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兴言并不逼她,也不开门,只是让凌霄靠在自己的怀里,暗暗叹了口气,“没关系,若是里面遇上什么事自会有人帮你,别怕。”说着慢慢拾起她一条手臂,自车中拿了个盒子出来,打开,是一只男士腕表。
表盘极为简洁,通体的碧绿,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周边是一圈镶钻的刻度,而面上却可以看出微微磨损的痕迹,带在手腕上,沁凉,却十分沉重。
凌霄并不知这表的价值,也只当他是觉得自己手腕太空才随意加上的,并未在意。听了他这话心才跟着放了大半,语气里跟着放松不少,“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
“嗯,不会。”段兴言看着亮晶晶的眸子,心里竟也跟着一下子便安定下来。
是的,他不会。
凌霄深吸了口气,自有门童过来替他们遮了车牌拉开车门,今儿到了不少媒体,虽不一定会被放进去,但围在门口闪光灯却是在不停的工作,这样的场合段兴言自然不易露面,便没有下车。
“晚上来接我吗?”
段兴言微微眯起了眼睛,狭长的双目中仿若敛入寒星,就连话里也透了几分没落,“晚上你不一定会希望我来接你。”
凌霄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转了状态,忽的便又想起他先前说的‘我只是个演员’,不由释然,“我也只是棵杂草,你看,即便进了宫殿,还是根杂草。”
你的身份也许在这些所谓上流人眼中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戏子’,可是对我来说,你是段兴言,独一无二,没有人能取代。
段兴言自然听得出她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凌霄是想歪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笑容的扩散,那笑意直暖进人的心底,这一瞬间,凌霄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什么,破了。
“进去吧,如果晚上希望我来接你,给我挂电话。”
如果,过了今晚,你还想再见我的话。
段兴言待车门关上也没有迅速离开,他靠在车里,车外的人看不清他的样子,而他却能看明白每一个人的表情。这些年里,他下了多少赌注,可却从未像这一次,他看不出自己的输赢。
凌霄,不要让我失望
融润的夕阳中,男子眼中的寒芒一闪即逝。
拜段兴言的车子所赐,凌霄普一下车,便吸引了门前所有人的目光,不仅是客人,连带着相机与媒体,瞬间静谧一片。
十五六的少年,高调却并不张扬,也不知是哪家小公子,身边没有一人跟随,只身站在司家的大门口,带动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上流社会的圈子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交集,见了面打声招呼,凡是见过的脸孔根本就不会陌生,可是她一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认定,根本就未曾见过。但这并不妨碍大家的礼仪,许是哪家刚刚刚回国的继承人,也有可能并非江北的世家,于是每个人仍旧含笑点头,既不突兀亦没有失了礼貌。
凌霄笑着便已做了回应,段兴言几日的训练已经玩完全全收了成效,内敛的气质,毫无瑕疵的家教,衣服与若隐若现的零碎的点饰弥补了她刻意做出的不足,段兴言以这样的方式将她丢下,今夜,如果她能从容应对,那便能真正走出自卑。
站在这里,凌霄才真正明白过来,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自己。
凌霄扭过头去,段兴言的车子依旧停在原地,她看不见他,却知道,他一定在看着自己。忽然心里便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也许我真的,爱上他了。
她对着天地间夕阳下的那辆车子,喃喃自语。
有种心情,瞬间便填斥进来。
这份认知并未带给她多大的惶恐,几个月下来,段兴言的不断试探与靠近已经完全打消了她任何的不知所措,就像是最自然的水到渠成,她忽然明白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其实已经走出一半路……他一直都是最好的向导。
凌霄站在司家大门前,身边是三三两两穿行而过的人,今天她迈进这里,便是宣告了一种新生活的开始,不论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这是她自己的路。
我会与你,站在同一个高度。
这份愿望带出了她从内由外的自信,凌霄没有再回头,而是极为镇定地走向那大门,夕阳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少年单薄的身影落入多少人的眼中,昂头,定格。
尹平折就等在大门口一一接待,几乎是凌霄一下来便看到了她的打扮,老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像被照片定住一般,瞬间便僵在脸上。
但毕竟是见了多少大世面的老人家,在凌霄走过来的时候他脸上的僵硬已经全然消失不见,紧紧上前走了两步,这才恭恭敬敬半弯下腰去,“凌小姐,里面请,老爷在等您。”
“尹叔,麻烦您了。”说着便随他进了大门。
尹平折在这儿站了整整一个小时,便是最有分量的也不过由他带了一段路便被下人引走,却不知这少年到底是什么身份,能来这儿的哪个不是人精,几乎是一下子便明白过来,尹平折是专门来等这个人的,于是看向凌霄的眼神,又多了两份探究。
凌霄之前来过两次,这却是第一回真正进来。司家主宅的装潢让她有些目不暇接,为了不给人留下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印象,凌霄强迫自己尽量目不斜视,不要一开始便丢了份子。大厅里已经进来不少人,数百平米的一楼完全被布置成一间宴会场,有不少人穿梭其中相护打着招呼,尹平折的速度开始变慢,他带着凌霄从门口穿过然后慢慢走上二楼楼梯,给了这里面每一个人看清她的时间。
里请帖上的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跟着尹平折上楼,凌霄有点儿不明所以。
“凌小姐,请进。”尹平折开了拐角处最大的一间门,一排巨大的书架便映入眼帘,这该是老爷子的书房了,凌霄半垂下眼,指尖半嵌进手心。
“老爷,凌小姐到了。”尹平折说完便替两人掩了房门,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口,对谁都是彬彬有礼的笑着,却没有人能靠近一步。
“司……老爷子,您好。”
“坐吧,别站着。”凌霄这身打扮同样让他眯起了眼睛,再看向她的眼神,就又有了分不同。“怪不得阿珏总说你像个假小子,今儿来爷爷的生日宴也不愿换上女装啊……”
真真假假,似是在开玩笑,却又像是带了几分责备一般,语气亲善,就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小辈。明明是第一次见他,凌霄却是一下子便感觉到了他的善意。
只是摸不透他这话里的意思,便只得装傻,“反正司南珏就没把我当女孩子看过。”说着吐了吐舌头,显出两分局促不安来。
这般小女儿的反应又让老爷子笑了起来,却是怎么看她怎么觉得满意,便也没有去深究她今儿这身衣服的意思,毕竟凌霄从未穿过女装他是知道的,虽然和想得有了些出入,但仍影响不到他的好心情。
毕竟是第一回见面,这样的氛围下又不适合提及司家老四前一阵子的事,两人在屋内并未说多少,即便是说也是围绕着司南珏,凌霄从进屋就觉得很放松,对方甚至没有给自己造成任何压力。于是便应邀慢慢把司南珏未出国前的事挑着说了两件,老人听得津津有味。
宴会很快便开始了,尹平折从门外轻敲了三声,门被推开。
“老爷,时间到了,请您下楼。”
“好,该走了,来凌霄,跟爷爷一块儿下去。”司东屿直接把自己的称呼改了,右手跟着就曲在自己腰间,示意凌霄挽住。这动作仿佛是不经意间做出的,一般人都会顺着他这手势将手伸进他的臂弯,由他带着下去,没有任何不对劲。
凌霄却犹豫了。
她今天这身打扮是刻意将自己变成了男性,但司东屿的动作却明显是挽着女士下楼的姿势,若自己真是顺着他做下去,今儿这衣服,便穿得再无意义。
凌霄笑了笑,也只是愣了半秒,却仿佛根本就未曾看见他这动作,从椅子里站起来以后便一只手托上老人横起的小臂,另一只手固定上他的上臂,就像是真真扶着一位老人下楼一样,动作不分男女。
司东屿的笑容加深,眼底冰凉。
生日宴已经开始,楼下来了不少人,从一出门便能看到下面来回涌动的人潮,珠光宝气,晃得人眼晕。两人一出现在楼梯口下面嘤嘤嗡嗡的声音便减了大半,很快鸦雀无声。上百道视线齐刷刷汇聚到了一点,打在她身上,已经是赤/裸/裸的好奇。
凌霄指尖跟着就抖了一下,这一刻,段兴言的意思自己才算完全明白过来。
若是今儿穿了女装这么跟着老爷子下来,一个毫无背景又没有任何让人注意的特质的人站在这里,便只能说明了一个问题,这是司家选出的媳妇。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使司家什么都不说,大家心里也会留了这么个底子,到时候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纵便是假的也会成为真的了,而到时再反抗,就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差点儿就着了道。
凌霄半垂下眼,及时掩住了里面的责备与略微的厌恶,差点儿就又被算计了。
这一幕不知惊了多少人的眼,而其中最为惊异的却是司家人,不断有人过来询问这少年是谁,几人支支吾吾,却是真的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司北铎几乎捏碎了自己手中的杯子,别人不认识凌霄,他确是见过的,仿佛一嘴巴子扇到自己脸上,愣是半晌都没冒出一个字来。
“老四,你们家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方家大少爷跟着就凑了过来,正是上次和司北铎一同灌凌霄酒的人。此时眼睛也直勾勾盯着正从楼上下来的两人,嘴巴张得老大。
“我他**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司北铎低低啐了一口,眼中意味不明,“上回阿珏因为他的事离家出走,害得我被禁足了一整月,冤家路窄,哪儿冒出来的小咋种”
“江家大少爷到——”门口拖了长音的报名声再次响起,这种宴会一般都没有这样的安排,但若真是极重要的人,还是免不了这一句的。
果然,话一说完便见大家的目光移了准头,凌霄顺着人们的视线从半空望去,唯见一面色苍白的青年带着个低胸晚礼服女子走进来,正是当红歌星旭艾薇。二两人身后跟了个两米多高的男孩子,目不斜视,仿佛别人的目光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江子离仰起头来,对着司东屿微微点了下头,视线便移到了凌霄身上。
不带恶意的……探究。
男人脸色近乎苍白,却又不像是得了什么病,一双眼睛尤为引人瞩目,当它攫住人的时候,就像一匹孤野的狼。
很危险的男人,这是凌霄的第一感觉,尽管他眼底对自己并无恶意。
“子离”司东屿眼中闪过略微的诧异,很快便恢复了一副慈爱张哲的面孔,但步子明显是加快了两分,语气里更多的是惊喜。
“司伯伯,家父今儿身子不适,让子离过来赔罪了,还望伯伯不要怪罪。”尽管嘴上这么说着,但面上却也不见谦卑,他站在原地步子并未移动半分,仿佛等对方走过来是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
司东屿和凌霄这才从长长的楼梯上下来,看样子老爷子并不介意他的失礼。凌霄终是明明白白感受到了段兴言口中豪门三六九等的划分,越是接近这样的圈子却也越是看得清晰。司家在江北已算是一等一的家族,而今看众人这态度,想必江家要更进一步了。
凌霄不动声色的慢慢打量江子离和他身后的大块头男孩儿,尽量掩去自己眼底不和年龄的思虑。
“不怪罪不怪罪……”司东屿心情显然很好,也不在意他的敷衍,本是就没想着能请过来,而今他一到,不知是为自家长了多少脸。“江老的身体没有大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