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琳把今天发生的事慢慢捋了一遍,想了想,半晌才站起来直奔主卧,在凌霄死去的父母房间慢慢翻了起来。从家里的装修摆设看来这一家子的生活算是不错,苏琳翻得仔仔细细,很有耐心的找每一个角落。
连床下也没有放过。最后直起腰的时候,三张面额不等的存折,两张父母的身份证连带着家里的户口本和警局医院的证明书,满满的被她摆了一大桌子。
存折上的钱加起来是十四万六千,加上床垫底下两万多的现金,大约是十七万,这些钱哪怕在八年后都不算笔小数目,更何况现在是02年。苏琳拉出自己的书包,把现金用报纸包好,这才一起全放了进去。这些钱着实让她松了口气,父母的保险金还没有下来,那姓赵的警察拍着胸脯说会帮她周旋,无论结果怎样,自己和凌空也总算是有了保证。
将一切收拾好的苏琳现在却不得不面临又一个实事。
无论她怎么逃避,最后都终究要面对。
而现在这张陌生的脸就摆在这里,镜子上氤氲的水汽让一切显得很不真实。苏琳有些微恼地用手拂过镜面,那张稚气的脸便又真真实实的出现在眼前。
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
年轻了七八岁的面容还带着几分青涩,略显凌乱而柔软的长发正湿溚溚地披在肩上,刚刚要长开的年纪,眉眼分明,一笑起来,不算太整齐的牙齿间透着逼人的朝气。凌霄的五官皆是极漂亮的,然而和在一起配着头长发反倒少了那份精致,显得平常了。鼻梁是不同于一般东方人的塌平,倒是极挺,便更生生将她整个面部带得立体起来,也因此抵消了眉眼间的柔和,整个面部的线条也跟着凌厉了不少。
水雾勾勒的是她极单薄的身躯,苏琳在浴室的大镜子前来来回回转着,愈发觉得这副身板简直是干煸的可怜。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但苏琳可以肯定这身体撑死也就九十斤不到,明明已是十五岁,胸前却也只是略微有些隆起,不小心碰到还会觉得很疼,就现在的状况苏琳根本无法断定她是发育的太晚还是以后就会保持这样。
“能活着就是最好。”苏琳摇摇头,对着镜子里的另一个人默默低语,“今天以前我是苏琳,今后就是你了……”
两岁半的孩子已经可以正常进餐。
两岁半的孩子已经用不上尿不湿。
两岁半的孩子已经能准确的明白大人的话,并且能够基本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两岁半的孩子和同龄人一起玩时经常充满敌意,总想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人。
外事问谷歌,内事问百度。凌霄坐在一台联想的老款台式电脑前,一点儿点儿搜着自己可能会用到的信息,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小家伙醒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一睁开眼就哭着要找妈妈,凌霄只得关上电脑,那台笨拙的老式机嗡的一声便黑了屏。
“不哭了,姐姐在这儿。”凌霄一手抱起孩子一边把衣服给他换上,“乖,彬彬早饭要吃什么?”昨晚就在冰箱里找过,有菜有蛋,可凌霄就是不会做。牛奶倒是不少,只是凉冰冰的,肯定不能现在拿给他。
也许是小孩子的记性都很短,也许是太小而无法明白死亡的意义,在经历了昨天的大起大落,只一晚,显然已经恢复正常。听她么一说,凌空果然不再闹,支着头想想,大眼睛眨了眨,小孩儿眼睫毛还挺长,扑棱扑棱的,像只蝴蝶轻轻搔在凌霄心上,有点儿痒。
“姐姐,吃果子……”
“啥?”凌霄愣了下,那神马东西?软软的尾音拉长,分不清是zhi还是zi,随后才反应过来,说的是煎饼果子。
“行,果子,先去洗脸。”说着一把捞起孩子就往厕所带。
“姐姐我尿尿。”凌空扭着身子,两条小短腿来回乱蹬,近三十斤的体重,肉呼呼的小胳膊小腿,凌霄一会儿手就酸了。
“别捣蛋,要不我揍你……哝,尿吧,姐姐看着你呢。”家里是坐便,凌霄把孩子放在地上,在一旁等着他。凌空抽抽鼻子,看看便池,又看向她,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谁也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尿啊?”这小孩儿不会不好意思了吧?
“姐姐,抱……”小孩儿显得有些委屈,眼睛黑的跟玻璃珠子似的,就那么水汪汪的瞅着凌霄,俩胳膊张着扑到凌霄腿边。看这个样,凌霄使劲儿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这二十二年算是白活了,读书都读傻了。三十公分的坐便,小家伙也就八九十公分,怎么可能自己坐上去?
短短的一个早上,凌霄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白痴,手忙脚乱,不明所以,直接颠覆了她二十多年来对自己的认知。
都觉得小孩子可爱,可不带孩子是真不知道有多累。走在路上,一大一小,凌空走不了十几米就闹着要抱,凌霄受不了,被小孩儿累得要死要活,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下一步要去哪儿。
“姐姐姐姐,我要枪!”小家伙忽然挣脱了凌霄,迈着两条小短腿就跑到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面前,把那小孩儿背上的一把近一米长的玩具步枪指给凌霄。那小家伙被爸爸领着,一见他过来忙护住自己的东西,一把把凌空推开,“我的,不给你!”
小家伙本来就站的不大稳,这样一推直接就坐到了地上。
也许男孩子天性间就带着敌意,凌霄没想到自己弟弟也是个不省事的主,刚想发火便见凌空从地上爬起来,啪的一巴掌对着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孩子就扇了上去,这下两个大人都傻了。凌霄态度一变,忙把弟弟抱开,立马低下头去道歉。也幸好对方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哄着孩子倒没跟凌霄计较什么。
“行啊凌小空,还学会打人了你!谁教你的?”凌霄把弟弟放在路沿上,蹲在那儿盯着他的眼睛跟他对峙。
“姐姐,要枪……”许是见凌霄生气了,小家伙又开始磨她,跟小狗似的。凌霄最见不得小孩这样,心一软又放过他了。“下次不许在这样了,要不我真揍你,听见了没?”小家伙忙点头,笑的比谁都坏。
这,谁谁谁他亲娘四舅奶奶的说小孩儿天真可爱了!!?
凌霄心里那个气啊,这死小孩儿就是故意的。
“行啦,别委屈啦,剪头发去,让你这么一闹我差点儿又忘了。”
本以为把他摁在那儿理发又得费半天劲,谁知这小家伙却并不像网上讲的那样怕剃头,反倒是四仰八叉的一靠,跟大爷似的闭着眼睛享受吹风机的热风,弄得那理发师直夸他有范儿。
“你看着剪就行,最好短点儿利索点儿。”凌霄一边摸着小家伙的秃瓢一边跟理发师说话。
那理发师还是八年前的样子,二十出头,挺精神的一小伙子,听她一说忙递给她一本杂志,“小妹妹,要不你选个发型,看喜欢哪个。”02年的理发店还不像几年后那样清一水儿的全是帅哥,逮着个女的就叫美女,覆盖面之广令人极为汗颜。同样的店同样的人,带着浓浓的邯台味儿,转载八年光阴,今昔如昨,连带着凌霄心里也跟着舒服了不少。
“不用,我就要短点儿,就你这样就行,把脖子后面的头发用推子推上去,怎么清爽怎么来。”
“可我这是男生的发型啊?”那理发师特意又在镜子里看了看他的头发,寸长,脖根处剃得很短,基本上层次全在上面。
“没事,照着你的剪就行。”凌霄摆摆手,对自己的头发并不在意,按自己现在的脸型五官,留短发也许更合适,更何况,她不认为自己这段时间有功夫去打理这头长发。
理发师终于确定了发型,便爽快的拿起剪子,指尖飞舞起来。
“姐姐。”在一旁老老实实坐着的凌空忽然坐不住了,扬起小脸看她,“妈妈嘞?”
凌霄愣了一下,猛地对上他的眼睛,差点儿眼泪就掉了下来。“妈妈啊……”凌霄扭过脸来,对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很是柔和,“妈妈和爸爸去别的地方上班了。”
“那啥时候回来?”
“下了班就回来……彬彬乖,还想要枪不,那么长的大枪。”说着从衬布里掏出手比划了一下。
“那——么长!”小家伙笑的咯咯的,也学她使劲儿张开胳膊。凌霄笑笑揉揉他的脑袋,青黑头皮上锃光瓦亮,发根扎的手有点儿疼,凌霄强忍着酸意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让这小孩儿受半点儿委屈。
理发师低低一声惊叹,骤然减慢了手里的速度,推子嗡嗡作响,正进行着最后的修理。
“阿杰,你快过来!”那理发师熟练地帮她吹去头发,听声音像是极兴奋。“你猜猜她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凌霄满头黑线,不由得抬起头看向镜子,谁知一看之下,也愣了。
长短发的凌霄差别太大了。
头发已没有了刚才的飘逸,反而是一头柔软,略显凌乱而答在额前的蓬散短发,配着凌霄那并不柔和的鼻梁,糅杂在一起,却恰恰将五官的精致毫无分差的勾勒了出来,下巴尖尖细细,一双大大的杏眼半掩在刘海下,下身是t恤勾勒出略显单薄的身躯,乍看之下,宜男宜女,又加上凌霄本身声音有些低,便更难以让人分辨出来。
自05年李宇春走红以后,中性美逐渐成为一种时尚。但凌霄的中性却又是不同于她的,就像是漫画里走出的美少年,纤细而柔静,换上头长发就是女生,任谁都不会认错。
“小姑娘我告诉你,以后就剪短发,五官的优势全突出来了,下次来一定要找我……”那理发师在一边喋喋不休,不时有人走过来看她,啧啧两声,然后再问好几遍,真的是女孩儿啊?凌霄受不了像猴子似的被人围观,匆匆忙忙结了帐抱着凌空便跑了出来。
五月的微风打在颈后,脖子处空落落的,那感觉,有点儿奇怪。
再往前是银行,凌霄攥了攥书包带,昨晚已经把今天要干的事列了出来,一条路顺下去,最后拐到商场给小家伙买枪去。
银行里还没有叫号机,好在将近中午,人也散的差不多了,凌霄找了个没人的窗口,把凌空放在凳子上,自己站在一边。
“小弟弟,请问你需要什么服务?”坐在玻璃后面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儿,看到凌霄,嘴角刷的便有了笑意,标准的37°,正露出八颗牙齿。
这话说得太有歧义,凌霄眨巴着眼看看凳子上的弟弟,又迅速扭过头去扫了眼自己身后,终于确认那人是在叫自己。“啊……我,我想问一下存折能不能改密码?”
“可以啊,你只要拿着身份证来就行了,我帮你改。”
“可是我不知道旧密码是什么。”凌霄轻咬着下嘴唇,把昨晚塞到书包里的一摊东西放到凹槽里,“存折是我爸爸妈妈的,这是他们的身份证和我们一家人的户口本,你看这样行吗?”
“这……”那小姐显然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犯难了。“我们没有这种规定,一看你就是未成年人,但是偷改父母的存折密码……”
“还有这个……这是我父母的医院和警察局开的的死亡证明。”凌霄本来并不想把这些拿出来,可毕竟是十来万,到时候银行一查还是会查出来,定是会浪费不少时间。凌霄的声音很低,巴掌大的小脸儿上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的那业务员心里一软,听了她的话,刚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把那些材料拿过去,脸上已经很尴尬。“小弟弟你等等,我去问问行长。”
一个称呼,凌霄脸又垮了。
等了约十来分钟才见她出来,后面跟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藏蓝制服,凌霄猜这应该就是他们行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