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忆很久远前的往事,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事须从张家堡建堡说起。三姑爷入赘张家堡应该有二十多年了,您可知张家堡是何时所建?”
唐啸天道,“据说是洪武五年所建,即朝廷破蜀的第二年。”
老孙头道:“不错。洪武四年,太祖朱元璋派征西将军汤和携前将军傅友德伐蜀。那时,割据川蜀的明玉珍已过世,传位给他的儿子明昇。张家堡上一任堡主张显达,就是明昇麾下的第一大将。”
吕淳道:“这段旧事,我也曾听人说起。据说在傅友德攻陷成都府四面州县后,张显达见大势已去,遂临阵兵变,绑缚明昇归降朝廷。故而朱元璋封其为功臣,还赐了张‘勋劳卓著’的金匾。”
“啊?”唐昀从来不知张家的历史,听吕淳这么一说,惊讶莫名道,“外公怎能做这种卖主求荣之事?”
唐啸天晒道:“这有什么奇怪?张家子孙,哪一个不是唯利是图之辈?也只有你娘,能出淤泥而不染。”想起伤心处,默然不语。唐昀心里也有些感伤,拍拍唐啸天的手背,以示安慰。
老孙头续道:“张家虽成了开国功臣,但朝廷对其还是十分提防,不许其滞留成都府。于是张显达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探索山川水脉,最后于此地大兴土木,建起这张家堡来。他除了从成都带来那么多年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外,还带来了最珍贵的一样东西,那就是‘万寿泉’。”
这话一出,唐氏父女都惊疑地望着老孙头。唐昀茫然道:“带来万寿泉?万寿泉原不就在张家堡内吗?”唐啸天问的却是:“这泉水可怎么带得来呢?”
吕淳表情凝重,若有所思道:“这我倒略知一二。泉水是可以‘带’的,但它真正的方法,叫引流。传说大禹治水功成后,将每处水脉流向地形之图记录收集,镌刻于九鼎之身。若是有这鼎图,再加以适当的方法,便可改变任一水流的流向。秦昭王末年,蜀郡太守李冰建都江堰,据说其引流灌溉用的即是此法,从而使蜀郡摇身一变成天府之国。”
唐昀瞪大眼睛道:“竟有这样的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吕淳道:“天地间鬼斧神工之处本多,我辈芸芸众生岂能尽识?但这事却千真万确,日后若去到我家百草庵,我再带师姐你去开开眼界。”
“好!”唐昀一口答应。虽不知吕淳要带她去看什么,但心中隐隐有个念头,那就是只要跟着吕淳,去哪里都是好的。
老孙头道:“吕公子果然博识。那万寿泉原是在张家旧主明昇的府内。明昇败了后,少有人知道那泉水的妙用,张显达却对其觊觎已久。不知他从何处得知万寿泉地底的流向,偷偷募集了一千多名苦力,花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在地底开挖水道,才将那万寿泉引流至张家堡张府后院内。
“好大的工程啊!”唐啸天难以置信道,“那为何江湖中从无此事的只言片语?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老孙头苦笑道:“只因我自己,就是那一千多名苦力中的一员。我二十多岁开始给张家做活,一日不停地挖地下水道。等挖好水道回到地面,已是头发苍白,浑没人样。但我还算幸运的,有多少兄弟没有活着重见阳光,死在地下连挖坑都省了,直接掩埋。唉,那是怎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呀!”唐昀听得都呆住了,简直难以相信会有那样悲惨的遭遇。
吕淳皱眉道:“这工程关系重大,隐秘之极。张家不会这么容易把你们放出来吧?只怕水到渠成之际,就是你们的死期。”
老孙头道:“您说的对极了。虽有病死累死之人,但并不算多。大部分人,都是在最后关头,被活活埋在地下,窒息而死。”
吕淳拍案怒道:“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张显达竟如此狠毒!”
老孙头无奈道:“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像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如草芥一般,任人宰割。乱世是这样,治世还是这样。”
吕淳想起那泥石斑驳的密道,悟道:“这样说来,那密道是你们私下挖出逃生用的?”
“不错。“老孙头道,”我们当时这群人里,有一人精通土木机关,他的先人给元朝的皇帝造过陵。他说张家做这工程,就如帝王的陵寝一样,是见不得光的。若是造成了,所有人都得死。所以他偷偷设计了涌泉点的七星机关,又带我们在万寿泉的水道旁挖了这么条密道。关键时刻,他带着我们十几个人从密道逃了出来,才免于被活埋的厄运。之后我们将密道出口仔细掩埋,谁也没有发现。”
唐啸天道:“最后只有十几个人逃出生天?”
老孙头一字一句道:“就逃出了十五个人。”
唐昀怒道:“那你们怎么不报官呀?”
老孙头苦笑道:“所谓官官相护。张家是朝廷功臣,谁会相信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话?就算信,也没人敢管呀。我们深知张家心狠手辣,绝不会罢休,哪敢再多生是非?只有隐姓埋名,逃亡他乡。”
吕淳问道:“既然老丈你已逃出,怎么后来又返回张家堡?”
老孙头深深叹一口气道:“我虽逃出去了,但那般兄弟的冤魂天天在我脑中纠缠,让我不安生啊!我后悔当初怎么没能把他们都活着带出来,或者干脆死在一块也来得清净。所以十五年前,我潜回张家堡,欲拜祭他们的亡灵。哪料到因一点口角,被张家堡的守卫抓起来拷打,差点丢了性命。危急时刻,主人如天神一般凭空出现,料理了那些守卫,将我救出。事也凑巧,主人正是要对付张家堡,为因张家堡而枉死的人讨个公道。于是他安排我乔装潜伏下来,好好守着这个密道,以备他日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