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朔待文应止住哭声,老哥哥与老嫂嫂回至东屋后,拉着文应的手,来至炕边,继而将文应抱起轻轻放在炕沿上,用巾帕为文应拭去泪痕。转而,文朔在衣柜底部翻出一只木帆船,交给文应道:“你让我做的帆船,本想上好漆后,再给你的。现在先给你,等我回来,再给帆船上漆罢。”文应用手擦了一下眼中的泪水,嘟着嘴道:“哥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发现!”文朔道:“躲着你,偷偷做的呗!我本想给你个惊喜,看看你能乐成什么样子!不成想,今天却将你惹哭了。你看在帆船的情面上,原谅哥,好不?”文应抚摸着木帆船,瘪着嘴,点了点头。
文朔安抚好文应,转向文芳道:“方才大妹提及信客,令我想起彦兄所派信客曾言村外有武者驻卫巡察之事。大妹可知其中实情否?”文芳笑道:“我和应应从小就是一伙的,哥将应应惹哭了,我怎能和哥讲话呢!”继而搂着文应道:“应应,姐姐说的对不对?”文应昂首撅嘴道:“对!”转而向文朔“哼”了一声。文朔见文芳如此言语,知其不愿在家小面前谈论此事,便就一笑而过。
晚饭后,朔家众亲友因翌日文朔与叶风、崔绒、石晃起程远行,故而齐聚后院正房东屋依依互嘱、惜惜相守。实可谓,聚忘流光急,散愁日月更。
八月十九晨,佩辰与道众来至朔家恭候文朔出行,曾古与曾檩为护送文朔入榞出森,同文朔、爻刹兄弟向家中众亲友拜别后,各自牵马出门,众亲友齐送院外。
此番出行,众旅者除文朔外,每人仅在鞍后配一行囊,佩辰却见文芳、文应、侍金、奉玉每人手里提着两个包袱,步尘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袱,知皆是文朔此行携带物品,即向随行道众摆了摆手,众道士会意接过九个包袱,分别替文朔背负在身。曾古待诸事理毕,便率曾檩、叶风、崔绒、石晃、文朔、佩辰及道众向朔家众亲友施以辞礼,纷纷踏镫上马,再施别礼,继而扬鞭策马向西驰去。
朔母见文朔欢欣而去,自言自语道:“儿虽母心肉,不知母心情!”朔父向朔母宽慰道:“雏鸟终将长大,让他去翱翔吧!”朔母向朔父道:“你不担心天保的安全么?”朔父道:“我与晋老的想法是相同的,天保的棱角过多过利,让天保在有惊无险,或有险无危的环境里磨砺一番,利大于弊。否则将来天保不伤他人,亦伤自己!”朔母向朔父道:“我只愿儿女们常伴我们身边,让我们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娶妻嫁婿……”朔父笑道:“好,好,好!等天保回来,咱们一家人永远相守!”
文朔乘雪狮驰行未及三里,忽闻身后竹哨声响。雪狮一声嘶鸣,转头回奔。文朔举目东望,只见文应正纵马向自己驰来。文应来至文朔近前,将一布袋递与文朔,道:“哥,快点儿回来!”文朔接过布袋,见里面是一柄短剑。“龙牙剑!”文朔讶道,“小应,你会被训的!”文应坚决道:“我只要哥平安回来!”言毕,文应眼现泪光,旋即转马回返家园。文朔望着文应远去,心内别有一番滋味。文朔将龙牙剑收入鞍后行囊中,转马向西方等候自己的曾古、曾檩、爻刹兄弟、佩辰道众驰去。
文朔与曾古、曾檩、爻刹兄弟、佩辰道众一路驰行,出离梦州,经榉州,抵达檍州境内。众人在蜚豢县衙附近寻家客店安驻后,叶风便与崔绒、石晃、文朔商议前往蜚豢县衙会见彦初。可四人尚未起身,丰羽庄主影信客先来向爻刹三侠传信。叶风将信观毕,向信客道:“你向你家庄主传信,我兄弟会在此等候你家庄主。”信客闻言,即向爻刹兄弟及文朔拜辞而去。
叶风告知崔绒、石晃及文朔,彦初已与官军、捕快前往碧鳄岭剿匪,归期不定,须在此等候彦初面议寻人事宜后,方可起程返垚。文朔向叶风言及自己返垚不可拖延,无法久候彦初回返,只好先行起程。翌日,文朔与曾古、曾檩、佩辰道众向爻刹兄弟告辞,往榞州而去。
曾檩引领众人来至落英村自己家中,曾梁见佩辰与许多道士到来,甚是疑惑。曾梁问知原是文朔欲返垚国,心内不禁忧虑起来。但众长辈已做决定,自己无法阻拦。曾梁思忖良久,向曾古、曾檩道:“弟为天保办理国通关凭并非难事。可天保如此入垚,弟甚忧心。弟欲为天保加附保障,再行入垚。”曾檩问道:“你如何为天保加附保障?”曾梁道:“弟欲为天保申办本衙‘临辅副役’捕快职位,再选一桩涉垚公案,这样天保便是以公出境,可有许多利处。”曾檩道:“不可!天保名位高贵岂能下职衙役,日后世人知晓,岂不耻笑。”曾梁劝道:“大哥!咱们应以天保安全为重,况天保以平民身份回垚,何人能知实情!”曾檩闻言,向曾古道:“知远兄意下如何?”曾古道:“二位公子之言皆甚有理。庸吾心意难定。”文朔见三位兄长为自己前途忧愁,便向曾梁问道:“二哥为我办理捕快职位,可有难处么?”曾梁道:“衙役有‘经制正役’与‘临辅副役’之别,‘经制正役’须严格考察审核,但办理‘临辅副役’职位略简,以兄之力,此事易成!”文朔道:“若如此,有劳二哥为弟办理捕快职位。”曾檩向文朔道:“天保,任职捕快并非儿戏!不可妄为!”文朔向曾檩劝道:“弟觉众亲友可因此免去一层忧愁,实属益事!大哥就应允了罢!”文朔与曾梁皆劝曾檩同意此举,但曾檩坚持己见未曾应允。文朔与曾梁见曾檩不允,便私下决定先行后告。
第二日,曾梁入衙拜见西厅县尉为文朔申请“临辅副役”捕快职位,县尉问明曾梁意欲让自己表弟以捕快身份入垚,心内甚有顾虑,但曾梁与县尉私情深厚,令其难以拒绝。最后,县尉嘱咐曾梁告诫其表弟在垚不可妄行,否则私情难抵公理,自身受害。曾梁诚然应意,继而拜谢县尉盛情。仅此一日,曾梁便在衙内将文朔的捕快职位办理妥当。而后,曾梁与快班总班头、步快班正班头、步快班副班头议定将自己表弟安置在步快班庚组。曾梁再去知会步快班庚组捕头,望其关照自己表弟。当日完工离衙,曾梁携文朔的捕快职凭职牌返回家中。曾檩知曾梁私自为文朔办理捕快职位,心甚不悦,将曾梁训斥一番。但事已做成,无法更改,亦无可奈何。
第三日,曾梁引领文朔入衙,先拜见西厅县尉,再与衙内三班众班头、衙役相见。衙内众职员平日皆与曾梁交好,今见曾梁引表弟前来,皆以欣颜相对,要纳文朔入自己伍行。曾梁谢过众人好意,将文朔领至步快班庚组,并当众向其申明步快律章,告诫其定要恪尽职守。而后,曾梁与快班总班头、步快班正班头、步快班副班头、步快班庚组捕头闲聊一番,回返自己承公房办公去了。步快班庚组捕头因文朔是本衙刑书表弟,故而亲引文朔至公库,依文朔职牌,领取差帽、差服、铁尺、擒索等步快装备。回至步快属院,文朔见几名步快手持铁尺正在习练武艺,甚觉有趣。继而将自己新领的装备放在院内石墩上,手持自己的一对铁尺,旁观学习众步快攻防技艺。众步快见文朔在旁学习铁尺技法,纷纷近前展示指导。由于,步快施用的铁尺技法简练,文朔又自幼习武,因此半日便已大概掌握基本技法。众步快皆赞文朔聪慧,天生的步快人才,文朔则向众步快施礼拜谢。午餐时,文朔特意为众步快选买几样荤素菜肴,以表谢意。众步快见文朔小小年纪便已如此通情达理,皆甚喜欢。午后,又有众步快教授文朔捕快通用的多种擒索缚贼法。这一日,文朔在衙内学武练艺,实是欢欣不已。曾梁完工来至步快属院,见文朔与众步快说说笑笑,十分融洽,心中甚悦。
曾梁与文朔一同回至家中,曾古与曾檩齐向文朔问询此日情况。文朔只将入衙行举当作游戏,讲诉一番。曾古向文朔嘱咐道:“天保,这几日,你在县衙暂驻是为回垚做准备,绝不可步危涉险。”曾梁闻言,向曾古道:“知远兄放心,小弟已请西厅县尉、快班总班头、步快班正班头照顾天保,勿让天保参与危险公务。”曾古向曾梁道:“二公子是知道天保秉性的。他平时皆是见恶必制的,如今他身附捕快职位,岂不愈加难容不义么!还望公子尽快让天保离开县衙。”曾梁道:“小弟已将天保因公出国的文卷准备好了。明日即往府衙呈报,为天保申办国通关凭。”
第四日,曾梁携本衙公文前往榞州府,为文朔在府衙注名录职,并为文朔申办国通关凭。布雾县衙内,文朔头戴差帽,身着差服,足穿皂鞋,佩职牌、铁尺、擒索与本组捕头戴卓、四名步快老周、大勇、小貂、罗下欲出衙巡察市井时,不禁想起三月间,自己陪唐古参擂之事。文朔心想,那时自己若是本县衙役,与唐古相随,厄危定不敢欺辱唐古,唐古也就不会被驱逐,唐古便可凭自己本领……那一别,自己再不知好友唐古如何,不禁思绪万千。
庚组六捕快出离县衙,边行边谈,罗下向文朔问道:“天保,你缘何来衙申任捕快?”文朔道:“小弟是听从兄长建议,来此服役的。”文朔转问罗下道:“罗兄因何在衙内任职?”罗下道:“我家历代皆为捕快。我非视捕快为职业,而视为先辈传业。”文朔拱手道:“原来罗兄是捕快世家子弟。可敬!可敬!”转而,文朔向罗下问道:“罗兄,咱们衙内可曾办理过趣案么?”罗下笑道:“趣案?天保,你将办案当作演戏了么?事立为案,其内必有悲楚,何言乐趣。”文朔闻言,甚以为然,继而言道:“小弟愚昧。言语不周。罗兄勿嫌。”罗下道:“天保言重了!你年纪尚小,又从未亲身执法持律,擒恶捉邪,自然觉得查案有趣。”老周向众捕快道:“天保才十六岁,是咱们衙内最小的捕快。他又是初入公门,自然有许多公事不甚了解,你们这些同衙先长以后理应多加照顾。”罗下与大勇、小貂齐向老周道:“您老放心,我们会照顾天保的。”庚组捕头戴卓向老周道:“师父,您老常说,咱们同衙捕快虽非家人,却是心命相连的。我们怎会不照顾天保呢!”老周点了点头,继而向罗下笑道:“降(jiàng)处(chǔ),先长照顾后幼,不仅在行举,也在言语。天保对咱们捕快本职事务感兴趣,这是好事。你给天保讲讲你办过的案子。”罗下向老周笑道:“周叔,哪有自己讲自己办案的啊!这不是自夸么!”老周正色道:“欸——我们办案是为民,不为己的。这是光荣,何须避嫌!”小貂向罗下笑道:“今年年初,罗哥和勇哥的那桩‘偶遇之案’,非公非己,不妨给天保讲讲。”罗下转向大勇道:“那案子是咱俩同遇的。你给天保讲讲。”大勇笑道:“我只会动手,不会动口。若让我教天保擒拿格斗,容易!让我讲故事,难!哈哈……”小貂向文朔笑道:“勇哥确实动手在行,他在咱们衙内是有名的‘一腚制敌’。天保,你知道勇哥是哪个‘腚’么?”小貂不待文朔答言,先拍了一下自己的屁股,继而大笑起来。大勇闻言,龇了龇牙,咬牙道:“让我看看是哪个腚!”同时假意去踢小貂屁股,小貂一旋身,躲至戴卓身旁,嘻笑不止。戴卓看了看大勇和小貂,正色道:“咱们衙内属咱们组最闹腾。咱们组属你俩最闹腾。幸而现在街边无人,若有民众看见你们这般,将如何看待我们捕快?”大勇与小貂见戴卓正色出言,立即挺直上身,如同木偶般向前行进。老周见状,不禁笑出声来。
六捕快在市井巡察半日,返回县衙。午饭后,罗下将文朔唤至身旁,言道:“天保,上午执行公务,不便闲谈。现在,我给你讲讲今年年初,我和大勇所遇别人的案子。”文朔见罗下欲为自己讲办案故事,实是欢欣。于是与罗下相近而坐,听罗下讲述那桩公案。
甲子年正月十五过后,布雾县衙委派步快班庚组罗下、樊勇前往木州公差。一日午后,罗樊二人行至檍州蜚豢县县城外,途遇一老叟、一青年、一盲人。只见老叟牵着两匹马,青年手扶盲人,三人缓步前行。罗樊二人经过三人身边,于马上向其众问道:“三位路客可需帮助么?”老叟与青年看了看罗樊二人,先道谢意,再告知其众欲往县城,路途不远,无需相助。罗樊二人闻明,向三人告辞,先行入城去了。晚饭时,罗樊二人与老青二人在客店厅堂再次相见,四人彼此招呼,邻桌而坐。餐毕,四人无事,便点了两壶茶同桌闲聊起来。罗下先向青年问道:“进城时,与您二位同行者为谁?”青年道:“同路的陌生人。”罗下道:“盲者不走陌远之路,那盲者何故出城去了?”青年道:“他迷路了。我叔侄见他站在路边不知何去何从,故而问明原因,便将他带回了县城。”青年向罗樊二人问道:“您二位何处高就?欲往何方宝地?”罗下道:“我们是榞州游贩,欲往木州访友,再顺便寻些营生。”罗下向老青二人问道:“您二位此行何往?有何贵干?”青年道:“我们叔侄是枓州一家货栈的雇员,我们奉雇主之命,往木州订货。”四人聊了一时,互有好感,待至掌灯时分,相约翌日同行,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第三日午,四人结伴同行来至婪州丹玄县寻家饭铺用餐时,有三个壮汉来至叔侄面前,报出叔侄二人姓名、年龄、籍贯、家址,叔侄二人不禁懵愣当场。回缓一时,青年向三人问道:“三位壮士怎如此了解我叔侄二人?”甲壮汉道:“我们是枓州捕快,前来寻你们回枓州问询公事。”青年讶道:“三位公管有事何不在此询问?”甲壮汉道:“你们雇主在你们出行之日遇害,有人举报你们有杀人嫌疑。你们须即刻回返枓州与其对质。”青年与老叟闻听此言,慌忙道:“我们是奉雇主之命前往木州订货的,我们出行时,雇主安然无恙,我们怎会是杀人凶手呢?”甲壮汉道:“我没说你们是杀人凶手,你们只是有杀人嫌疑。你们回去为自己证明清白,何人能加罪你们?”老青叔侄长叹一声,提起各自包袱,与三壮汉步出饭铺,乘马向西回返。
樊勇见老青叔侄与三壮汉离去,向罗下道:“罗哥,我怎觉得那三个壮汉不像我们同道呢?我们与那叔侄俩同路行,同桌餐,那三壮汉若是捕快,怎会视而不见,一言未询呢?”罗下道:“我亦有同感。他们举止言谈缺少我们公员应有的正凛之气。他们或非正派公员,或是邪门歹徒。”樊勇向罗下道:“我们如何行举?”罗下道:“那叔侄俩是否杀人,难以定论。但良人落入邪人之手,必有灾难。我们身为公员岂能坐视不理。我们跟踪一程,暗中观察情况,随机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