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七、孤家寡人是怎样炼成的(上)
战则必败,降亦必死,而且不管怎么选择,都会死得毫无价值。
就算是半年之前,长州藩虽历经苦战但仍被幕府军用重兵攻破,自己被迫逃亡山区打游击的时候,他也不曾如此绝望过。因为那时在京都还有合谋的公卿与寺社,在萨摩、土佐还有尚未发动的同党,在对马海峡的另一端,还有强大的外援,随时都能够让貌似强横的幕府军后院起火……可如今还剩下什么凭仗?
龙巫教借调来的两千图坎骑兵,还有他们教会的jing锐战队,早在两个月前朝廷声威最强盛的时候,就被仁孝天皇自作聪明搞出来的一系列违约背弃之事给气跑了(绯月宗一郎的观点);原本一向与朝廷亲善的佛men寺院,也被天皇的灭佛令给硬生生bi成了死敌,再无半分回旋余地;外藩除了萨摩之外,均已倒戈,而且jī进派惨遭血腥清洗……放眼四海之内,已经是除了敌人还是敌人,还有哪里能够去求援的?
作为一个并无多少愚忠朝廷之心的聪明人,绯月宗一郎并不想跟着仁孝天皇的这条破船一起完蛋。可是由于他在之前把事情做得太绝,结怨太多太深,如今穷途末路之际,却又根本找不出一条可行的活路。
在战前的长州藩,绯月宗一郎很早就表现得极为出众,在教育武士子弟的藩校里以聪慧好学而闻名,深受老师的喜欢。但无奈他的家格身份只是一名中级乡士,仅仅比庶民稍微强上一些。在这个极为讲究血统men第、“世官世禄”的保守国家里,又是一成不变的太平盛世,一个人的官职和地位从出生就已被血统所决定。因此出身较低的绯月宗一郎就算再怎么有本事,也很难得到多少出头的机会。
回头看看藩校里那些连马都不会骑,枪都不会放,剑术一塌糊涂,连字都认不全的吊车尾同学,只因为有个好祖宗,一毕业就能轻松当上町奉行大将之类的要职,甚至连上班都不用上,只要挂个空衔就能坐在家里享福。而他一个考试menmen满分的优秀毕业生,却只能每天在太阳底下汗流浃背地东奔西走,领到的一点微薄俸禄,连吃饱肚子都很勉强,更不用说讨老婆成家立业……那心里的不平衡,可真是甭提了。
于是,他只能和藩里一帮同样不得志的年轻武士聚集在一起,有空的时候就一起喝酒发牢ā。在一次出差去京都的时候,绯月宗一郎还跟那边同样不得志的lng人们搭上了关系,偶尔凑在一起互相吐苦水……由于他学问高、口才好,牢ā发得有水平有深度,因此被众人隐隐推举为首领,多少有了些影响力。
这位空降下来的新藩主,是被大阪财阀们在背后扶持,深受西方文明熏陶过的死党,又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对藩里这种“世官世禄”、一潭死水、万马齐喑的衰颓氛围很不满意,更无法忍受这种一切实权都被重臣家老们ī下瓜分,堂堂藩主却只剩一个空名的无权状态,一心想要把权力抓过来。
但是编练新军需要uā钱,而且是uā大钱。藩内的财政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利新一虽然从大阪财阀那边搞到一笔贷款,但数额还是远远不够,于是只能搞减员增效,通过裁减冗员的办法来挤出军费——可由于新的军队尚未练成,没有武装力量的支持,m利新一暂时还没法去动那些家老重臣及其子弟的位置,最后只好柿子先挑软的捏,搁着那些整天光领俸禄不干活的豪强子弟不管,先将那些没啥背景的本地下级武士一律开革,以便于挤出款子练兵……
——在一切和平抗议手段都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m利新一和他身边那帮失业青年iōng中的火气越来越旺,做事也越来越不择手段,最后索采取了最为简单粗暴的办法,通过各种关系设法勾结了一伙海贼,悍然起兵攻打首府荻城,把那位居然敢砸了他们饭碗的新藩主给灭了men……
在把人bi上梁山之前,uā点i钱就能解决的问题,等到把人bi上梁山之后,就天晓得要uā多少代价了。
在那之后,一下子成为了奇兵队总长的绯月宗一郎,便经历了他人生中最为辉煌灿烂的一段岁月。
在那jī情燃烧的几个月里,绯月宗一郎凭着他手下一千多仓促成军的“奇兵队”,居然正面硬撼幕府十五万讨伐军。他完全不顾敌我实力的极端对比悬殊,硬是四面出击,在几处战场上奇迹地大放异彩,打得四方名将尽皆丧胆。也让自己从一介默默无闻的i邮差,一跃而成为闻名天下的西国智将……
然而,自从他奉命进京勤王、宿卫宫廷以来,过去那些洋溢的jī情和干劲,却似乎都在繁琐的礼仪和频繁的应酬中消失了,只想着得过且过,能够安享富贵即可。到如今兵临绝境,他的心中也是除了茫然和恐惧之外,就再没有什么迎难而上、力挽狂澜的勇气与冲动……
可问题是,眼下自己这伙人的处境,是降不能降,战不能战,这出路又在何方呢?
这个时候,长州藩易帜的消息,已经在队伍里隐约传播开来——就算是仁孝天皇想到了要把事情瞒下,但公卿们可从来就没有什么保密意识,而来报信的黑巫nv也同样没准备向他人保密——因此绯月宗一郎才刚刚在火堆旁坐定,就有士兵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转弯抹角地想要向他确证这一空前噩耗。
接着,众人听说仁孝天皇非但不肯检讨自己的过失,反而一味呵斥臣下不尽心,最后居然还要他们在三日之内置办船只,运载流亡朝廷远航转进萨摩藩,全体将士再也按捺不住,立即就纷纷抱怨起来。
“……圣上该不是疯了吧就算是太平时节,这山**也没有什么良港,商船非常稀少,更不要说当今lun世了——从这里到萨摩上千里风高lng急的海路,可不是什么i渔船i舢板能撑得住的。”
“……没错没错在这地方根本就搞不到适合远航的大船。我刚才在海边的破渔村里转悠了半天,村里人似乎早已被盗匪流贼杀光了,只找出十几条连船舱都没有的i划艇,剩下的就都是木筏子了……”
“……等等,你说这边有个渔村?里面还有船只和木筏?”
“……呃……船的情况倒是还好啦但那都是渔民在近海捕鱼用的i船,只怕是出不了远洋……”
但绯月宗一郎却是对此不以为意,满脸都洋溢着难以遏止的喜悦,“……呵呵,没关系,只要这些船能够驶出近海,跑跑短程,并且装得下咱们这些人就行了。至于天守阁里的那些公卿老爷们,还有尊敬的天皇陛下,我等微贱之辈就不必多管了,由着这些贵人们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头儿可问题是,我们根本找不到足以进行如此远航的大船啊”
因此,如果我们能够搞到几艘渔民的i舟或木筏,虽然绝对没办法千里迢迢地把船撑到萨摩,却有很大的把握可以渡过海峡,登陆高丽国的釜山、东莱等港口,中间还有对马岛和隐岐岛可供休息——当初被龙巫教拉来助战的两千图坎骑兵,就是从那边渡海过来,也是从我国渡海返回到那边去的”
阐释完毕自己的意图之后,绯月宗一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环顾着身边这最后一百多名的奇兵队战士,然后失望地发现,虽然确实有那么几个人在跃跃y试,但更多的人却是或犹豫、或退缩——遭受追捕通缉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可要他们离开故国,去投奔一位陌生的异国君主,看起来也实在有些不靠谱。
“……好吧,我也知道,这个选择对诸位来说很是艰难。但想来大家也都清楚,如今的这位仁孝天皇,已经是穷途末路,垂垂待毙而已,实在是跟不得了。若是有谁走得迟了,被前来追剿的敌人盯上,那可就再也别想走掉……总之,愿意跟着我去高丽那边闯出个名堂的,自然是热烈欢迎想要就此散伙、隐姓埋名过日子的,我也绝不勉强,还给你们发一笔路费回家就是千万不要再陪着这位无能昏君送死了”
普通人毕竟大多还是害怕未知与冒险的,因此商量到最后,总共只有二十几个人愿意去高丽碰碰运气,而其余的百来号人,则都表示要分了行李散伙回家。
然而,无论是绯月宗一郎本人,还是他手下的一百多名官兵,全都一直未曾觉察到,在他们身后这座貌似平静的沙丘下面,其实却潜藏着一双双敏锐的眼睛,正悄悄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