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急着追赶讨说法的宫千世没注意脚下,只一滑便向前扑去,她反应敏捷,迅速屈膝双手撑地,再抬头瞧来,哪还有白发男子的身影。
欸,等等,人是不见了,可是……
宫千世立起身,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什么桃花密林之内,眼前所见,竟是一片昏暗蛮荒之地。然而,更另她惊怖异常的是,四周战火兵燹、尸骨累累,迫人死肃诡氛肆意蔓延,一派触目惊心之象,不见半点生机。
不,不是吧……现在又是哪出啊?
满目人间惨相让宫千世全身战栗不已,她双手捂唇,强抑制住干呕的冲动。四下皆是骇异血腥,她之目光无处可放,脚边横满了战死的军士,她连挪步移身也做不到分毫。
正当宫千世慌张失措之际,眼前竟黑魆魆地来了一个人,未及她开口,那人突然一个趔趄,扑身跌向她。宫千世一惊,下意识上前接住,却险些被倒在身上的重量压倒。
“喂……你没事吧?”扶持着身影,宫千世小心翼翼地问道。
倒在她身上之人,明显是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他似乎身受重伤,披头散发很是狼狈。喘着粗重的气,男子半晌才恢复些许气力,他双手握住宫千世的肩膀,勉力撑起身来俯看着她,双唇微微开阖,似述若唤。
“什么?你说什么?”
宫千世根本听不到男子的声音,她仰脸眯眼,试图通过他的口型来判断讲话内容。很可惜,四野黄沙滚滚、浓烟漫漫,男子散乱的长发又将他大半个脸遮去,莫说嘴型了,天昏地暗之中宫千世连眼前的人像都觉得迷朦不清。
“你能不能说大声点……”
话未说完,宫千世隐约好像瞧见男子的嘴唇没有再动。突然,她被男子用力推开,踩着凸凹不平布满尸身的地面后退,宫千世差点没被绊倒。
“啊~~”
宫千世突来失声尖叫,只因眼前悚然一幕骤现,只见男子浑身一震,口吐黑血,心口处竟然冒出一截染着乌血的剑尖。此种景况竟让她心头莫名情绪涌动沸腾,一时不能承受。
眼前所见虽然昏暗模糊,但宫千世发誓,她看到了男子对她微微一笑,那抹凄婉却又满足的笑竟看得她心如刀绞,撕心裂肺而不能持。
“不要,不要……”宫千世不知自己为何会流着泪痛苦哀求,也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到底是谁,她只知道,她不要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她此刻只想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身形摇坠之人。
踉跄着奔向男子,宫千世却愕然发现周围景象竟如镜面一般崩碎瓦解,须臾便一无所剩,徒留一片虚无漆黑景象。倏然,宫千世身周再现奇景异象,心头重涌莫名情愫,未及她有所反应,诸景诸情争相消退,新景新情骤然登场。一幕幕,一波波,景情切换不迭,异象极端交错,只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快得让人猝不及防。顷刻间,场景更替便急如光影飞逝,空间瞬间扭曲,天旋地转似有将宫千世吞没绞噬之势。
“啊~~”宫千世抱头蜷身,再度失声痛苦呼叫。
眼前是千种景,心里有万般情,凡此种种齐涌逼近,宫千世顿觉撕魂裂魄,一时逼至极限,魂体分离,竟有崩溃之迹。
刹那间,尘埃落定,万象沉寂,宫千世身形回稳,元神复位,竟重返至桃花密林之内。慢启秋波,捧心娇喘,宫千世只觉头沉脑昏,方才诸事于她竟只剩些零星片段,不刻便连那点记忆碎片也消弭无踪。平复已定,宫千世脑中记忆霎时接回到此地奇遇,登时想起讨要说法的打算,猛然抬眸,她正瞥见白发男子潇然转身瞬间,不由心内悸动,撑身急赶上去。
孰料,宫千世脚下如绵,不防被异物绊倒。蓦地心口一震,她倏然睁开双眼,困惑地发现自己正躺在公寓房间的床上。迷糊坐起身来,宫千世四处张望,再揉揉眼睛掐掐胳膊,心下只有百般不解。
难道是做了什么怪梦不成……咦,她怎么满额头满脸湿淋淋的,是出了汗还是哭过啊?可是,怎么会哭了呢?
撕来面纸轻轻擦拭,宫千世这才逐渐回想起自己在桃花山的经历,不由得有些恼怒赧然起来,不解地捂着胸口,她却实在想不通心里那股另人窒息的沉重感是怎么回事。不等细想,宫千世便瞥见了床头的时钟,登时吓得赶紧下床洗脸刷牙,再急急忙忙地套上校服,然后尴尬地停住动作,有些哭笑不得地重新脱下。
哎……她倒忘了今天放假三连休不用上学呢,都是那起怪“梦”搅的!可奇怪的是,若是梦,桃花山的经历又怎会那般真实,记忆又怎会那般清晰,可若不是梦,怎么跌倒之后就从睡梦中醒来了呢?
甩甩头,宫千世决定把这件事交给待会要见面的人去烦恼。
中午时分,一家高级西餐厅的包厢里,宫千世难掩喜悦地等待着,神色竟不是平日里的淡漠,眼里的笑意也明显可见。
她等的人对她而言,可以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意依恋之人,是位比她小一岁的超天才少女。除却惊人的智商,那位少女最难得的是可贵的孝心,虽是被收养的,可她极孝顺父母,故此比旁人更加黾勉用功,所以,同龄人还在上中学,她却已经拿到两个硕士学位,目前正在攻读理论物理的博士学位。
说起宫千世和她的相遇,倒也真是缘分。那一年,宫千世才八岁,是她随母亲凌芊惠搬至顶层公寓的第二年。隔三差五的,凌芊惠便寻个理由让宫千世去宫家大宅,目的是让她把宫绍杰赚到这边。
说白了凌芊惠是不知悔改,继续自作孽。
可不要说让宫绍杰来顶层公寓了,宫千世经常连面都难能见到。每每失败回来,凌芊惠便开始酗酒,再醉醺醺的骂宫千世是个没用的废物,若遇着她心情再差些,宫千世就免不得遭受皮肉之苦。
这一日恰逢期末考成绩公布,宫千世毫无压力的又拿到了年级第一,凌芊惠见状,便吩咐她拿成绩单去找宫绍杰。
“记得把你爸爸带来这里吃晚饭!”凌芊惠不忘嘱咐道。
小心收好成绩单,宫千世硬着头皮来到原来住过的宫家大宅。
这次爸爸应该会对她笑一笑的,毕竟这已经是第三次全年级第一了……
站在爸爸的办公桌旁,几番犹豫的宫千世终于鼓起勇气举高紧握许久的成绩单。“爸,爸爸……这是我的成绩单……我……我这次是第三次……”
“嗯!”宫绍杰仍自低头翻阅着手中的文件。
“我这是……”
蓦地禁声,再慢慢地放下举得有点酸的小手,宫千世突然明白,无论她再说什么,办公桌上的人也不会有任何她所期待的反应。
“还有事吗?”宫绍杰的语气中似有不耐。
“噢!老师说……”再次举起成绩单。“说,要家长在这里签名。”也许这样爸爸就会注意到她的成绩了……
“叫你妈妈签吧!”将文件放下,宫绍杰开始在键盘上飞快的敲击起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去吧。”
“是……”失望地垂下双手,宫千世强忍着鼻间的酸意。“那,爸爸再见,我回去了。”
“对了,等等!”
“嗯?”宫千世心里重新燃起了小小的希望。
“以后这种事都跟你妈妈说,不用专门跑过来了。”
“……是。”希望顿时化为乌有。
垂头丧气地走出书房,再轻轻地带上房门,宫千世粗鲁地抹着眼,不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滴落下来。突然,她手中的成绩单被人抢去。
“哇,姐,你又第一耶!”宫梦瑶看着成绩单,故意夸张地嚷道。
“要你管!”一把抢回,宫千世赶紧塞进了书包。
“哼!”做了个鬼脸,宫梦瑶绕过宫千世推门冲进了书房。
“爹地爹地!我的期末考成绩出来了!”甜美的嗓音尽是撒娇的语气。
“呵呵呵,快拿给爹地看看!”愉悦的声音流露着疼宠。
宫千世一点也不想听他们父女的对话,可她的腿像被钉在地上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爹地,我这次没进前十啦,不过老师说我数学进步很大喔!”
“嗯,嗯,不错不错,不愧是爹地的宝贝小公主!来,让爹地亲亲。”
“嘻嘻,不要亲啦,爹地好恶心的说……听说姐姐这次又是第一啊。”
“瑶瑶,爹地不是跟你说过吗,学习的目的不是为了考试的名次,而是你真正学到了什么知识……最重要的是,你要开心,懂吗?”
“知道了啦!那爹地晚上带我出去买冰淇淋……”
够了!不想再听了!快点给她动,为什么不动?
宫千世捂紧耳朵挣扎着,直到不听使唤的双腿恢复正常才没命似的飞跑起来。不知狂奔了多久,宫千世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可是,她只是跑出来房子的外面……
不甘心地再次狂奔,再停下,喘气……还没到门口……
再次玩命地狂奔,一路冲出了铁制大门,宫千世才停了下来,累得眼前有点发黑的她倚靠在围墙上,剧烈跳动心脏仿佛随时都会从口中蹦出。休息了有一刻钟的时间,宫千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面无表情地慢慢离去,虽然她很想用跑的,不过以她虚弱的身体再跑下去很可能就会直接死翘翘。
狂奔发泄过后,宫千世只觉得阵阵空虚之感向她袭来,耳边不断回响的那些“父慈女孝”的温馨话语,似要将她的心逼落寂寞的深谷……
漂亮的小脸越来越冷,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开始渐渐暗淡下去,宫千世机械地漫步,无可奈何地任由自己被无形的孤寂吞噬,直到……
诶,什么时候下雨了?宫千世迷惑不解地看着身上湿答答的衣服,再神色茫然地缓缓抬头……明明是晴天啊,怎么会下雨呢?啊,是太阳雨。想明白后,宫千世又继续机械地游走,直到……
“啊!”伴随着一声惊呼,宫千世脚一磕,踉跄颠了几步,然后鞋底一滑,整个人重重扑倒在地上的水洼里。有好半晌,宫千世就僵直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又过了半晌,她才像条鳗鱼似的蠕动了几下,有些勉强地把头抬起,复又泄气似地垂下。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她,却好想大哭一场……
可过了许久,她才诧异地发现自己根本就哭不出来,便吃力地用手撑起上半身。看着擦破皮的膝盖渗出的点点红腥,以及全身的狼狈,宫千世突然觉得很可笑。
是吗,是吗,全都跟她过不去吗?
宫千世还真的笑了,不过是在心里自嘲般地干笑了几声,随即仰头望天。
所以呢,你还能把我怎样呢?
好像有意和她作对似的,一群坏学生模样的高年级学生突然吵吵囔囔地出现在她眼前。只见那群人围着一个瘦弱的小男生要抢他的零花钱,小男生奋力抵抗,不过一拳就被撂到在地。很快,小男生就带着满身的鞋印呜呜咽咽地逃跑了,留下那群得逞的人哈哈大笑。
宫千世忽然有一种下一个就是她的不好预感,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急忙撑持着起来想要逃走,孰料甫一用力,膝盖传来的疼痛让她又跌回地上。愕然盯住膝盖上的大块血红,宫千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逼近的脚步声让她怯怯地转过头来,圆睁的眼睛里充满了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