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衍上任的第一天，他自然没有得到大理寺卿该有的礼遇。即便是那些品级远不及他的人，都用着轻蔑不屑的眼神看着他。
那些像是针刺在他的脊梁骨上。但苏衍没有弯腰，而是直着自己的身躯。
苏伯陵的突然离世，以及他那段过往，都是那些人可以任意践踏他的理由。
他突然想起了容九。容九在晋国晋升之路是一个传奇。他现在的境遇与当年的容九有相似之处。当年的他如何能艰难的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有些理解了。
苏衍将容九视为自己一定要除掉的人，但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容九的过人之处。
苏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了苏府。
“相公，你回来啦？赶紧坐下歇歇吧，今日一定很累吧？”明月已经拧好了温热的毛巾走过来给苏衍擦了擦脸。
“并不是很累。明月，你也坐下歇一歇吧。”这几日家中遣散了不少家丁，来节省开支。即便苏伯陵生前所留下来的金银钱财也可以让他们过得十分殷实。但苏衍并不想如此高调。
明月十指不沾阳春水，这几日却开始伺候起苏夫人，有时候还要去厨房帮忙。苏衍看在眼里，也觉得十分对不起明月。
“我不累，相公。”
“委屈你了。我原本是想让你过好日子的。你本不该这样的。”
明月柔声道，“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既然我们是夫妻，那就该荣誉与共。相公，可是大理寺那边不大愉快？”
明月在青楼里见了不少官场上的人，更是见多了男人。所以苏衍去大理寺会遭到如何的待遇，她不去也能想到个七七八八。
“早在我意料之中，并非一两日就能办成的事情。”
明月道，“相公，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对付男人还是有些法子。若是相公日后有觉得用得上我的地方，不必觉得委屈了我。”
苏衍立刻皱眉，“明月，我还没有沦落到这个地步，让你去抛头露面，我绝办不到。”
明月一笑，道，“果然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怎么也不知道变通。我在青楼里混了那么久，有些事又何须我出面？说什么抛头露面，可是怕我被他们占了便宜？相公大可放心，我已经是相公的妻子，自然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苏衍明白明月的意思。
苏衍要学习和进步的地方还有很多，或许明月真的能帮得上她的忙。
“阿衍，明月，你们都在呢？”苏夫人带着丫鬟走过来。
“娘！”
“娘！”
两人同时唤道。
“阿衍，我找你有些事要说。你现在可有时间？”苏夫人说道。
明月听到后，便立刻道，“娘，相公，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可都准备好了。”
明月说着便退了出去。
苏夫人坐下来，道，“原以为她是个风尘女子，到了府里，难免有些乌烟瘴气的。可没想到她知书达理，倒像是个大家闺秀。也是因为身世凄惨，才沦落至此，哎……”
苏衍也坐了下来，道，“明月本就与那些风尘女子有别。母亲日后会越来越喜欢她的。”
“如今苏家这般，娘也不奢求别的什么了，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其实要不是你爹遗愿如此，我真不想你再入朝为官。阿衍，你经历的够多了，娘只想让你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你再卷入那些是非之中，是要苦了自己的。”
苏衍明白苏夫人的意思，可他早已没有回头路。
他道，“娘，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爹曾经有的，我也会有。我要让苏家人重新在帝都抬起头来。”
“你说你的手本来是握笔的如今却天天要与那些刑具为伍，天天见着血腥，你如何能忍受得了？”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为人上之人。娘，我能忍。”
苏夫人知道劝不动他，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道，“我今日找你来，是想让你帮帮你的妹妹的。这冷宫是什么地方，她在那里一定是哭天喊地也没人应的。可怜的阿婧，定然天天以泪洗面，消瘦的很了。阿衍，你宫里也算认识人，与皇上总还有些情意在。不如你想想办法把你妹妹救出来吧。哪怕不再当什么娘娘，重新回来也好。”
他的娘实在是太单纯。这妃嫔进了宫，又如何能轻易出来？更何况他怎么可能因为苏靖的事情去找姜沅呢？他与姜沅如今还有什么情意在呢？
顿了顿，苏衍面无表情的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苏家靠不了任何人。而我和阿靖，仰仗的只能是自己。娘，她若不能在宫中自己生存下去，我们谁也救不了她。”他的母亲不知道，他即便现在是大理寺卿，可也是多少双眼睛盯着，举步维艰。稍有不慎，他就会被踢下去。他自己没本事的话，那些官员也帮不了他。那么苏家，就从此没落了。所以，苏靖会怎么样，只能靠她自己的本事。他对此，无能为力。
苏夫人一时间哑口无言。
隔日将近中午，苏衍接到了一道圣旨，说是皇上召他入宫，询问一件案子的进展。
公事公办，苏衍没有不去的理由。
御花园湖边，一处亭子里姜沅站在那里等着。其实那件案子是个很小的案子，涉案人员与她也没有半点关系。她只是偶然间听一位宫女提起，原来是那宫女的一位亲戚。她便热心肠的说去问一问，连着那宫女都受宠若惊了。
其实她知道，她只是找个理由来见一见苏衍。
那么久不见了，她想知道苏衍怎么样了。
阳光下的亭子里，有风吹过周边的帘子，发出清晰的响声。
姜沅听到清晰的脚步声，然后在眼前的水面，看到了他的影子，依旧是一袭白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和身影。她仿佛闭着眼睛，也能描摹出他的轮廓来。
她终于又再见到他了。
姜沅转过身，看到苏衍恭恭敬敬的给她行礼，“臣叩见皇上。”
“苏苏，你快起来吧。”
“请皇上还是唤臣苏衍，或者是苏大人。”苏衍跪在那里，好像她不这样叫，他就不起来一样。
“苏大人，请起。”姜沅只能妥协。而且这周边还有来来往往的人，她必须也要顾及苏衍。
“谢皇上。”
“苏大人近来可好？家中一切可还好？大理寺卿一职是否适应？”
“臣任职一切顺利。”他避过了姜沅对他和苏家人的问候，独独只回了最无关紧要的一个问题。
姜沅愣了愣，道，“顺利就好，顺利就好。阿靖那里，其实不是朕的意思，朕……”
“皇上。”苏衍打断姜沅的话，道，“后宫的事情，臣无权干涉，皇上更没有必要和臣解释。”
姜沅仿佛被什么噎住了喉咙，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愣了半天，才道，“你难道不关心你的妹妹吗？”
“贵妃娘娘的事情自有太后和皇上定夺，臣即便再关心，也不会多说什么。”
那曾经温柔的眼神，温暖的笑意，姜沅在他脸上什么也看不到了。现在苏衍的脸上只有淡漠疏离。
“苏苏，你是不是在恨朕？恨朕把你变成了现在这样？”姜沅终究是忍不住，问道。
苏衍看了看姜沅，轻笑一声，道，“臣惶恐，臣怎敢恨皇上？”
“苏苏，你不要这样行不行？对于朕和你之间的事情，朕已经尽力了，真的已经尽力了，朕，朕没办法办到。朕是有愧于你，但朕希望你不要恨朕，好吗？”
尽力了吗？
尽力的玩弄他的感情吗？一旦玩腻了，就去找新的玩物，容九好像很不错。
姜沅，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如今苏衍倒是看不透了。
不看透也罢，如今别人也不会再看透他。
“皇上今日来可是有关大理寺的事情问臣？若是没有，臣就先告退了。”
“朕……”她是要问的，可是那些对她来说不重要。她最想问的，他一个也不回答他。
见姜沅不说话，苏衍便躬身退后两步，转了身。
姜沅突然道，“即便你与朕之间只能这样，朕也希望你能和明月好好的。朕，祝福你们。”
祝福么？
他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