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路过的车纷纷停下,男人和女人们跑过来,他们试图把司徒修远从变形的车里抬出,他们无比焦虑,无比善良,司徒修远能从唇语中读出来,他们在说——这里有个男人受了重伤,快来帮忙!
哦不,司徒修远在想,让他就待在车里,油箱会爆炸,车身会起火,完美的火葬,烧成灰烬。他一定要死,他要路漫漫永远记得他。
在飞机上,旅途漫长,却不觉无聊,李兆骏对路漫漫照顾得无微不至,给她换拖鞋,她睡觉时为她盖上毛毯。俩人一起看一部电影,翻杂志,说许多体己话。
“我们这次只是去注册,时间紧张,只能玩几天,聊作蜜月,以后再补一次度假,地点由你决定。”
“去南极看企鹅,去冰岛看极光?”
李兆骏笑答:“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婚后,可有什么《人妻的100项自我修养》要我遵守?”
“没有,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爱我。物质生活和精神娱乐,全由我包办。我自问是一个有经济基础,也懂生活情趣的男人,我们在一起生活,每一天都会过得很充实。”
路漫漫微笑,李兆骏凑到她耳边低语:“那方面的和谐,当然也很重要,我不会令你失望。”
路漫漫轻轻转过头去,看舷窗外的云,李兆骏看见她的耳朵烧红,如透明琥珀,忍不住将唇覆上去,不敢造次,贴一会儿便松开。他真爱她,因而,无比克制。
到达纽约时,已是傍晚,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让他们俩都感到疲倦,他们在机场餐厅吃一个汉堡权当晚餐,然后坐出租车回到住处。
路漫漫没想到李兆骏的经济情况比她所知的更好,这是曼哈顿城中一处高级公寓。
“哇!”路漫漫在门口放下行李,环视这素雅宽敞的跃层式公寓,说不出话来,房子打理得一尘不染,地板光可鉴人,家具毫无花哨,属于一眼看上去就像用了几十年那样舒服的质感,以米白和咖啡色为主色调,墙上贴象牙色刻花壁纸。用白纱窗帘,客厅天花板垂下一盏复古铜支架树枝形水晶吊灯,璎珞累累如葡萄,点亮后光芒璀璨。房里除了没有植物之外,一切齐备。在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这公寓的客厅有整面观景玻璃墙,能一边喝咖啡,一边眺望中央公园的风景,不可谓不奢侈。
李兆骏带她参观,几间房门推开,路漫漫张望一下空间大小,便明白,能在纽约置下这样一层公寓,不吝于在盛京市郊拥有一幢别墅。
他似乎能读出她的心思,解释说:“这房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产,她以前大半时间都住在纽约。我每次来之前,会请物业管理公司派人来打扫。”
“原来如此,我以为一直有人住。”
路漫漫信步走上二楼书房,看见三面墙都是顶到天花板的大书架,有小梯子供取阅上层的藏书。一张宝蓝丝绒贵妃榻,舒服得让人想立刻躺上去睡一觉。对窗一张实木大书桌和皮面靠背椅,上面一盏旧式绿灯罩台灯,正中搁着一叠稿纸,和几只钢趣÷阁,好似使用者刚刚离开那般。
“我母亲生前一直在这里伏案写作,到电脑时代,她仍然习惯手写,然后请助手帮忙录入。她去世后,我保留书房的原貌,借以纪念她。”
路漫漫浏览浩瀚的藏书,发现在视线最佳的两层,放着同样装帧的书籍,是同一家出版社,足有两百多本。她一看,惊讶地说:“这不是梦云女士的作品吗?全套?哇哦,好壮观,我母亲从前最爱她的书,一直追看,还跟同事互相借阅呢。我还偷看过几本,当时年纪小,不懂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但优美文字已令我十分惊艳。”
李兆骏摸摸鼻子,说:“梦云,是我母亲的趣÷阁名。”
“啊?!你从来没说过,你母亲是名作家!”路漫漫又惊又喜。
“母亲已过世,我也不想对他人提及家庭隐私。”
路漫漫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因病去世吗?仿佛前些年有过新闻。”
“是,肺癌,她以前抽烟很厉害,劝不住。写作人大多都有些根深蒂固的癖好,如咖啡当水喝,日夜颠倒,不修边幅之类。我母亲衣着考究,饮食精美,她什么都好,只有抽烟一个坏习惯,就要了她的命。说起来很感伤,所以我不愿提。”
“好,那就不提。我可以拿一本她的书看吗?”
“当然,记得放回原位即可,排列顺序是按照出版日期,书脊上有做序号。”
路漫漫抽出一本,喜滋滋地坐在地板上翻阅。这时,李兆骏的手机响,他看是保姆,忙接起来,走到角落说话。
“梦晓有事吗?”
“没有,先生,梦晓很好,不过您父亲和司徒家的人打过好几次电话问您的去向。”
“你怎么回答?”
“说您有事到纽约去了。他们一听您不在,也没多说什么就挂断电话,只是好像很焦急的样子。”
李兆骏想一想,恐怕是结婚消息被司徒修远泄露的关系,要来找他问个究竟,他决定不管,这个婚,谁也拦不住,一定要结!
夜深了,二人先后沐浴,换上干净衣服,然后,问题来了,怎么睡?李兆骏把路漫漫逼在一个墙角,露出暧昧的微笑:“我母亲的房间,不好给人睡。你有两个选择,跟我睡,抑或,睡客厅沙发。”
路漫漫眨眨眼睛:“我早已盯上书房那张贵妃榻,是古董吧?我打算享受一回。”
李兆骏做出一个胸口中枪的夸张表情:“你真打算捱到结婚之后?”
“麦兜说,火鸡的美味,在未吃和第一口之间,达到顶峰。我以为适当的等待,是……值得的。”她双颊烧红。
李兆骏可不是猴急的小男生,摸摸她滑腻的粉颊,笑说:“都依你。反正婚期就在明天,已跟注册官预约好,你迟早是我的人。虽然没有盛大婚礼,但是你的第一次,还是想体体面面,你的礼服准备好了吗?”
“我带了一条姐姐从前走红毯穿过的旧裙子。”
“西方习俗,一点新一点旧,一点借来一点蓝,你可齐备?”
路漫漫在德国生活过,大概听说过,考虑到李兆骏是美籍,已经准备齐全,她打开行李给他看。小礼服裙是抹胸款,裙摆前短后长。白纱轻盈如云,钉亮片,行动中闪闪烁烁。她将裙子挂出来,均匀地喷上水,待明天一早干透,自然服服帖帖,一丝褶皱都没有。
“很漂亮,我喜欢。”
然后路漫漫说:“我跟闺蜜,借了一副……呃……吊袜带。”那吊袜带是乳白色蕾丝,镶嵌水钻。
李兆骏深吸一口气:“我等不及看你穿上。”
“一点新,丝缎手袋是新买的。一点蓝,鞋子上有蓝色蝴蝶结。过关吗?”
“完美!几天之内你都办好,我真开心。”
二人在厨房坐下,不喝酒,一人捧一杯热牛奶,路漫漫说:“你结婚这么大事,不跟你父亲报备,万一他责备你,怎么办?”
“你不也没告诉你妈妈?”
路漫漫沉默,说:“我跟她近来关系有些疏离,不知如何开口,打算婚后抽空回去探望,当面交代。”
“好,也许,我们就去欧洲度蜜月,在汉堡玩几天。”
“你父亲那边……”
李兆骏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不是十七八岁小男孩,一举一动要大人批准。我已为人父,有独立事业,我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我跟父亲的关系也很微妙,在某种程度上,他关心修远,甚过关心我。”
“这里面有什么渊源?”
“一言难尽。我父亲……很久很久之前,曾和司徒夫人是大学同学,关系匪浅。”
“啊?我懂了,旧情绵绵。”
李兆骏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不,你不懂,他们的故事,太复杂。”
二人聊至凌晨,李兆骏要把卧室让给路漫漫,她坚决不肯,说喜欢那书房,李兆骏只得由她,道个晚安,各自睡去。
半夜,路漫漫迷糊中察觉到李兆骏赤脚走上书房,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似乎凝视她的睡颜。她不敢睁开眼睛,只是缩在毛毯下的脚趾头蜷起来,很紧张,怕他会做什么。然而,李兆骏只是痴痴地看了她一会儿,听她浅浅的呼吸,看她卷翘的长睫毛微微颤动。他好似阿里巴巴大盗看守珍宝那般端详她,明天,太阳升起之后,路漫漫就是他的妻子了。多么幸福!
最终,李兆骏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把她身上的毛毯掖紧,悄悄走下楼去。
路漫漫长舒一口气,翻个身,他如此“正人君子”,她反而有点怅然若失。她跟李兆骏之间的关系,好比一杯温开水,很舒服,可少了那么一点点带劲儿的东西。她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是跟司徒修远同处一室,小红帽一定会被大野狼吃个一干二净。那正是他们俩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是风度翩翩,进退有节。另一个是风流狂妄,骄傲冷酷。
不过,她现在没有“两难选择”,她死也不会选司徒修远,他已伤透她的身体和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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