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摇曳,翠影扶苏。
章太师瞧着对面站立在一片翠色中的苏芩,心头很是不快。
三番四次的被一个人羞辱,心情能好了才叫怪!
“今日在寒山寺遇到苏相实在是巧,相请不如偶遇,我们正要去梅林,苏相若是无事,一同前往如何?”
苏芩没有说话,心内却是在咆哮。
老狐狸准没安好心。
“我不……”
两个字才出口,苏芩便是听到山洞出口处有声音发出。不早不晚的,怎么偏生是在这个时候?若是被章太师等人瞧见他们的仪容,对方一定会不予余力的抨击和抹黑他们……
“我不去怎么行呢?难得章太师相请,这是在苏某人的荣幸。”苏芩脸上挂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苏相这边请。”章太师侧身道。
“长者为先,还是太师先请吧。”苏芩一脸笑意。
她可是头一次来寒山寺,梅林在哪里可是不知道的,让她带路,走错了路或是不知道怎么去,岂不是要被章派的人给笑话死了!这事她可不干!
章太师扬了扬眉,“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哼,臭小子,别以为老夫没有听出你这句话里的嘲讽。明里暗里的拐骂老夫老了,该告老还乡了,这个朝廷是你的天下了!你且等着待会儿……
章派众人接二连三的离开,没多久,山洞出口处便是有人出了来。
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样子极是狼狈。
歪掉的头冠,散开的头发,被扯开的领口,还有明显有摔倒过的痕迹……
文人最注重仪态,此般模样若是被外人给瞧见,指指点点是必然的。
然而,即便这里没有其他外人,诸人还是浑身不舒服。不过,却没有一个人离开,从洞口里出来之后,他们都站在远处,望着洞口的方向,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苏相呢?”
三皇子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谁也没认出他来,他开口,听得熟悉的声音,众人这才恍然他是谁。瞧着他此刻的模样,掉了一地的下巴。
锦绣华服皱巴成了一团,上面还带着灰色的泥点,右脚光着,鞋子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三皇子恕罪。”
苏派人顿时都跪在地上,心内惴惴不安。完了完了,三皇子狼狈的模样被他们看到了。他们会不会被灭口啊?
拓然皱眉,“我问你们苏相呢?”
“苏相还不曾出来。”
玉冠歪到了左边的青年开口道。
拓然皱眉,“我进去找她。”话落,便是大步流星的进到了山洞里。众人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嘴巴微张,脑子有瞬间的短路。
“哎,三皇子都进去找苏相了,咱们岂能在这里干跪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人纷纷起身,争前恐后的往山洞里走。
以拓然为首的苏派众人正在寻找着苏芩的下落,另一边,苏芩却是跟着章太师到了梅林。
苏芩瞧着眼前的情景,脑子有些短路。
说好的梅林呢?
就在门口立一块石头,刻上梅林两个字,这就叫梅林了?
“苏相,梅林中有一行文字,我西凉上百年间,从未有人答对过。苏相聪慧过人,饱读诗书,若是你,必能对的出来。”
苏芩正在心内吐槽,章太师笑意盈盈的一番话便是出了口。
在他之后,章派众人开始了对苏芩的吹捧。
“是啊是啊,苏相可是咱们西凉的第一才子。”
“苏相铁定能对出来。”
“苏相很厉害的。”
吧啦吧啦一大堆,听得苏芩一阵恼火。
你能想象平日里见了恨不得用一口唾沫淹死对方的人,忽然不予余力的拼命吹捧你吗?这感觉,比误吞了苍鹰的恶心不差多少。
心头恼火,苏芩却并不意外。
从跟着章太师往梅林这边走的时候,苏芩就做好了明枪暗箭随时过来的准备。
可她还是低估了章太师的阴险。
“老夫可是叫苏相为难了?”
见苏芩一直不说话,章太师有些愧疚的接着道。
其他人很给力的开始补充。
“也是,这个问题乃是我西凉悬疑未解百余年的谜题,苏相虽然聪慧,却也并不能解答出来。”
“苏相也是凡夫俗子那……”
“能够解答出寒山寺梅林谜题的才是当之无愧的才子。”
“……”
章太师脸上笑容越来越深。
“苏某人才疏学浅,便试上一试了。若答不出来,倒是叫先祖们失了望,这些年读的书,都是白费力气了。若是侥幸答上了,那也是受了先祖们的启发和教诲。”
“哼,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站在后排的一个人不屑的道。
章太师脸上的笑容却是浅了。
苏芩那番话,看似寻常,却是破局之语,且用心歹毒。
一旦苏芩答不出来,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些年读的书都是白费力气了。一个普通的人说这话倒是没什么,然而,苏芩入朝为官,其出身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西凉历史上甚为少见。为此,天子曾经赞赏她为天下读书人之翘楚。若是这个翘楚说自己这些年的书都是白读了,那其他的读书人,数十年寒窗如苦的,谁还敢说自己的书不是白读了?
书生傲气,铁骨铮铮!
他们可以忍受贫穷,忍受清苦,忍受一切的一切,唯独不能忍受的,便是别人的辱骂。
一旦章派的人说苏芩,那便是说他们读书之人。
读书人一张口,一支笔,营造声势,翻云覆雨。顷刻间,可以将一个人捧至天上,也可将一个人弄成过街老鼠。
章太师神色莫名的瞧着苏芩,心头开始有点儿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
成功给人添堵,苏芩很欢畅的笑了。
“那行子在何处?”
“那里那里。”
一人快速的回答,恨不得苏芩早点过去,想不出答案,丢掉面子才好。
“多谢!”
苏芩笑着道,大步的我那个那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一时的掉面子与章太师等人即将面对的,文人之口诛笔伐,不过是一丢丢的小事,她自然是不会在意的。
文字刻在一块扁平的石头上。凿刻的痕迹很深,石壁光滑,一点儿也不像遗留了百余年的东西。苏芩猜想,应当是有太多的文人来此苦思冥想,将原本刻在上面的文字给抚平了,后来寒山寺的人又请了工匠将文字给凿刻加深,于是便成了苏芩今日所见的样子。
“天——王——盖——地——虎!”
苏芩一字一字的念道,瞳仁蓦然瞪大。
她看到了什么?
天王盖地虎!天王盖地虎!
“苏相,答不出来也没有关系,你的才气众所皆知。这题目确实是有些难为人了……”
章太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苏芩身后,笑着道。
被苏芩反将了一军,他也只好后退一步了。
苏芩压根就没听章太师在说什么,脑子里翻来覆去的便是那句天王盖地虎。
震惊、欣喜、兴奋、怯意、悲伤、难过……种种情绪在心内翻卷。
“苏相,也实在是难为你了,咱们就……”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苏芩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嗓音,一字一字的道。
轰隆隆。
在她嘴里的最后一个“妖”字说出口之后,整个大地都在晃动了。原本空无一物的梅林,赫然在分隔重组,脚下的土地在沦陷,良久才恢复了常态,眼前却是出现了一长片的梅花。
红白交错,芬芳扑鼻。
花朵娇艳,不似人间凡俗之物。
章派中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的瞧着突然出现的梅林。
“这位施主,方丈有请。”
一个光头的和尚忽然冒了出来,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对苏芩道。
“好。”
苏芩回答的干脆,大步的跟着和尚往别处走去。
她心头布满了疑问……
“这是怎么回事?”
“章太师,您可是知晓?”
章派中人将目光都放在章太师身上。
章太师紧抿着唇,心内惊骇。
世人只知道,寒山寺梅林谜题十分难解,百余年来,世上无一人能够解得出。所以这世上的才子,并不是真正有才之人。
因为不曾有人解答过寒山寺梅林的谜题,所以也没有人知晓,当寒山寺梅林谜题解开的那一刻会如何?
梅林梅林,寒山寺梅林,名为梅林,林中却是无一株梅树。
此等怪异,人人生疑。久无人解,渐渐地,众人都习以为常,对梅林无梅,视为原该如此的事情。
直到今日他们才明白,梅林并非无梅。
“施主,您在此稍候片刻。”
光头和尚将苏芩领到一处大殿,恭敬的道。
苏芩点头,“有劳了。”
吱呀一声,光头和尚推门进到殿内,须臾之后便是出了来。
“施主,请。”
苏芩双手合十的对光头和尚道了谢,迈过高高的门槛,满是激动的走向大殿内。
殿内染了香,浓郁的味道充斥着苏芩的鼻尖。
慈悲的神佛立于殿中,身下放在三个柔软的蒲垫。当众一个蒲垫上,背对着苏芩跪着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老和尚敲着木鱼,有节奏的咚咚声传进苏芩的耳朵里。
苏芩就站在老和尚的身后,也不打扰他,静静地等候着。
良久,老和尚放下木鱼,站起身,转过脸来瞧着苏芩。
“施主。”
“方丈。”
“你解出了梅林的谜题,这样东西,我要交给你。”老和尚取出一个木盒子递给苏芩。
苏芩将盒子给打开,里面是一本日记。
苏芩看向方丈,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方丈自发的开口说道:“盒子的主人说过,此盒赠与有缘人。施主解出了梅林谜题,便是盒子主人所说的有缘人。”
苏芩点头,对方丈告了辞,走出大殿,心内满是化不开的悲伤。
有什么比在异乡遇到了亲人,可亲人却不在了还要叫人悲伤的事情?
苏芩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个朝代是孤独的旅行者。
没有丝毫的准备,她突然地便是见到了寒山寺梅林中的一行字。尚且来不及欢喜,浓重的悲伤便是袭上心头。
他乡遇故人,故人却化成了白骨。
苏芩没心情到梅林里对付章太师等人,问了一个小沙弥该如何走到先前的竹林。走到某处的时候,她瞧见一个小和尚。
“是你?”
“施主。”净心欣喜地瞧着苏芩,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净心快速道,“施主,你等一等,净心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可我还有要是在身,这样吧,你若是要找我,就来苏府。”
净心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苏芩再次回到竹林里的时候,令桓之、三皇子拓然,还有其他人都在山洞口。
“三皇子、桓之。”
她开口道。
搭聋着脑袋的众人如弹簧跳起一般的抬起头来,激动地瞧着她。
“苏芩,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拓然一下子蹦过来,上下打量着的她。
苏芩神色愕然,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他,扑哧一声笑出来。
堂堂一个皇子,身上却是邋邋遢遢的,这与他平时的模样实在是落差太大。
“子衿。”
令桓之和其他人也走过来。
“让你们久等了,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回府吧。”
“嗯,好。”
苏芩抬脚便是要走,却发现令桓之等人,包括拓然在内,都转过了身子,一个个脱了衣衫整理起来。
散发的散发,梳头的梳头,脱衣服的脱衣服,拍灰尘的拍灰尘……
这些人出来了没走,忍着仪容不整的模样,固执的等了她来才开始整理,这份被人重视和紧张的心情,是如此的陌生而熟悉。
“就这样整理怎么成,我去打些水来。”
“啊?”
“这怎么可以?苏相,不必了,我们稍稍整理便是了。”
“对啊,等会儿差人让咱们的小厮将马车给驾过来,我们快速的上了马车回府便是。”
“苏相如此,实在是折煞我们了。”
“……”
众人红着脸,你一句我一句的道。
苏芩也不想给他们太大的负担,道:“那好,我去将小厮们叫过来。”
“苏相……”
这次不等他们说什么,苏芩立刻便是走了。
“苏相,她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啊。”
“是啊,为了我们,苏相竟然做到了此种程度。”
“子衿待人最诚,对朋有更是如此。”令桓之瞧着她离开的背影,一脸含笑的道。
“朋友?我们也能成为苏相的朋友吗?”
“自然能。”
“……”
苏芩在马车上,带领着各家的小厮过来时,掀开车帘,瞧见的便是众人大笑的面庞。
“三皇子,你与我一辆车。”
“多谢子衿。”
拓然提了袍子,三两步跳上马车。
其他人纷纷过来对苏芩道谢,等道完了谢,他们却还是不走,苏芩有点儿纳闷了。
“诸位可还有事?”
“苏相,我的字是子乔。”
苏芩一愣,瞧着他低低的脑袋,羞红的脖子,又看了看令桓之,略略一想,便有些了然了,笑着道:“子乔。”
“苏相。”
那人抬起头,一脸惊喜的瞧着她。
有人打了头阵,很快的,其他人便也是接着报出了自己的字。
“子冉。”
“文甄。”
“子川。”
“公擎。”
“子柳。”
“扶华。”
苏芩点头,视线略过六人面庞,道“子冉、文甄、子川、公擎、子柳、扶华。”
六人欢喜一笑,抱了拳,纷纷走上自家马车。
马车轱辘前行,苏芩放下车帘。
“子衿。”
拓然看向她,脸上满是委屈。
“有事?”
“你都不叫我的字!”声音里也尽是委屈。
苏芩张了张嘴,“我,我叫不惯。”
拓然眼睛一亮,“当初父皇叫我意之的时候,我也很不习惯,后来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你多叫几遍就好了。”
苏芩点头,在拓然期待的视线中缓缓开口,“意之。”
“子衿……”
苏芩挪开视线,不忍对着拓然感动的无以复加的脸。
她能说自己并不是叫不惯拓然的字,而是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字叫什么吗?幸好这货神经比较粗,自个儿把自个儿的字给说出来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别人送的。”
苏芩抓着木盒的手指收紧,拓然见她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也就不再相问。记起之前的一桩事,他接着问道,“子衿,寒山寺有一阵子地动山摇的是怎么回事?”“额,我也不太清楚。”尽管在现场,可到现在苏芩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好端端的平地骤然塌陷,平白的出现大片大片的梅林。
她需要点时间好好的消化消化。
等等,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停车。”
车夫立刻将马车给停下,问道:“大人何事?”
“掉头,我们回去,楚楚还没来。”
“是,大人。”
马车回到寒山寺,苏芩下了马车,穿过竹林,很快的来到洞口处。
“你要进去找?”
见她要进洞里,拓然拉住她。
苏芩点头。
“我同你一到进去。”
苏芩一愣,旋即笑了,“也好。”
“嘿嘿,”弯下身子,拓然先一步进到洞内。苏芩随他进去,方才在洞口处因为光线明亮,她倒是没有发现,怀里抱着的这个木盒子竟然是可以发光的。
“咦?不像是夜明珠啊?怎么还会发光的?”
拓然一脸好奇的瞧着她怀里的木盒子,问了一句接着往里头走。
现在要紧的是找到人,至于其他的,可以等出去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