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石梦泉回到西京的时候已是十月。本来按照计划,他应该等秋收结束,官粮北运时,再一同回来,但十月初十是玉旒云的生日,这是绝对不能错过的,于是他马不停蹄赶回京里。正值午夜时分,他也等不及天明,硬是叫开了城门——守将认得他是新贵,哪有不恭敬的道理。

也不及回自己的府邸,先就驰马到了玉旒云的公爵府前——在原来将军府的旧制上又有修葺,足见天恩浩荡。绸缎一般的夜幕下角灯宁谧。玉旒云也许已经休息了吧,石梦泉想,只要知道她平安,已足够了。

于是拨转马头,准备回自己家去。可玉府的大门内却突然一阵骚动,听有人劝道:“天晚城门已关闭,石将军怎么可能这时候回来呢?”继而传来玉旒云倔强的声音:“少罗嗦,让开!”说话间,大门轰然而开,玉旒云雪白的单衣外只草草披了件斗篷,这样蓦地出现在门口,叫人怀疑是月色突然被截了一幅下来,裁成了人的模样。

“梦泉!”她惊喜地叫道。

“玉……玉将军。”石梦泉滚下马来,便要行礼。

而玉旒云抢上一步已拉住了他的手,大步朝门里走:“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不是做梦!快进来,咱们好好喝一场!”

石梦泉拉由她拉,拽由她拽,望着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望着月色一样的人影儿,他有一刹那不知是自己在做梦,或者其实身在玉旒云的梦里:她方才说什么?她正梦到我吗?

玉旒云拖着石梦泉一路走一路嚷嚷:“快上酒菜来!酒要二十年陈的,宫里赏下来那进贡的霸王蟹快快蒸了,还有茶酥,一定少不了茶酥……”仆人们自然也一路跟着,诚惶诚恐地答应——玉旒云治军纪律严明,令下之后,凡有过失者,必重罚。她在家里也是一样的规矩。不过平日里她的指示都十分清楚,仆人照样去做,决没有出错的理儿。今日她这样胡乱嚷嚷,许多新插进府里来的用人都是头一次见到,紧张出了一很冷汗。

终于在西花厅坐了下来,上了酒和几样简单的小菜,玉旒云掩不住笑意地把石梦泉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才道:“叫你你去治蝗,可没叫你去种地,你看看你这黑黢黢的样子,都快成农夫了!”说着,先“扑哧”笑了起来。

石梦泉心襟动荡,脸上发烧,不过因为皮肤晒得很黑了,有看不出来。他借着敬酒掩饰了,道:“我是农家孩子,做农夫也不稀奇。”

玉旒云道:“没想到你也会耍贫嘴。”呷了口酒,才入正题,问:“南方都有些什么大事?你军报上写得简短,再仔细说来我听。”

石梦泉道:“是。”当下把太守康申亭的事情又原原本本地讲了一回,接着又所了顾长风如何因地制宜消灭蝗虫,再来则是汇报丰收,按照规矩,少不得向玉旒云请罪,说自己提早回来了。

玉旒云呵呵一笑:“你提早回来,难道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手一伸:“拿来!”

石梦泉知是向自己讨寿礼,忙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来。玉旒云打开看,乃是一枚微微泛紫的东珠,个头比龙眼还大一些,穿了水蓝色的丝线,下面打一个八宝璎珞结。

“这种东西,姐姐那里还少吗?”她皱着眉头。

石梦泉一下舌头打结:“这……”

可玉旒云又展颜一笑:“梦泉,你知道为什么要你和粮食一起北上吗?真没有比你治蝗有成,粮食丰收更好的寿礼了!”

“哎……”石梦泉讷讷,“你吩咐的事,我怎么敢不做成、做好?”

仆人送上螃蟹来了,玉旒云即为石梦泉布菜:“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康申亭如此大胆,你可知他的背后是谁么?”

石梦泉摇摇头:“总是个很有势力的人物吧?”

“不错。”玉旒云道,“就是三皇叔赵王。”

是他!难怪康申亭要把愉郡主招待得那么好!石梦泉想,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旒云道:“康申亭被你押回了京里来,你的信也送到我手里,我自然要去吏部关心一下这事。本来像他这么贪赃枉法的大罪是要立刻抹掉全部功名,充军流配的。可是吏部那边却一直无声无息。后来我再去询问,才知道事情被赵王压了下去。康申亭被降了三级,现在在赵王府里做了一名书记官。”

“有这种事?”石梦泉几乎怒而拍案。

玉旒云道:“赵王是三朝重臣,手握北境兵权,抗击漠北蛮族,他立下赫赫战功,就是皇上也要礼让他三分。我不能和他明着作对。着实可恶。”

“可是康申亭这个罪犯得太大。”石梦泉道,“赵王保他就是在朝中留下话柄,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难道以康申亭一个小小的安平太守,还能有恩于赵王爷?”

玉旒云道:“我也不清楚,或许现在还没有恩,将来可能会有,但被你破坏了。”

“你的意思是……”石梦泉沉思着,“康申亭囤积粮食是为了赵王?”

玉旒云道:“我也只是猜。假如真的是赵王要在南方囤粮,莫非他起了反心么?而如果不是他授意的,康申亭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

石梦泉一惊:“那……现在他……”

玉旒云呵呵一笑,举杯敬酒:“现在他就算想反也反不起来了,恐怕只有把你我恨得牙痒痒,但又拿咱们没办法。咱们提防着他就是。”

倒是我行事卤莽了!石梦泉想,以后要多多留神赵王的动静,不叫他危害玉旒云。

两人又接着喝酒闲聊,畅谈朝廷逸闻和南方风物。不知不觉香残了,酒也喝空了好几坛。玉旒云是好强的性子,可从少年时起,喝酒就比不过石梦泉,都喝得醉眼朦胧了,她也不肯罢休,直说:“梦泉,再干一杯。”

石梦泉劝不住,只好奉陪。又不知多少杯下去,竟听不到玉旒云说话,原来她竟已擎着酒杯睡着了。

石梦泉忙起身欲唤仆人,但一阵凉风吹来,玉旒云打了个寒噤,身子摇摇晃晃向石桌扑倒。石梦泉恐她撞伤了额头,连忙伸出一只胳膊去让她枕着。

酒杯“咣啷”落地,好梦却没有被惊醒。

石梦泉小心翼翼地褪下自己的披风盖在玉旒云的身上。他看看窗外,清辉下,好一园艳艳红叶。

次日进宫去拜见了皇后,无他,除了闲话几句家常外,就是商议筹备玉旒云生日宴会的事。皇后说要请戏班子,尤其唱南方戏的——南方的唱功好,北方的身段好:“你们成日练武的,身手还能强不过那些戏子们?倒不如陪我正经听听戏吧。”

玉旒云道:“姐姐是要在宫里办,还是上我那里办?”

玉朝雾道:“自然是在你府里,你自在些。不过皇上本来是要在宫里为你办的,现在听了我的意思,就想也一起上你那里去热闹热闹。”

玉旒云孩子气地把嘴一撇:“皇上都来了,我还能自在么?”

大家全笑了起来。最终还是定了三套南曲一套北曲,还有戏法杂耍。至于请哪些客,由于是在玉旒云府里办,多少算是家宴,就由玉旒云决定。

玉旒云舒了口气:“总算可以不见那群老匹夫了!”

十月初十说到就到。打从早晨起,来玉府送礼的人就没停过。管家在前厅里排开好几张桌子专供摆放礼物和名帖之用,仆人们一例换上体面的新衣应酬招待各路人马,但玉旒云却不露面应付这些势力小人,早起就让人备下了寿面,先让石梦泉过府来相聚。她说,这是她真正的“家宴”。

到未时,正式的庆澜帝赐宴才开始,大开仪门迎接皇上、皇后。跟从伺候的有石梦泉的母亲王氏和姑母石氏,两个妇人想来都是得了玉朝雾皇后的赏赐,穿上了宫锻织锦的新衣服,脸上的喜气一衬,年轻了好几岁。此外同来的还有几名禁军侍卫,都是从玉旒云军中提拔到御前的,算是旧部,庆澜帝知道玉旒云不喜与亲贵大臣们敷衍,故尔只带熟人,免得尴尬。

废不了君臣之礼,行罢,玉旒云请皇上、皇后上座,自己跟石梦泉陪在下首。

可这个时候,听一人笑道:“哎呀,我来迟了,要罚几杯酒还请皇兄皇嫂和玉将军做主。”竟是翼王跨了进来。

玉旒云的脸登时阴云密布。

庆澜帝呵呵笑了笑,道:“当然是按例罚三杯——旒云,十四弟是自家人,你不会太认真吧?”

玉旒云冷冷的:“既然是陛下请来的客人,旒云怎么敢不招待?”

翼王走到了玉旒云的桌边,对她一揖,算是拜寿,又送上一只锦盒来。他生怕玉旒云看也不看便丢到一边,于是亲自打开了,里面是一枚东珠,洁白如雪,偏偏有一线红痕,仿佛血迹,但仔细看,又像是朱笔勾画的一条鱼,精巧万分。而那珠子的大小比荔枝还略大些,较之石梦泉的那枚,更是上品了。翼王笑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这珠子名叫‘鱼龙’,算不得名贵,取个好彩头罢了。玉将军笑纳。”

玉旒云“嗤”地一笑:“叫‘鱼龙’么?我还以为叫‘挂彩’,我行军打仗的人,戴上了恐怕不吉利吧?况且——”她站起身来,这日她穿的月白袍子,罩一件水蓝色马褂,腰里正佩着石梦泉的那个东珠佩。她不点破,就用手把玩着微紫的东珠,笑盈盈。

庆澜帝见场面僵了,忙来打岔:“十四弟也真是的,竟然忘了兵家忌讳见红。朕罚你换三件礼物来,明日补上。现在别愣着,快入席看戏吧。”

翼王道:“尊旨。”但身子却不动。玉旒云隔壁的席上坐的是石梦泉,翼王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要坐石梦泉的位子。

玉旒云又哪能让他得逞,微微一笑,道:“看来翼王喜欢在这个位置看戏。梦泉,让王爷坐这儿,咱们上那头去。”当即命令仆人搬桌子,他二人从庆澜帝的下首换到了玉朝雾皇后的下首,把翼王愣愣地留在原地。

庆澜帝好心撮合,却闹成这局面,面子有些挂不住了,皱着眉头去看玉朝雾皇后。玉朝雾只能摇头,低声道:“万岁,臣妾早跟您说行不通,您非要……”

庆澜帝脾气随和,打了个哈哈:“看戏,看戏。”

先上的是一套南曲,丝竹齐响,那伶人唱道:“战西风遥天几点宾鸿至,感起我南朝千古伤心事。展花笺欲写几句知心事,空教我停霜毫半晌无才思。往常得兴时,一扫无瑕疵。今日个病恹恹刚写下两个相思字。”声音亮冽不尖细,调子婉转而不俗腻,幽幽道来,说不尽的果然只有“相思”两个字。

玉旒云看姐姐听得都痴了,就道:“难怪说南曲好,原来词真的这样雅致,让人回味无穷。”

玉朝雾道:“可不是。但太悲了一点儿,不合适在寿诞上唱。叫他们换一套来。”

自有人得令传到台上去,伶人行礼尊旨,转而唱道:“渔得鱼心满意足,樵得樵眼笑眉舒。一个罢了钓竿,一个收了斤斧,林泉下偶然相遇。是两个不识字渔樵士大夫,他两个笑加加的谈今论古。”

“哈!”玉旒云笑着一弹酒杯,“梦泉,这可真是好文章,把咱们骂得无地自容了!”

石梦泉对诗文造诣不高,细细体味了好几遍,才明白了曲中的深意,不禁慨然:都说大江东去淘尽千古英雄,今日纵横沙场,叱咤风云,他朝也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所谓“作古”,就是归为一抔黄土。

“不过——”玉旒云又道,“古今多少事,不是每一件都能为人所津津乐道。好比那曲子里的渔、樵二人,别看他们这时议论得开心,到死后,恐怕连棺材也得不着一副。他们的墓碑会被后世垦荒的人砸去,更不会有人记得他们,谈论他们。若想到了这一层,他们还有什么可开心的呢?”

身后事哪管人评说?石梦泉想,既然评说都不管,是否被人评说又打什么紧?

想是这样想,但他不能与玉旒云争论,笑着陪了一杯酒。

台上的伶人换了琵琶来,琮琮自弹自唱:“豆蔻梢头春正早。敛修眉、未经重扫。湖山清远,几年牢落,风韵初好。慢绾垂螺最娇小。是谁家、舞腰袅袅。而今莫谓,春归等闲,分付芳草。”

这回第一个叫好的是翼王,鼓掌笑道:“唱的是个俏丽的美人儿,座中当得此曲的只有皇嫂,可惜又不恰当。皇嫂您雍容大方,这曲子里唱的却是……”

见他的眼睛朝自己瞟了过来,玉旒云晓得翼王的用意,冷然一笑,道:“翼王爷最好秦楼楚馆,对美人自然是颇有见地的。”

翼王被人在庆澜帝面前揭了短,脸立刻红了,掩饰道:“我其实……我其实……这曲子其实……”

“这曲子其实唱的就我这样的姑娘!”蓦地一声娇俏又傲慢,一个姑娘转进了园子来。庆澜帝、玉朝雾、翼王,包括石梦泉都识得她,惟独玉旒云没个印象,望了望石梦泉,后者即低声道:“这就是赵王家里的愉郡主。”

“愉郡主?我又没有请她!”玉旒云拧着眉头。

石梦泉的心情又能好到哪里去?这郡主大人还用人请么?他想,是送也送不走的瘟神!在南方七郡,他饱受折磨,黄连水算是轻的了,什么汤桶里蹿出毒蛇,茶壶里关只蜜蜂,这姑娘的鬼点子层出不穷。石梦泉既不想冒犯她,也不想搭理她,但是她纠缠不休,实实让人头痛。今日她又不请自来到了玉旒云的寿宴上,不知道肚里转的什么诡计。

愉郡主依然是带着娇荇同行,她今天穿一件鹅黄洒金的小褂,系石榴红百褶裙,再加上发间一支宝蓝孔雀簪,让她显得万分明艳动人。她上前来跟庆澜帝夫妇、翼王都问了好,却不搭理玉旒云,身为臣子,玉旒云只有躬着身子静静等候。

愉郡主咯咯笑,到了石梦泉的跟前,道:“那个谁,我说你怎么一声不吭就离开南方了,原来是为了玉旒云!”

“小愉,说话不要没大没小的!”庆澜帝让玉旒云平身,“今天是玉卿家的大好日子,你既然来了,就要规规矩矩地给人家拜寿。”

“嘻!”愉郡主笑道,“生日年年都有,叫什么‘大好日子’?要我说,女孩子家的大好日子一生一次,就是出阁成礼。”她说着,瞥了瞥玉旒云又望了望翼王,言下之意不挑破也罢。

玉旒云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拳头死死捏住,就想要拂袖而去。

玉朝雾皇后赶忙打圆场:“小孩子家怎么好说这些?仔细传到你母亲的耳朵里,要怪哀家和皇上没有好好管教你。快乖乖坐下听戏吧。”

愉郡主无法,只得又挑衅地看了玉旒云一眼。而这一眼,却停在她腰间了:“这是什么?”她一把抓住石梦泉送的东珠佩:“怎么会在你这里?”

玉旒云可忍不下去了,夺回来,怒道:“与郡主何干?”

愉郡主跺着脚,声音带上哭腔,冲着石梦泉嚷嚷道:“好哇,哄着我教你打络子,原来又是送给玉旒云的。你这个死没良心的跟屁虫石梦泉!”

石梦泉一时被她骂得手足无措:“郡主,您这是……”

愉郡主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伸手来夺玉旒云的东珠。玉旒云恼火万分,偏偏就是不给。她幼习武术,身手灵活,愉郡主要抓她,她只轻轻闪开,就让人扑了个空。愉郡主没的更加生气了,嚷嚷道:“你这凶女人,我就不明白翼哥哥怎么会看上了你!”

庆澜帝见闹得越来越不成话了,终于出声喝止:“小愉,这成何体统?一个东珠佩,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赵王府里难道没有吗?即便是没有,改日到宫里来,朕让你挑一个。”

愉郡主气喘吁吁,还不罢休:“我就要那一个!”

玉朝雾生怕闹砸了场面,忙对玉旒云道:“小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就给她吧。”

“不行!”玉旒云倔脾气上来,“是梦泉送给我的。”

“得啦,得啦!”那边翼王发话,“小愉你这样闹下去有什么意思?一个姑娘家也不嫌丢人?你那点儿心思,谁看不出来?”

愉郡主秀眉微蹙:“我有什么心事?”

翼王道:“我讲出来,你可别着恼!”说着,朝庆澜帝夫妇道:“皇兄、皇嫂,你们看,小愉是相中石将军做她的夫婿啦,特地来闹事,就是要请皇兄金口赐婚呢!”

“什么?”庆澜帝夫妇都是一愣。玉旒云惊讶地转脸望石梦泉,石梦泉则是两颊如火烧:“王爷,这……这……万不可寻微臣的开心。”

愉郡主也是绯红了脸,跳过去狠狠拧了翼王两下:“胡说八道什么?”

翼王一边讨饶,一边还是笑:“倘若你不是相中了石将军,为什么别的东西不要,非要人家送给玉将军的东珠佩?”

愉郡主道:“那是我做师父教他打的络子呀。他眼笨手拙,打了五六十个才得一个像样的,却不送给我这做师父的,这就是对我不敬不孝。”

翼王哈哈大笑:“看,你这还不是不打自招?原是因为这八宝璎珞结系石将军亲手所打,你才非要争到不可,是也不是?”

愉郡主羞得无地自容。石梦泉也恨不得地上能裂开条缝儿让他钻进去——哪怕全世界都误会他也好,玉旒云是怎么想的?他偷眼望望,玉旒云把东珠佩紧紧攥在手中,只余一线水蓝的流苏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荡漾。

庆澜帝听翼王说的有鼻子有眼,问:“小愉,真有这种事吗?说出来,朕自然替你做主。”

愉郡主如何能答?

翼王笑:“皇兄,你这样问一个女孩子家,她怎么好意思说呢?您该问问皇嫂,或者问问玉将军,她们身为女人,一定理会得!”

玉旒云差点儿没被他这话气得跳起来。幸亏愉郡主先跳了:“谁看上他那个应声虫?什么牢什子的东珠,本郡主才不稀罕!不是有戏看吗?快上戏!快上戏!”一叠声地叫着,又在翼上身边的桌上坐了下来。仆人们适时摆上酒菜,那边台上热闹的北戏乒另乓啷地扮演起来,这小小的风波才平息下去。

石梦泉却没有心情再饮酒了,时不时地看看玉旒云的动静。玉旒云不说话,只喝闷酒,酒杯一次一次地落在桌上,也一次一次砸在石梦泉的心里。

北戏不时唱罢,该上杂耍了。什么口中喷火,刀上走人,都是寻常的街头功夫,深宫中人,尤其庆澜帝夫妇,难得一见,觉得新鲜万分。余人倒提不起什么兴致。耍了片刻,上来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儿,朝座中各位行个礼,跟着一打呼哨,后台竟蹿出一头斑斓猛虎!

在座无不大惊,庆澜帝的侍卫们有的已拔出了配刀。

可老者示意大家放心,打了个手势,那猛虎就的一滚,变成了一个后生。众人怎不目瞪口呆,半晌,才齐齐鼓掌叫好。

老者抱了个团揖,冲后生挥了挥手,后生就闪转腾挪表演起拳脚工夫来,有力处犹如黑熊猛虎,迅捷处又似猎豹雄鹰。最绝的是,单脚在台上一点,整个人就蹿起两丈多高,机灵灵翻了三个筋斗,落地亮相,又变了个姑娘!

众人可真是要拍案叫绝了。庆澜帝叫人重赏,道:“老人家,你可真把朕弄糊涂了。这究竟是位后生还是个姑娘呢?”

老者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回皇上的话,这是个姑娘,是老汉的女儿。到三十多岁才得这一根独苗,是不得已,才让她抛头露面。今蒙皇上、皇后娘娘看得起,就叫小女再表演个绝活儿给大家助助兴。”

庆澜帝准了。老者就让人从后台抬上一口箱子来,道:“各位贵宾,您莫看老汉身无长物,其实这是口家传的宝箱。我家祖上从东海之滨捞起这口箱子来,一天夜里寒冷,先祖无处取暖就躲进箱内,一觉醒来,竟到了瑶池边,见到了西王母。王母可怜他,说看他好歹也是个有仙缘的人,就送了他蟠桃一只。先祖吃了之后,享寿一百五十六岁。先祖知道这箱子乃是去往瑶池仙境的通路,很希望我后辈子孙能得神仙眷顾。不过可惜,一直到老汉这一辈还是没一个有缘人。但老汉的女儿就不同了,别看她小小年纪,却已经七次上天和王母娘娘会面。今日玉将军生辰大喜之时,就让小女去向娘娘讨了寿桃来。”说着,把箱子打开,对姑娘嘱咐了一番,让她躺进去,又将箱子锁上了。

玉旒云还是擎着酒杯一言不发。石梦泉当然也没心思看什么蟠桃献寿。只翼王笑道:“老人家,你先不要吹牛。皇上和皇后娘娘在此,要是拿不来蟠桃,可要治你欺君之罪。”

老者点头称“是”,敲了敲箱子道:“女儿,你可要好好跟王母娘娘要桃子,咱父女的性命可都在这桃子上了。”

不听箱里有人应声。老者道:“莫非这么快就已经上天去了?”打开盖来一看,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庆澜帝等人都觉得十分神奇,连愉郡主也忘了先前的不开心,问道:“老人家,你女儿要去多长时间?”

老者道:“这个不一定,要看王母娘娘心情如何,留不留客了。少则一柱香,多了也就一个时辰吧。老汉先唱个曲儿来给各位解解闷。”因合上了箱盖,开口唱道:“王母瑶池景物鲜。蟠桃华宝不知年。天教把定春风笑,来作人间长寿仙。披蕊芨,诵云篇。朝朝香火篆炉烟。只将清静为真乐,合住春秋岁八千。”

这是寻常的喜庆贺寿歌谣,然老者声音沙哑,颇有悲凉之意,唱边塞曲恰合适,唱这首歌就有些滑稽刺耳。庆澜帝等人只是随便拍了拍手就算了。

偏这时,听得箱子中“轰隆”一声巨响。众人都惊道:“何事?”老者也是满面茫然,打开箱盖,里面“呔”地一声喝,跳出个门神般的武将来,斥道:“方才那没规矩的小丫头可是你派来的?”

老者吓得两腿如筛糠:“那是……那是老汉的女儿,不知她哪里冒犯了仙官?”

门神道:“好你个不知死活的老头儿,竟敢教唆女儿上天来偷我们王母娘娘三千年一熟的蟠桃!”

“三千年一熟?”老者惊道,“老汉只叫女儿去向王母娘娘讨些一百年一熟的桃子,可没敢动那三千年一熟的。仙官是弄错了吧?”

门神道:“还要狡赖?一百年一熟的桃子每年重阳节就派完了。你既然晓得有这种桃子,怎么不知道派桃子的规矩?如今剩下都是三千年一熟的。你女儿敢动这些稀世珍宝,我们已把他拿下了,要在桃园里挑满九千九百九十九担水,才放她回来。念她是个孝女,一直惦记你无人供养,特来跟你说一声。”

老者声泪俱下:“仙官,我只一个女儿,她被关在天上,我可怎么过呀?您请行行好吧!”

门神“呸”地啐了一口:“我管你?自作自受!”跳进那箱子里,一阵烟雾过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座上诸人不知是否在梦里,知道愉郡主冲上台去朝那箱子猛踢了几脚,才发觉的确身在其中。愉郡主大骂道:“什么神仙,竟为一个桃子就罚人挑一万担水,以后谁还香烛供奉你,谁就缺心肝。”

老者还在箱边哭个不停。庆澜帝见好好的喜事成了这般,实在也不是滋味:“皇后,你看这要如何是好?”

玉朝雾怎么有主意?有心拿些银子赏给老者做日后养老之用,但人家失去的毕竟是个女儿,再多银钱也换不来的。

愉郡主踢了半晌箱子,正是腰腿酸疼,忽然又听得“轰”一声巨响,先前那门神又跳了出来,怒道:“这是神仙法器,谁敢亵渎?”

愉郡主一惊,却不退缩,道:“快把那姑娘放出来,否则我劈烂这箱子。”

门神如何怕她,把眼一瞪“死丫头竟敢对本仙不敬,信不信本仙也把你抓上天去?”

这回可把愉郡主唬住了,连连后退,直躲到了石梦泉的身后。石梦泉再有万分的尴尬也不得不护她安全,因而站起身来,双掌当胸,以备一战。

门神朝这边望了望,猛然露出骇异之色:“你是谁?”

石梦泉不解:“在下……”

才说出两个字,就被打断了:“不是问你,是她——”

指的是玉旒云。

玉硫云冷然坐着,不出一言。

“她是惊雷大将军,玉旒云。”庆澜帝代答道,“是朕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左膀右臂。未知仙官问她,所因何事?”

门神指着玉旒云的鼻子,手指颤个不停:“你……你是天外天的孤星鬼煞,你……你……休来害我!”话因未落,人再次跃入箱中,没了踪影。

座中人都惊诧地看着玉旒云,可她却无声冷笑:“江湖术士,满口胡言!”

这可气坏了愉郡主,指着玉旒云大骂:“要是不为了给你讨寿桃,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被扣在天上。玉旒云,既然连这门神都怕你,想来你还真有点儿本事。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去把人家姑娘给救回来!”

玉旒云转着手中的酒杯,并不理会。

愉郡主恼极了,推着石梦泉道:“看,看,你跟的是一个什么主子?为她卖命哪会有好下场?今天要是你给王母娘娘抓去了,她也不会去救你的。难怪那神仙说她是‘孤星鬼煞’,看她注定了害死她身边所有的人!”

“小愉!”庆澜帝喝道,“口没遮拦。事已至此,你还添什么乱?”

愉郡主嘟着嘴只是不服。

庆澜帝又问玉旒云道:“旒云,你看这……朕莫不是在发梦么?你是孤星鬼煞?那仙官也如此惧你,你能不能就把那姑娘救了回来?”

玉旒云轻轻地哼了一声,目光冷冰冰地扫过台上的箱子和旁边涕泗滂沱的老者,继而起身恭恭敬敬向庆澜帝回话道:“万岁,您不是在梦中,但臣也不是什么‘孤星鬼煞’。这不过是一伙江湖术士为了骗人钱财而搞出的把戏罢了。万岁切不可为他们所蒙骗。”

“天地良心啊!”那老者号啕,“老汉我好心为玉将军祝寿,现在连女儿也赔进去了。玉将军看我们父女命贱,不肯出手搭救也就算了,却这般出言污蔑。老汉我……还是一头碰死,到阴间去等我那苦命的女儿去吧!”

玉旒云“嗤”地笑出声来,背着两手踱到台前:“老虎可以变成男人,男人又可以变成女人,女人又会变成神仙——你的把戏倒很高明。倘是为了骗钱,我可以放你离去,但是你若另有企图——”她没说下去,但阴鸷的眼神可叫人连打几个寒噤。

老者擦了擦眼泪,不卑不亢:“将军这么不信老汉?请您亲自来看看这箱子——就算我女儿能化装变换,总不至于大活人也变没了吧?”

玉旒云依言凑近了望望,仿佛有几分相信的样子,可又缩回头来,道:“箱子的古怪,我看不出来并不等于就没有。就算没古怪,真如你所言,你女儿是上了天,在天上的日子岂不比在人间随你卖艺要好?你还是多拿些银两,回去吧。”

老者瞪着她:“你……你……你……”连说了有十几二十声,才一咬牙,道:“人说玉将军只管攻城掠地,不顾百姓死活,老汉我今天算是见到了!”

“说什么!”一阵“呛呛”声,侍卫们的刀都出了鞘,“这是犯上做乱的话,老头儿你活得不耐烦了么?”

老者道:“女儿没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你们就杀了我干净!”说罢,脖子一横,是引颈就戮的意思。

局面闹僵了。

石梦泉轻轻走到玉旒云的身边:“要不,我替你探一探这箱子的古怪?”

“不。”玉旒云坚决的,“箱子若有古怪,也跟什么王母娘娘没关系,更跟咱们没关系——你不会也相信他们的胡话吧?”

我自然不信,石梦泉想,不过,若不亲身试一试,拆穿那箱子的底细,你岂不是还要被这老头儿污蔑?

玉旒云看穿他的心思,会意地一笑,但依旧摇头。

“唉,真是麻烦!”翼王也离席走到台前,“不如这样吧,本王来替玉将军上天去讨回小姑娘来——本王乃的当今天子的亲弟弟,不会连这点仙缘也没有吧?”

老者嗫嚅着:“这个……老汉可不晓得……王爷千金之躯……”

“哎——”翼王笑道,“本王是千金之躯,玉将军是本王的未婚妻,难道就不是千金之躯了么?”

此言既出,玉旒云冰冷的眸子里立刻燃起了怒火:“你说什么!”

翼王哈哈大笑,俯下身来,凑到她耳边道:“你不是怀疑箱子有古怪吗?本王就替你试出来。本王这是以身犯险,你可要记住这份情意!”

玉旒云的脸又通红变得铁青,转头要恨恨瞪翼王一眼,让他死了这心,可翼王已经跨进箱子里去了,还招呼老者:“盖上!”箱盖“砰”地一声落下,他得意洋洋的笑声终于听不见了。

“哎呀,十四弟!”庆澜帝呼道,“这……这……”他没个主张,看着玉旒云。

玉旒云牵了牵嘴角,面色又恢复了冷冷的瓷白色:“万岁放心,要是王母娘娘敢留下翼王爷,臣就留下这欺君枉上的老头子——来人,开箱子!”

侍卫们应声而上,掀开箱盖来,早就不见了翼王。

“还真的上天去了呢!”玉旒云冷笑,一挥手,“把这个犯上作乱谋害皇亲的刁民给我押下!”

“是!”侍卫们配刀寒光闪闪,迅速将老者围住。

老者原本愁苦委顿的神色在这一刻为之一变,双目射出两道精光,喝声“来”,右掌劈出,空手入白刃已抢下了一柄刀来,左掌又“砰”地一下,正重一个侍卫的面门,这人仰天倒下,哼也没哼一声,就已毙命。

玉旒云未防备他突然发难,更料不到他竟有如此了得的身手,不禁骇然,“呛”地抖出了长剑来,高呼道:“保护皇上!”禁军护卫们这才从震惊中惊醒,火速守卫到庆澜帝夫妇身边。

老者啧啧一笑:“狗皇帝有什么用?”抖了个刀花,唰唰连劈,是要取玉旒云的性命。

石梦泉眼明手快,抢步插到了两人中间。他平日使的是长枪,赴宴时不曾带着,此时只有徒手相搏。那老者前来行刺,自然不同人讲江湖道义,刀削连环,看势头非要把石梦泉的手臂废了不能罢休。

玉旒云哪能眼看着石梦泉遇险?她的剑法以轻灵迅捷为长,和石梦泉稳扎稳打的作风刚好取长补短。她每见石梦泉晃个虚招,她就欺身而上补上一记实的,而每遇石梦泉要出实招了,她必先刺一记虚招诱敌。他二人从小一处长大,一起读书习武,对相互的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配合之下当然天衣无缝。

只是,这样真正的共同对敌,只在从前与宫里武师喂招时才用,后来上了战场,玉旒云是将校,石梦泉是小尉,难得以实对实的“并肩作战”。时隔多年竟然又找回了儿时的感觉,石梦泉不由得心中一动,偷眼看了看玉旒云。

老者瞅准了这个空挡,朝他脖子上斜削过来,他只看一片白两的刀光,心底猛地一凉。

但听得“叮”一响,兵戈相撞之声,几点火星闪过他眼前——玉旒云的长剑帮他荡开了致命的一击。

“梦泉,你在发什么愣?”

连这个也被她觉察。石梦泉慌忙敛神屏气,专心应战。

如此争斗了数十个回合,老者固然武功高强,但玉、石二人联手他也久攻不下,毕竟年岁大了,拼不过两个廿多岁的青年,他渐渐喘息变粗,额头上也凝起了汗珠。

玉旒云注意到了,冷冷笑道:“老人家,你何苦负隅顽抗?是何人指示你来谋害本将军,只要你交代了,便可将功折罪。”

老者啐了一口:“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派我来,我是天兵天将,要除掉你这个荼毒百姓的恶魔!”说时,一挑,一削,一劈,三招连环,一气呵成。

玉旒云一一化解了:“事到如今你还要满口胡言,休怪我不留情面!”

老者道:“谁要你留……”讲到那个“情”字时,喘息更甚,竟咳嗽了起来。石梦泉看准了时机,欺上前去一掌切在他的右腕上。老者钢刀拿捏不住,掉落在地。玉旒云片刻也不耽搁,长剑一挺,也点在了对手的咽喉上。

“老人家,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剑指着你的喉咙才肯说话么?”

老者面色灰黄,汗如雨下,但神色却泰然自若:“敬酒都不吃,怎么吃罚酒?用剑指着我的喉咙,我就更……”说至此,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玉旒云看他喉头起伏,却猛地朝自己的剑尖上撞来,连忙把腕子一沉,撤开了剑去。老者重心不稳,一跤跌在了玉旒云的脚边。这本是他再次发难的大好机会,可说时迟那时快,石梦泉单脚挑起落在一边的钢刀,手接了,“呼”地一下又逼到了他的脖子上。

求死不成,求生也无门,老者眼睛如死鱼般死死瞪着这两位年轻的将军。

“还有什么花样?”玉旒云嘲讽地,“一并都使了出来。使完了你才能死心。”

老者死死地咬着嘴唇,嘴角都出血了,良久才惨然一笑:“我死,但是我不死心!”话音落下,人竟“咕咚”载倒在地。石梦泉诧异地扳过他的身子,才发现他口中流出的全是黑血,已服毒自尽了。

“将军,这……”

玉旒云只瞥了那尸体一眼,吩咐:“收拾干净,封闭将军府。”

庆澜帝才从惊慌中恢复过来“旒云,你说封府?”

“是。”玉旒云道,“委屈皇上和皇后娘娘先在微臣的府里休息,待微臣将一干乱党缉捕归案,再护送二位回宫。”

“乱……乱党?”庆澜帝显然是心有余悸,“你说缉捕他们,难道已经知道他们的来路了么?”

“虽然不确定,”玉旒云道,“但也猜出了大概,应是楚国来的奸细。”

“楚国!”庆澜帝大惊,“何以见得?”

玉旒云道:“仙官门神,我们樾国的传说里都是三只眼的,即额头上还有一只眼。而方才那箱子里变出来的神仙却只有两只,是楚国的说法——不信,皇上可以问问皇后娘娘。”

玉朝雾变乱之后脸色苍白,不过还是点点头:“的确,过往楚国人家里挂门神,都是两只眼的。”

“好你个狠心的玉旒云!”愉郡主跳将出来骂道,“你老早就看出来那老头儿是楚国的奸细,你怎么还让翼哥哥进了那口箱子?现在奸细也死了,翼哥哥还没找到,你……你这不是存心要谋害他吗?”

玉旒云看到这位郡主就心里有火:“翼王爷是自己非要进那箱子去的。他是君,我是臣,他要不听我劝告,我能奈他何?”

“你——”愉郡主涨红了脸,“那你现在又忙着封什么将军府?还不快派兵挨家挨户地搜,把翼哥哥救出来?”

玉旒云嗤笑:“该怎么办事,似乎还轮不到郡主来教我。”

愉郡主的脸已经比苹果还要红了,跺着脚又朝石梦泉叫道:“那个谁,石梦泉,你总不会也见死不救吧?”

石梦泉垂下头:他只听玉旒云一个人的号令。

愉郡主真是火冒三丈:“你们都不去,那我去!我就拿我父王的令牌去找九门提督,就是把西京翻过来,我也要救出翼哥哥!”说时,她拧身就朝门口跑。

“慢着!”玉旒云一喝,侍卫就拦住了愉郡主是去路,“皇上和皇后娘娘都留在臣的府内,郡主自然也不能离开。”

“你敢拦我?”愉郡主气冲冲,“你小小的一个公爵,你反了么?”

玉旒云不理她,只向庆澜帝道:“万岁,臣怀疑楚奸在西京聚集,意图颠覆我朝。若不能将其铲除,我朝机密将尽入楚人手中。臣请万岁给臣一道口谕,让臣全权缉拿奸细。届时京城上下,除万岁外,须直接听令于臣,如有违抗者,军法处治!”

庆澜帝在军国大事上一向倚重玉旒云,在此危急时刻对她只有更加信任,当即点头:“朕准了。”

玉旒云顿首:“遵旨——还不快把郡主带到后面去休息?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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