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纷‘乱’的思绪掠过心头,最后全部归于沉寂,惟独一颗晶莹剔透的道心浮于识海。
陆尘潇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他站起身,湿漉漉的灰‘色’道袍贴在身上,集齐不舒服。陆尘潇微微施法,就将水汽烘干——筑基之后的最大好处,便是法随心动。以书法喻之,练气期的法术就如同临摹,一撇一捺容不得半分失措。而到了筑基期,就可以自己独立写字了,虽然碍于道行,可以施展的能力不多,但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同时,这也是非常关键的一个时期。
不知有多少修士,因为转不过练气期施展法术的惯‘性’思维,在此阶段原地踏步到元寿耗尽;又有不知多少修士,因为不知自身极限,胡‘乱’施法,最终导致修行路上出师未捷身先死。
此等隐秘,散修不知,魔修不惜。对比而言,反而是正道之人成材率更高。但养德不易,且金丹之后时有死于战斗的修士,最终修为拔尖者反而和各大势力持平,但中坚‘精’锐却从未缺过。
陆尘潇夺舍之前,已经走到元婴后期,对于筑基种种,自然了然于心。
此刻,他注视着眼前的一白袍雪发道士,沉默不语。对方也一言不发,可怕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陆尘潇倒不是讷于口舌,但当一个再长袖善舞的人,刚刚围观了一场狗血大戏,再和其中的主人公之一面对面,此人刚刚救他一命,按照局势发展,拿到了天魔咒法的陆尘潇,应当是对方心生爱慕之人——可问题是,他和对方根本就不熟。
谁能教他,这个时候该怎么打招呼?
陆尘潇沉默地看了对方几秒,扭身,脱衣服,检查身体——虽然这个时候想到这个问题有点迟,但此时此刻,之前躁动的‘阴’虫平静了下来,此外,他刚刚不符合常理地从练气四层直接突破筑基。这个时候,作为一个不纯洁的男人,陆尘潇应该怎么想?
余琏看起来好像更尴尬了:“……我什么都没做。”
“真的?”
“真的……只是渡了一口真元过去而已。”余琏自相矛盾地说。
陆尘潇下意识地想接着问,怎么渡的,随即他就意识到,既然没有破|身,那么这个答案就很简单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余琏盯着陆尘潇无意识地做完这个动作,目光微微沉了沉,不自然地转开了。
“事急从权,略有冒犯。”余琏顿了一下,“……抱歉。”
陆尘潇不明所以地瞅了余琏一眼,他本身就有龙阳之好,对于男男情|事并不介意,只是争强好胜心作祟,不愿居于人下罢了。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自然就无所谓了。
况且,余琏虽然不是陆尘潇喜欢的那一种,但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对方长得不好看,对比自己豆芽菜的模样,也许占便宜的人是他也说不定。
“咳。”陆尘潇清了清喉咙,“也许我们有些事情需要商榷?”
……
数日后。
首阳山山脚下,濯剑台上,几十个年轻的太衡后辈聚集在一起,排成纵队。虽然彼此的目光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雀跃,但彼此之间静谧肃立,只有风吹衣动的声响。今天,他们将搭上云舟,前往五仙‘门’。
陆尘潇和太史飞鸿自然也站在其中,只是陆尘潇不愿意引起注意,非但没有宣传自己突破筑基一事(虽然他自己认为,这个突破了比没突破还糟糕),而且还尽量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太史飞鸿不明真相,很自然地跑到角落里陪他。
站在台上的带队道士,道号长鸣子,陆尘潇和他打‘交’道不多,但对其印象深刻,委实是他的道太有特‘色’了。他是陆尘潇唯一见到,把“剑”诠释为“战场武器”的剑修——与其说是剑修,但阵修的特‘色’更加浓厚一点。也正因如此,众人都知道他对战场列阵别有情怀,所以整个广场山的新晋修士们都站的整整齐齐。
长鸣子也一脸严肃地站在台上,他的衣饰很特别,很像是凡间作战的将领,杀伐之意扑面而来。他和钟潜‘交’谈了几句,随后,目光就落在了陆尘潇身上。
陆尘潇感觉如芒在刺。
长鸣子动了动嘴‘唇’,声音却像是响在了陆尘潇耳边:“你就是陆尘潇?”
无需对视,陆尘潇也知道对方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如果真的只是一位前辈对后辈的关心也就罢了,但陆尘潇很清楚的知道,这是出于对于谢庐溪的双修道侣的八卦之心,少不得之后和一群为老不尊的修士唧唧歪歪一顿,他就顿时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倒胃口。
表面上,陆尘潇还是故作不知地回答:“正是。”然后,他没忍住,毕恭毕敬地“讽刺”了一下,“前辈可有事吩咐?”
长鸣子很明显顿了一下:“李洄鱼之前很看好你,不要让他失望。”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明显是触及到了某些让人伤感的事情。
话是假的。但感情却是真挚的。
陆尘潇对这种真情流‘露’完全手足无措,僵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反应。如果说他对李洄鱼毫无感情,也不是真的,但这种感情远远没到感怀伤心的程度。最终,他只能干涩地点点头:“定不负使命。”
长鸣子略微颔首,便不再注意陆尘潇了。
陆尘潇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放松的有些太快了。
清空之上,雷声乍响,一道淡白‘色’的直线冲天而起。陆尘潇甚至能感觉到自身剑台之上的剑身虚体都不由与之共鸣,不由‘色’变。素素离世之后,谢庐溪修为又‘精’进了不少。这个发现让陆尘潇忍不住磨了磨牙。
片刻之后,凛冽冷清的剑修就站立在台上,道袍随风鼓‘荡’,剑气跌宕。台下众人发出了几道小小的‘抽’气声。不管修为如何,谢庐溪的外貌和气场,绝对镇得住场子。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中浮起,陆尘潇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了——他这是在夸谢庐溪吗?不行,他们明明是仇敌,诸恶老祖绝对要坚定反对派立场!
没错,脸好看有什么用,架不住谢庐溪前世他看上了素素的眼瘸啊!
陆尘潇这样唾弃着,却忘了,在素素记忆中她和金鹏从来没有两情相悦过,如果真要论眼瘸的话,反而是余……咳咳。
见到谢庐溪前来,长鸣子刚刚稽首,正打算说话,谢庐溪就一个晃身,晃到了陆尘潇面前,这回,即使陆尘潇再想成为人‘肉’背景,也做不到了:“前天我曾经传你到山上一叙?”
谢庐溪的声音平和,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对话。但从他急迫的举动中,陆尘潇品味出了一点异常的情绪,他很明显地感受到谢庐溪的慌张,那些细微的‘波’动,和他以往的冷清鲜明的对比,就像是白纸上的墨渍一样清晰可见。
但那日的真相,陆尘潇绝无可能和谢庐溪直言,他用了几秒打了腹稿,回答道:“就是鼓励指点了晚辈几句,希望我在比试中努力。”这话说的和废话没什么差别。
换一个人老成‘精’的修士,大概就会看出陆尘潇的言不由衷。
但谢庐溪看起来像是相信了:“是吗……那么,你在那时候看见小绿了吗?”
“小绿?”那是什么?
“白‘色’的鹦鹉,你见过的。”
“……”陆尘潇那一瞬间被谢庐溪的取名天赋震惊了,那杂种鹦鹉虽然血统不纯,但你看到它有一根绿‘毛’吗?而且,陆尘潇绝对不相信,以素素的‘性’子,只会动一只鹦鹉,但谢庐溪你的关注点到底落在哪里?
震惊之下,陆尘潇的话就有些失当:“当日未曾见到过……不过,那天也没见到前辈的剑。”
“哦。”谢庐溪明显还在焦虑他的鹦鹉,回答有些轻飘飘,“剑也不见了。”
“找到了?”
“还没有。”
陆尘潇忍不住替他着急:“为什么还不去找?!”
谢庐溪显然没想打,陆尘潇居然有勇气吼他,不由惊愕地抬眼瞅他。陆尘潇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线了,正在想借口弥补一下的时候,又听见谢庐溪轻轻地解释:“刀剑不过兵器罢了,心中有剑,手中有无,与我无碍。而小绿……是友人,自然牵挂心上。”
“与鸟为友,实在罕见。”陆尘潇最后干巴巴地回答。
谢庐溪不以为意,点头安抚道:“心诚以‘交’,你我日后亦可为佳友。”
这句话直译过来,就是:少年我看好你,努力一把,我还是可以把你和鸟相提并论的。
陆尘潇脸当时就黑了,他觉得谢庐溪把自己和一杂‘毛’鸟儿相提并论,实在是侮辱。但谢庐溪语气真诚,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修为到了他这种程度,却是是举手投足都符合本心本意的。陆尘潇心知他确实是如此认为的,但抑郁之情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
他再次确认了自己和谢庐溪八字不合。
最后,陆尘潇转开了话题:“出发时辰马上就要到了,谢前辈准备……”
“嗯。”谢庐溪似乎也终于想起了这一茬。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情绪似乎有些起伏,“那我先忙了,你也努力。”
“谢谢。”陆尘潇说得格外咬牙切齿。
谢庐溪没有在意陆尘潇的小情绪,他很快和长鸣子确认了一些细节。长鸣子从储物袋中掏出一艘通体莹白的小船,往空中一抛,小船见风而长,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十来仗长的巨船,足以容下近百人。众人按照次序上船,总有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陆尘潇身上。
如果说长鸣子的关注还是不动声‘色’的,而谢庐溪的注意那就是堂而皇之了。陆尘潇注意到有些人在窃窃‘私’语打探他的事情。太史飞鸿从几个议论的人里挤过来,对陆尘潇打趣道:“阿潇现在成了比试热‘门’人选了,连无上剑都看好你了呢。”
这言词有种说不出的酸涩,都有些不像是太史飞鸿的话了。
陆尘潇忍不住上下端详了一下,确定太史飞鸿还是太史飞鸿——还是真心为陆尘潇高兴,但高兴之余的忧愁也是真实的。他再一转念,没有奋斗之心的主角不是好主角,就把这种情绪当做嫉妒后即将勃发的奋斗了:“相信我,这次五仙‘门’之战,你才是众人瞩目的主角。”
“噗。”太史飞鸿被逗乐了。
“要打赌么?”
“不用了,我相信阿潇。”太史飞鸿说着并不相信的话,手指却忍不住捏住了“勿疑阿潇”的纸条。太史飞鸿的情绪确实不太对劲,但对于陆尘潇的羡慕嫉妒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更多的,是他感觉到陆尘潇和谢庐溪的对话,完全把自己隔在了外面——
就好像一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突然其中一位,发现另一位还有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一部分世界的那种酸涩的距离感。这种情绪来的幼稚,但安抚下来也是极为简单的,只需温和地肯定对方对自己很重要,即可破除。
但从陆尘潇对太史飞鸿的记忆做手脚开始,陆尘潇隐瞒的事情越来越多。这种隐瞒,除了对剧情的潜意识抗拒之外,还有陆尘潇高居魔尊之位多年所塑造的优越感,这些情绪看不见‘摸’不着,但彼此对待地位完全不对等的态度,终究是在两人中间刻出了细细的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