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茂欣认得这小伙计,上回她女扮男装来,也是这人在门口拦着他要赏银的,瞧这样子应该从姜茂财那要了不少银子,姜茂欣看着便有气了,手里的扇子骨往那小伙计手心上头一敲,道:“赔什么?”
小伙计疼得龇牙咧嘴,忙收了手,他在楼里干了不少日子,眼观六跟,耳听八方,学来了不少,知道姜家似乎跟楼上那位十七爷关系匪浅,而十七爷又是红夭姑娘的贵客,这么沾亲带故地一算,姜小姐简直就是他地亲姑奶奶呀!
小伙计忍着疼跟姜茂欣点头哈腰,将姜茂欣迎进去,道:“小的这不是跟您说笑着么?我们正盼着姜少爷来,没想到您却来了!这次您来是吃饭还是听曲的?喝酒还是用茶,要不要叫几个姑娘来,楼里又来了好几位亲姑娘呢!您要不要瞧瞧?”
“不了,”姜茂欣止住小伙计喋喋不休的嘴,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的?”小伙计便问:“找谁呢?”
“找……”
姜茂欣还没来得及答话,却听见上头却传来一声娇笑——“呀,这不是姜小姐么?”
姜茂欣闻声扬脸看,红夭穿着身翠绿纱衣,没骨头似地在扶手上倚着,一双丹凤眼从上往下将她瞧着,“姜小姐您来找谁呀?”
姜茂欣道:“来找十七爷。”
红夭道:“是么,上来罢。”
姜茂欣上了楼,被带着进了红夭的屋里。红夭屋里有一股脂粉味,极其浓重,就连桌上燃着的香炉也压不过那香气,这香气让姜茂欣心一凉——李盛身上除了晚风,便是这脂粉的香了。
红夭坐在铜镜前头描眉,先勾了眉形,她眉生得浅,但形状却极好,没一根乱毛,像两条柳叶,就是看着单薄了些,眼窝子也平浅,从额间下来,除了一小节鼻梁骨,便没再有其他突起的地方。但好就好在这炭数粉上色,一扫眉上便深显了不少,连带着一双凤眼也有神了起来。
姜茂欣站在红夭身后看着她,以往虽然也见过的,但总是匆匆一撇,没能细看,这次她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又看得这么认真。
红夭有一张讨男人喜欢的脸,非要说起来哪里出色,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这她生得娇俏,骨架小,又肤如凝脂,不说话便觉得嘴甜,不起舞便觉得身软。
姜茂欣看着看着,有些出神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得那镜子里的两个人影,一时她变得清晰,一时她变得清晰,交错到了一块去,难舍难分了起来。
突然的,姜茂欣的眼对上了镜子里的眼,红夭也在看着她。那眼神在她身上只是一扫而过,却让她像定住了一般。
红夭眼波又变了,笑笑地看着镜子里的她,说:“姜小姐瞧什么呢?若不是因为您也是一女子,我还以为您这是爱上我了。”
姜茂欣忙移开了眼,她看向红夭琳琅的桌子,桌上放着的全是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件,用漂亮的瓷瓶子装着,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这些东西她也有的,只是她不怎么常用,全放在了柜子里,专门将位子誊了出来放账本书册。姜茂欣心里觉得好笑,怪自己的确没个姑娘家该有的样子,穿黑靴的脚尖往回收了收。
红夭见姜茂欣没说话,又笑了笑,道:“姜小姐怎么不说话,您不是来找人的么?难道是找我的?”
“不,我是来找十七爷的。”
红夭抬了头,镜子里的脸有些意外,“十七爷?您找他,怎么找着我这儿来了。”
“十七爷常往红夭姑娘这儿来。”姜茂欣道。
“那倒也是。”红夭玩味地笑了,道:“姜小姐怎么不坐?”她指了面铺了红绒垫子的靠椅。
姜茂欣道:“不留了。”
“问完便要走?”红夭道:“也是,您这样的大家闺秀,进我这屋子都算给了我面子,我怎好意思让您再坐坐呢?”
姜茂欣坐下了,红夭便笑,道:“姜小姐心好,难怪这么讨人的喜欢,十七爷喜欢就算了,还能把吕爷也给迷着。”说到那个人的姓,红夭觉得自己牙酸得很。
姜茂欣道:“红夭姑娘别开我的玩笑了,那桩婚事早就推了。”
“是么?”红夭语气却变了,对她似乎有些不满,“您昨日,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茂欣沉默,半晌道:“原来十七爷什么都同您说。”
红夭用小拇指壳从瓷碗里挑了些胭脂,抹在了唇上,道:“有些事,可不一定要用说的。”
“什么意思?”
红夭道:“没什么意思,只是羡慕您这样的大小姐罢了。”红夭已经化好的妆,一张脸白如银盘,两颊扫过胭脂,唇上的鲜红还在往外渗出,猛地看过去,像是戏台上的人。红夭取了红坎肩披上,一步三晃地回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姜茂欣,却看上去可怜。
“大小姐多好,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没有的,也多的是人上赶着送。喜欢谁了,便能嫁给谁,娶的那人心里还不知多欢喜。还不够好么?若这都不算好,那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是好了。”
姜茂欣却不说话,看着红夭像唱戏的人一样飘到她眼前,红夭伸了一只手,像蝴蝶的羽翅一样,点在她的唇上。指腹也是柔软的,在她的唇瓣上抹了开来,她似乎尝到了胭脂的甜味,甜过头了,却让人头重脚轻。
红夭收了手,看着姜茂欣唇上的红,道:“也难怪了……”
“难怪什么?”姜茂欣问。
红夭却没说话,转过身去,又在镜边坐下,一瞬不瞬地看着铜镜里的人影,突然对姜茂欣说道:“你想找他?可他如果走了呢?你再怎么找?”
“他……他已经走了么?”
红夭将手指上几颗硕大的戒指褪了,戒指一只接着一只地落进银盘里,一阵叮当响,“他是不得了的人物,怎么会在这小地方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