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自嘲的笑笑,不禁又想起前世养父残疾那会儿养母去借钱那些亲戚们的嘴脸,这样的人无处不在,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生活,生出来,活下去,然后成为钱成为房子的奴隶,在这些追逐中渐渐迷失自己的本心,变得像城市的钢筋水泥一般,麻木而漠然。
“我也不想跟他们闹翻,他们要是懂得收敛点儿大家凑合凑合就过去了,也断不会到这种地步。不过就是看我们俩小觉得好欺负罢了,我要是一回给他们欺负了去,以后也就再也没人把你当个东西了。”按真实年龄算,凌霄和赵睿其实差不了几岁,虽看不出他的家世如何,但这人给她的感觉总是不差,彬彬有礼,又没有深淫厚黑之道,像这样的人环境使然,也难怪会对她亲戚们的行为感到诧异了。
“呵……说得跟见了多少人似的,你才多大?”赵睿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只得敷衍两句笑笑过去,“那你弟弟呢,带孩子可不容易……”
“不容易就不容易,他已经没了爸爸妈妈,我不能让他也没了姐姐,别的小孩儿能有的我怎么的也要给他,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了,再不容易也得把他好好养大!”凌霄揉着小家伙光秃秃的脑袋,连想都没想,说得斩钉截铁。
“姐姐……”小家伙转转脑袋,被她摸得有点儿不适,凌霄微笑着蹭蹭他的脸,一阵满足。
赵睿坐在对面,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在一边看着,听到后面却有了些心心念念的味儿,恰有人此时推开了包间的门上菜,这才掩饰了一时的尴尬。
“我,去趟洗手间……”
“哥哥,钱我已经付了,就在前台压着呢,多退少补。”凌霄笑着提醒他,嘴角漾着,便又有了些不着调。
两套房子拿下来的时候,凌霄手里只剩了七万左右,那房子并没有租出去,除了赵睿,没多少人知道这些现在是她的。
一个月总是过得太快,三十多天里她做饭已算是有模有样,凌空又重了两斤,小胳膊小腿跟藕似的,凌霄打量他的时候总在想俩人到底是不是一个妈生的。小家伙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还有过爸爸妈妈,却越来越粘她,两人乐乐呵呵的该干嘛干嘛,一点儿都没有相依为命这个词本身表现出的苦楚。
她们那年毕业时正好赶上sARs横行,市里停课太多,中考也就只考了语数外三门。而现在,凌霄要面对的是加了文综和理综四门课程的考试。文科的历史政治倒是没什么,刚考完研究生,这些东西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小case,英语更是没问题,所以要重点复习的也就只剩了偏理科性的东西。
凌霄高中时文理分班学的便是理,逻辑思维倒是不差,也从没说有过偏科,上一世在大家眼中很是神秘的一中现在在她看来,也不过只是个略高点儿的门槛罢了。可是她心里也同样有道坎儿,那是别人无论怎样都不会知道的,潜意识里,不知是不是因为易川的关系,她总会想到原来的凌霄,然后会不由自主的去比较。这种自尊从前一世一直延伸到现在,哪怕前世她也只有22岁,她的阅历和心态还不足以让自己将这种烦躁踩在脚下。于是凌霄时不时会暗示自己,绝对不能比她差。
一个月下来易川林林总总每天都会有电话报道,凌霄刚开始以考试为借口敷衍了几次便再也没有接过,已经给了他机会,凌霄自认为对他已算是仁至义尽,断就要断的干干净净,吃着碗里瞧着锅里那样半吊着也不是她的性子。
2002年的6月7日,当很多人还沉浸在中国对战哥斯达黎加的败北之中,并期待着明天对阵巴西能够少输几个球的时候,邯台市的中考亦在近30°的太阳下如火如荼的展开。
凌霄被分配到了16中的考场,和自己住的地方隔了大半个邯台市,哪怕是打的也要四十来分钟。昨晚明明跟凌空说得好好的,自己去考试,他老老实实在苏家呆着,谁知早上六点不到小孩儿自己就爬了起来,迷迷糊糊的说什么也要跟着去,凌霄的手伸到半空,一股气压了半晌才把它收回来,一把捞起他,狠狠磨牙,“行,等我考完再跟你算账!”
这话威胁的着实没有一点儿重量,小家伙吃准了她,直到入考场前才别别扭扭的爬回自己的小车里,一边糯糯地说着姐姐好好考,别忘了考完给我买好吃的。
“那阿姨,他就拜托您了……”凌霄看看表,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边往里赶便跟康月巧道谢,还不忘再看凌空一眼。
“没事,你快进去吧,别晚了……孩子考试也不知道回来看看,这都怎么当妈的……”康月巧看着学校门外比考生多出数倍的家长,嘴上轻叹,愈发觉得这孩子可怜。
凌霄装作没听见她后面那句,深吸了口气,终于随着人流走入考场。
场景是如此熟悉,那种安静针落可闻,连呼吸声里都透出紧张,凌霄仔仔细细把东西检查了一遍,再次闭目。若是看得仔细,定能发现她眼圈下依然泛着的淡淡青色,一个月以来,除了吃饭洗澡,凌霄每天都是拼了命的学习。每天标准的四个小时睡眠,超过十六个时辰的学习时间,只要一坐在那儿,雷打不动。
凌空就坐在她边上,家里所有的玩意儿都被他拆成了一堆破烂,被忽视的久了烦了偶尔闹闹脾气,被凌霄眼睛一瞪又屁颠儿屁颠儿的爬回地上,继续祸害家里触手可及的小东西,仿佛刚才哭闹的不是自己,忘性之大可见一斑。
凌霄走进教室,不大的考场只有四十个座位,承载了前世今生的恍惚感接踵而至,考场的肃穆让她微微有些兴奋起来。凌霄现在唯一的优势便是多活了几年,她有自己的学习方法,便更易整理出适合自己的知识脉络。只是面对那些看起来似乎很熟悉的公式题目年代意义,凌霄却一点儿都不敢马虎。那些重生后随随便便赶上大考,复习个两三天就能轻松夺冠的人都是里的,太过遥远,凌霄不具备那样的聪明才智,也没有什么异能,所以她能做的,便是静下心来,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把最后这道坎完美的迈过去。
只要定下了目标,便没有什么能打倒她。
临考前十五分钟,气氛随着老师的进入,考场的空气再次被压缩,每个人狼一般盯着他们手中的卷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一人拿着张A4的打印纸从边上开始核对照片,待走到凌霄身边很诧异的诶了一声。“同学,这是你?”
凌霄偏过头去看那照片,一寸大的的黑白墨迹中勾勒出的是个长发女孩儿,微微笑着,眼中透出半分疏离,是她先前交上去的一张免冠照。于是抬起头来,很礼貌的去回答他,“是我,老师,我刚剪了头发,可能会有点儿变化。”
那老师又来来回回核对了好几遍,生怕出什么差错,直到最后才小声嘀咕两句,“我还差点儿以为是龙凤胎……”
凌霄给了他个善意的微笑,并不在意。
没有空调,头顶的九个吊扇被开到最大档嗡嗡转着,除了广播里不断重复的电子音,再无他声。跟着既定的程序走完,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凌霄微微挺直了脊背。“邯台市二〇〇二年初中毕业考试暨高中阶段统一招生考试语文试卷”的标题缓缓出现在眼前,战斗打响……
我们分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甚至不带半分疑问,凌霄的几个字像一根根钉子钉死在空气里,透过电波与空中纵横交错的信号,几乎是有些扭曲的传播过去。短短八个字,和当年他给自己的字数一样多,那些被称作命运的弧线兜兜转转,不时重叠而起,错综相杂。
中考两天半。
尽管考得很轻松,凌霄停笔的时候依然是被热出满头大汗。薄薄的t-shirt紧贴在身上,背后是一片深深地印痕。
学生密密麻麻的挤在校门前,兴奋的失落的,和两天前的场景简直是极鲜明的对比。门外等候的家长似乎比第一天还多,比肩继踵而在。已下来了十几分钟,学校还是没有开门放人的迹象,凌霄找了个树荫站下,微微垂眸,在一片沸腾的人声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嫂,子?”有人拍了拍她右肩,凌霄转过头去,是个不认识的男生,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一笑一口白牙。“哥说你在这边儿考,果然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人见她回头,倒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挠挠头。
这称呼让她眉头一皱,而后才反应过来,这人该是易川的哥们儿,只是以前没怎么见过。“考得还行吧?”
“呵呵,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混个初中毕业就不错了,随便考考我爸到时候掏俩钱儿哪儿不能去……”这人说起考试显得并不在意,依旧是大大咧咧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凌霄这才装作不经心的打量起他,正是时下学生最讨喜的品牌,一身耐克,看料子应该是正品。
“他让你找我?有事吗?”
“对了,看我光说着又忘了,嫂子你怎么没带手机?”这人说着一拍脑袋,忙拨了个号递给她,没心没肺的。凌霄接过拿手机,见上面联系的正是被他称作哥的人。电话刚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凌霄放到耳边,不期然便听见易川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
“橙子,找着了没?”凌霄听这话有些诧异的抬眼看了眼那男孩儿,没想到一米八多的个子竟然有这么个外号。
“我是凌霄。”
“~~老婆啊,你怎么没带手机,我一出来就给你打电话……”那头的声音顿时有点儿小委屈,凌霄一下子就想到了凌空,不禁微笑起来。
“考试又不让开机,你找我有什么事?”
“当然有事,老婆啊,咱都一个月零七天没见了,这都考完了咱爸也该让你出来了吧?”
凌霄顿了一下,眉头蹙起,放在腰部的左手慢慢攥成了拳。“易川,你考的怎么样?”
“你说呢?你老公我一出马什么东西拿不下来,放心,一中没问题,来叫声老公听听。”话筒里传出几声笑闹,凌霄猜想该是附近有认识的人在。有人模仿女孩儿的声音细声细语的在话筒旁喊了声老公,那边顿时闹作一团。
考得很好。凌霄终于放下心,攥着手机的右手微微冒出汗来,她擦擦手,换了个姿势,然后她听到自己几乎是以最郑重的声音说到“那么易川,我们分手。”
嬉闹声戛然而止。
易川就站在马路边上,手机的扩音功能开着,这句话清清楚楚的传出来,连带身边四个等待一起庆祝的哥们儿们,集体呆了。易川看看手机,又看看旁边的人,愣了半晌这才磕磕巴巴的问他们,“她,刚才说,了,什么?”
“哥……”有人上前拍拍他的肩,大家识趣的四散开,“嫂子肯定跟你开玩笑呢,有什么误会你跟她解释清楚……”
易川一把关上手机的扩音,脸上终于有了丝慌乱,刚刚考完的喜悦像是被泼了盆凉水,六月初的天气,冻得人骨子里发寒……“老婆你听我说,刚才是他们在开玩笑,你别当真,我这儿真没什么女人……”
“易川,我没误会你,我们分手,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凌霄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六月里连风都是热的,她说不出现在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情,终于说出了口,心里轻松了不少,却也跟着空下去不少。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凌霄感受着拂面而来的热气,这段感情,不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终于画上句号。
“煊煊你考傻了是不是?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易川慌了手脚,明明之前的感情比三角形还稳定,可是五一回来,她便开始避着他,电话不接面也不见,他以为是快考试了压力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