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中行坐在监狱会面室内,面对着的是曲天格毫无表情的脸。
“该回去了!“曲中行首先开口说道。
“我在这里挺好!“曲天格答道,”能让你亲自来,说明公司出了问题,对吗?“
“你知道就好,回去吧!“曲中行继续说道。
曲天格双手抱胸,目光平静地看着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突然很悲伤。
“收手吧!“曲天格没有给对方明确的答复。
曲中行听他那么说后,情绪突然变得很烦躁:“收手?你说的轻巧,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单单是公司单方面的意愿了,山口组每天都有人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生怕我们与他们的合作出现意外。如今看来,如果事情没有按当初设想的那样发展,他们将会比洪门更狠戾。“
“那又如何!他们灭不了我们。“曲天格不置可否。
“你要知道,我不容许自己失败。“曲中行看他的态度更是气急攻心,”十几年了,我们什么时候败过?“
“胜又如何,败又如何,到得最后不都是虚妄?你怎么还是看不破?“曲天格漠然道,”况且,我不想再去害人了。“
曲中行闻言知道扭转不了曲天格的想法,恨得牙痒痒的:“难道你愿意看到自己建立起来的偌大家业就那么毁掉?“
曲天格将头看到窗外,那里显现的天空明净无比:“生来赤条条,离去得不到,我突然很想念爸爸。。。。。。你走吧!”
曲中行愤而站起,双手紧握,看样子要发作了,可惜身边没有发泄的对象,最后“哼”的一声,留下句:“别以为少了你,公司就转不动了。”然后就摔门而去。
曲天格望着那片天空,头也没有动一下,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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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格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角,愰惶无措看着身边拥挤的人和陌生的环境,心情很是慌乱。
“爸爸,我们去哪?”走了好一段路,天格忍不住开口问道。
曲平一脸的冷漠,直直盯着前路,只顾着在人群里穿行。
小天格得不到回复,委屈得低下头,仍旧揪着衣角,紧跟曲平。
父子两从中午走到了天色将晚,眼看夕阳西下,小天格都累得即将要晕倒时,曲平才停下了脚步。眼前是曼谷的街头,人来人往的景象热闹非凡,每个人都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带着满足和渴望的表情向着自己的家里走去,家是他们心里的归宿,亲人让他们感到幸福。人们在街头汇集,又象溪流般分散到了各个巷子里,只有曲平父子两,虽然身处人群里,却不知将去往何处,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家,没有了归宿。
曲平拉着幼子的手,疲惫地坐在路沿,面对他的是茫然的人生和绝望的孤寂,他内心突然又是悲伤到了极致。没有了工作,失去了家庭,带着孩子游荡,终不是办法,现下的问题是先找地方安身方为上策。曲平抛开悲伤的心情,思索着去处。
小天格抽空则怀着好奇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人来人往,对他来说,各式各样的人似乎就像不同的景象,他看得入迷看得专注,表情时而好奇时而明悟,直到曲平在行李里搜索到了一张名片,名片上有一对红色公牛顶角的商标,他端着名片细细斟酌,最后下定了决心长身而起。
“哎呦。”浑然不觉下,曲平转身时碰到了一个男子,他感觉手臂一麻,才看到自己撞到了人,忙礼貌地向对方道歉。男子没有介意,示意自己没事后就疾步离去。
这种小事情曲平没有放在心上,天格却突然浑身一颤,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随即神情又恢复如常,低头陷入迷茫中。
“走吧。”曲平拉过他,朝着一间旅馆走去,今日他们是无家可归人。
安顿好后,曲平出去找到付费电话进行了一场通话,回来后,面色稍显欣喜。
“天格,你喜欢去北部吗?”他抱过仍旧在回忆什么让自己茫然的细节的儿子问道。
年幼的天格不是很清楚方向,接不上话只好无辜望着稍显开心的父亲。
曲平叹气轻笑:“唉,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明天我们要离开这里了。“言罢,他端坐到桌前,整理好情绪,理了理思维,就提笔在一本记录本上认真书写着,不知道在写什么。
天格呆呆望着父亲的背影,消瘦而坚挺,如同一座清秀的山体,在手部的动作下微微抖动着,细长脖子连接的头部,稍侧的脸庞被白炽灯映得光滑,把他看到都入了迷。父亲很久没有和天格那么单独相处了,天格静静看着父亲,感到了久违的温暖,最后就这样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曲平与天格一大早就马不停蹄地直奔曼谷火车站,订好了去往北部阿布隆府的车票,因为发车时间未到,父子两只好守候在人满为患的候车厅里,
曼谷的火车站,人还是相当地多,由于当时泰国经济处于一个新的腾飞阶段,各省份的劳务人员如同过江之鲫,纷纷挤入曼谷这个未来东南亚的中心,令得车站这样的中转地那是人挤人,由于没有管制,更是猪狗家禽都一并入驻,让人看过去简直如同菜市场。
车站里的厕所更是惨不忍睹。
厕所里,姜仁满足地从蹲位站起来,带着意识的手,拉上了裤子。
意识简直受不了了:“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恶心的厕所居然还能让它存在。。。。。啊呸!”说完继续捂住鼻子直吐口水。
“少见多怪,多去中国大陆北方走走,到了那里的厕所看到你连屎都不想拉了。“姜仁耸耸肩。
一旁,曲平也艰难地从蹲位撑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这小子好像进来几次了,不会身子有问题了吧?“意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道。
“能有什么问题?水土不服咯。“姜仁路过曲平刚才的蹲位,不经意瞄了眼,随即脸色大变,”我草!“
意识闻声也看进去,只见蹲位的沟里,满满的都是鲜血。
不知为何,一早起来曲平就开始拉肚子,短短的几个小时跑厕所就不下七八次,脸色苍白到如同白纸般。当再次回到候车厅坐下,曲平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一旁的天格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详之事,突然扑到曲平怀里,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
列车来了,曲平强忍着不适,拉起天格挤入了拥挤的人流里。人们如同蚂蚁艰难地在这趟列车旁蠕动,不久后,整一个列车都被人和牲畜占得满满当当。不堪重负的车子**着开动了。
曲平得到了一张靠窗的座位,窗口没有玻璃,被手指粗的铁条焊死了。风哗哗吹拂在两人面庞,天格依偎在曲平怀里,景色在车窗外滑掠,他感到父亲的身体如同冰块一般,心情沉入了幽黑的谷底,心情忐忑地将小脸贴在父亲的颈脖。
曲平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想着到达目的地,得找诊所看看才行,为了温暖儿子,只有将他抱得更紧了。
姜仁很尴尬,他独脚站立在过道里,另一只脚挤得简直无处可落,一个皮肤幽黑的年轻本地女子,运用她丰富的乘车经验,预先在他身前放置了一张自己带上来的矮凳子,舒舒服服地坐在人潮里,头部死死顶着姜仁的裆部,很是享受的样子。
“爽吗?“意识躺在行李架上问他。
“哦也哦也!“姜仁配合地叫了几声,可惜没有人能看到他们,狗叫鸡鸣,和难闻的气味让一车子的人在摇晃的车厢里逐渐昏昏欲睡。
不知道开了多久,天色渐有进入午后的样子,离目的地似乎越来越近了,突然列车剧烈一颤,震得人们都被惊醒了。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带着些许慌乱的眼神彼此对望着,有人透过铁条窗口看向车外,待得看清了后,竟然惊惧得大叫起来。于是更多不明所以的人也跟着探头去望。
曲平也在其中,透过身边的车窗,往远远的车头部位看去,只见车头蜿蜒前行,正驶过一座钢构铁路桥,但是很奇怪的是,车头进去后,并没有从另一头穿行过去,似乎很奇妙地消失在桥身内。曲平看得奇怪,他揉揉眼,再仔细看去,待得看清后也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就见桥身中部,铁轨没有连接在一起,而是好像被人为地拆除了,列车一头就扎空掉落了下去,带着的是它身后这十几节火车车厢,也随着惯性,往那桥身驶去。
“啊!!!“看清现状的人们都癫狂了,车厢里大呼小叫那是一片惊乱,有人直直冲向车厢关节处,希望能找到连接部,解除联接,可惜那里是一片焊死的钢板,挂钩是内置的,短时间内哪里能拆开?
所有人都急了,大部分本能地都往火车后部跑去,希望能远离那恐怖的地方远点,小部分人则是在车厢连接处狂踹车门,到处鸡飞狗跳,走得慢的人被践踏得不成人样,痛的惨叫不止。但是有点常识的人都没有进行这样的举动,穿过车厢不仅费时,而且尽头的门没有钥匙是开不了的。一寸的钢板用撞能否打开还是未知。于是他们将目光都投在了焊了铁条的窗户上,生拉硬踹,希望能造出条通道。
曲平没有跑,用手掂量下铁条后,站在座椅上,就狠力向上踏去。铁条很结实,在力踹下只是稍微变形。他看着渐渐接近的铁路桥,急的汗流浃背,在用尽了全力也没有能撑开多少空间后,曲平一把将小天格提起来,往窗口塞进去。
天格用力将头穿过豁开的铁条后,侧身钻出了车厢,悬挂在窗外,风吹得他快睁不开眼来。他使劲向前看去,车子越来越颠簸,擦着铁轨发出刺耳的尖叫,愈近的桥面,有一段断裂的桥身,空洞的缺口似乎一个无底深渊,不断吞噬着这列火车,车上来不及逃出的人们呼喊声在深渊里此起彼伏,车窗处是许多绝望的手臂在摇晃,随即就消失在掉落处。
小天格被吓呆了,回身望向车内的父亲,大喊道:“爸爸,快出来啊!“
曲平仍在使劲踹,可惜铁条太牢固,踹不断,踢不弯。
“砰。“隔壁窗口一个壮汉终于踹断了一条铁条,他忙将身体凑近去,结果由于太胖,还是没有能穿出窗外,急的他憋着通红的脸玩命将身体往往外挤。他身后几个看到的人都急红眼了,一起将他拉出来,争先恐后就往那窟窿钻去。壮汉不干了,狗日的老子弄出的窟窿还没有来得及出去,这些王八蛋就等不及了,居然还把老子扯出来?他挣起身,一阵老拳就往几人身上招呼过去,最后更是将一个身子都出去一半的人生生给扯了回来,于是争抢之下一个人都没有出去。为了活命的人们眼看生机在际却不得出去,都开始玩命了,死命争抢和打斗下,几个人立刻头破血流倒地抽搐不已,眼看不活了。人性本恶在这样的境况下显露无疑。
曲平用尽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后,眼看断口将近,逃生无望,只好隔着窗对天格大吼到:“天格,跳啊!“
“爸爸,爸爸!“天格明白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热泪盈眶不愿离开父亲,死死抓住铁条不肯跳车。“
“跳啊,天格。”姜仁和意识也吊在车身外对着天格大叫道,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出来的。
“跳吧,我的孩子。”曲平声嘶力竭。
“爸爸,我不要。”天格眼看断口即将来到,急得抓住曲平的衣襟死死不放。
曲平一把将手伸出窗外,抓住天格的衣领,狠力将他从铁条上扯下来,就要松手。
“爸爸,爸爸,哇!”天格看着脚下速度奇快不断离去的路面,还有眼前就要离别的父亲,终于是吓到放声大哭起来。
“天格,我的孩子!”曲平最后看了眼天格,这时断口终于是到来了,车厢进入了最后的悬空跌落状态,他快速用眼光一扫桥下的水面,瞄准一处,就将天格甩了出去。
“啊。。。。。。”曲天格从空中落下,看着窗口处的父亲苍白的面容越离越远,最后只有留在窗外的那段手臂,在呼呼的风声里逐渐变为了一个小点,自己的身体如同一片落叶,随着气流不断盘旋下降,最后“噗”的一声,他背部着水,眼前的天地都变为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