夫人。”
杨氏借着张嬷嬷手掌的力量,哆嗦着发麻的双腿,缓缓站立起:“是老奴一时蠢笨了,老糊涂没有说明白。”
“别再磨磨蹭蹭,速去瞧静儿如何。”卢氏藏在身后的手猛颤抖,连声音也是绷紧的,直到杨产婆立下毒誓后,她才透出怯意与紧张。
为了安抚产婆,卢氏将头上的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取下来,对着杨氏晃了晃,沉声道:“若你尽心尽力,事后这枚珠钗就赏你了。”
杨氏握紧麝香珠珠钗,对卢氏手中的宝贝心动了,狠狠一咬牙,不再拖延,跨着小碎步快速朝韩静床前,一本正经问:“重新熬的汤药呢?”
“熬好了,准备入碗。”平儿立即回答。
“速给少夫人服用。”杨氏又看一眼卢氏手中的如意钗,眼里夺射出精光。
韩静时刻注意着杨氏的神色,发觉她在见到母亲的如意珠钗时,苍老的眼里没有贪欲,而且一种说不出是欣喜的激动神色。她心头一凸,不由脱口而出道:“若杨产婆能护住我一双孩儿,韩静定以五十金重谢。玲儿速去将百金取来,放到紫檀雕龙凤喜字炕桌上,早早准备着。”
前世她曾听鄂县的街坊邻居说起过,杨产婆中年丧夫,老来丧子,膝下只有一个十三岁幼龄的孙儿,只是这孙子自幼体弱多病,无人查出什么毛病,要用昂贵的药材调理身体,听说最后还是病死了,杨产婆也郁郁寡欢,不久也病死了。
街坊邻居说,那是她孙儿牵挂她,将她一并接去。
因杨产婆临死前,打更的更夫亲眼瞧到杨宅有鬼魂飘荡,身段与杨氏的孙子一模一样,吓得更夫卧病半年。
韩静不知道此时的杨氏是否已经丧夫丧子,但银子这东西向来好使,不管是富贵人家,亦或是贫苦百姓,手头总是缺金短银的。
果然,杨产婆激动的眼泛波光,对韩静十分感激:“谢少夫人赏赐,谢少夫人赏赐,老奴万死不辞。”
五十金,可是韩府茶园一年的收入,都能购买好几个庄子了。
卢氏没有说话,仅是温和的望着韩静,对于那点钱财完全不放在眼里。
她虽看中钱财,却更看中女儿与孙子的安危。
“少夫人,这血参可是好东西,快快含在舌尖。瞧着如今的时辰,小少爷小小姐也该出世了,你可要积蓄力量,待会可是需要力气的时候。”杨产婆将血参送到韩静唇边,所有嚣张气焰全都不见,像供奉着菩萨似的,小心翼翼。
“好,杨产婆如何说,我便如何做。”韩静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道。
接下来的事变得水到渠成,几乎没有任何波折。
韩静服了催产药,又将血参含入舌尖,仰躺着尽量使身体放松,听从杨氏的指示使力气,仔细的感受孩子的动作,有节奏的使劲。
“哇!”的一下,突然有奶娃娃哭声响起。
“生了,生了。恭喜夫人,大小姐顺利生下孩儿,韩家后继有人了。”张嬷嬷激动不已,笑逐颜开的向卢氏道贺。
她习惯性唤韩静为大小姐,在她心底,大小姐仍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如今却也有了自己的孩儿了。
“平安就好,母子平安,便是韩家列祖列宗保佑,是韩门之福。”卢氏坐立不安,来回在屋中踱步,尖着耳朵听屋内所有动静。
紧接着,又是一道“哇哇”哭声,声音比前一个要尖细几分,一时两个孩子的哭声几乎将小小的厢房掀翻,使人振聋发聩。
张嬷嬷耳郭动了动,激动的扶住卢氏的手臂,笑眯眯道:“定如何郎中所料不差,韩府今日既有弄璋之庆,又添弄瓦之喜,可谓双喜临门呀!”
话音刚落,杨产婆和平儿便一人抱着一个大红袄行来,皆是一脸欢喜神色。
那大红袄子还是卢氏亲手缝制的襁褓,既柔软,又厚实。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一个大胖小子和一个水灵丫头呢!小公子五官十分俊郎,像极了少夫人的眉眼,。小小姐也是个美人胚子,与魏姑爷有几分相似呢!”杨产婆小心的将孩子递到卢氏手中,一张红唇笑得合不拢嘴,恭贺赞美之词如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倾泻而来,十分顺耳。
卢氏笑呵呵的抱过孙儿,立刻询问韩静的情况:“静儿可还好?”
“少夫人身子虚弱已经睡下,可以请何郎中来瞧一瞧,月子里调养好了,亏空的身体是能补回来的。”杨产婆恭顺道,余光却瞥向不远处桌上的一箱金子,略显急切。
卢氏清冷的注视着杨氏,透过帘幕指了指屋外桌上额木盒,道:“韩府之人皆言出必行,今日多谢杨产婆费心尽力,桌上的五十金以及这枚如意钗还望您收下,不要嫌弃粗俗就好。”
杨氏忙摇头:“夫人哪里话,老奴心中有千千万万的感激,若非夫人仁厚,怕早已身在狱中,老奴一把老骨头也会折腾散架,直奔黄泉路。”
她没有立即接如意钗,花白的发髻少了珠钗固定,几缕白发随着摇晃垂落,加上满身酸汗臭气,露显狼狈。
卢氏幽幽叹了一声,亲自将杨产婆散开的白发捋起,在发髻上捋平整绕了三匝,捏着如意钗轻轻斜插入她发髻内,既往不咎道:“只要是误会,总能解释清楚,终是我太莽撞,怠慢了。寒冬腊月犹如冰窖,又有风雪载途,张婶,再去账房取十金给杨产婆,且命车夫送她出府,务必要将杨产婆送入杨家府邸。”
“是。”张嬷嬷恭敬回禀,领着杨产婆退了出去。
待杨产婆离去,卢氏吩咐平儿和铃儿将一双孩子抱到内屋偏厅,又唤来奶娘去悉心照顾孩子,告诫一番大小事,才让两个奶娘退下。
卢氏虚脱的走到主位前,正襟危坐,命人将屋内的帘幕垂下,遮挡住屋内的情景。突然向屋外唤道:“吴管家且进屋,我有事要问你。”
“是的,夫人。”屋外一个低沉的男音立刻回应。
话音刚落,朱漆门槛迈入一中年男子,八字须,剑眉星目,双眼深邃略有凹陷,下颚尖细唇瓣轻薄,一眼瞧上去十分严谨凛然。
吴管家目不斜视,专注的望着堂中央的卢氏,恭敬作揖道:“夫人唤奴才,可有什么吩咐。”
“魏易呢,如此重要的日子,怎还不见半点人影。”卢氏嗓音低沉倦怠,似乎故意压低了声线。
“姑爷去东边田庄收租,因大雪封路,被困在兰庄,才无法及时赶回韩府。奴才正准备去给姑爷报喜,好让他一同欢喜欢喜,尽早赶回韩府与少夫人团聚。”吴管家口齿清晰,思维敏捷,三言两语就将魏易的缘故解释清楚。
“嘭。”一声闷响,卢氏手掌猛地一拍,紫檀雕龙凤喜字炕桌发出沉闷的声响,令吴管家抖了抖。
“魏易莫非想金屋藏娇不成,成日里呆在兰庄,连静儿生产也未守护在身边,更别说贴身照顾,胆儿肥了啊!”卢氏心气不顺,喉结中似卡着一根鱼刺,戳着她无比烦躁。
屋内,韩静紧闭的眼缓缓猛地睁开,母亲与吴管家的话一丝不漏的传入耳中,让她瘫软无力的身子瑟瑟发抖,像是痉挛一般。
魏易的名字,就像一根尖锐的冰锥子,猛戳向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