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空间,看不见任何的光亮。
如果一个正常人突然失去了看见光明的能力,怕是会暴躁狂跳、抓狂欲疯。
反观苏芩,此刻却是淡定无比。
她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四周的声音。
潺潺的流水,悦动的空气,甚至是蚂蚁来回搬动食物的声音,都叫她欣然如喜。
因为看不见,所以她更加的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烈青阳歪着脑子站在一旁,静静地瞧着她。
似乎,她很不一样。
她太镇定了。
身处幽暗陌生的空间,却好似在自己家中一般的闲适和淡然。
随遇而安!
烈青阳心头忽然生出一股怒气。
在他的地盘,她怎么可以如此镇定?
转念一想,烈青阳勾起了唇角。
哪有人面对未知如此淡然?哪有人面对一片黑暗的世界还能够泰然自若?更何况,她只是一介女子!
面上的淡然,深情地放松,必定是装出来的假象!
“呵呵……”烈青阳轻笑出声。
他到时要看看,待戳破了她自欺欺人的假象之后,她还会不会如此淡定!
大步的走到苏芩身边,烈青阳抬了抬脚,轻轻地踢了踢她的鞋尖。
苏芩眉头紧皱,转过脸来,无双的眸子正对他。
烈青阳眯了眯眼,眸中的兴奋越来越浓厚。
听声辨位?!
倒是有些本事!
“你起来。”
他开口,语气算不上有多友好。
苏芩感觉到了对方存心来找茬的恶趣,却还是慢吞吞的站起身。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的道理,她比谁都明白!
“有事?”
“这是我的地盘,你在这里很碍眼。”
苏芩转身,大步的往前走去。
她走路的模样,随意而潇洒,就好似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正常人。
若不是才看过她那双无神的眼睛,烈青阳只怕也是会以为她根本就不曾失明。
啪嗒啪嗒啪嗒——
女子走路的脚步声,好似一曲规律的乐章。
慢慢的,乐章停止,苏芩也在新地点坐下。
这里的风声好似清脆的银铃一般,听着就叫人欢喜。
“啪嗒啪嗒啪嗒——”纷乱的脚步声袭来,接着是男子恶意的嗓音,“不许在这里。”
苏芩起身,离开,然后停下。
片刻后。
“这里也不许。”
苏芩再起身,离开,然后停下。
还是不怀好意的声音,这次带上了赤果果的挑衅,“这里也不行。”
苏芩直视他。
烈青阳来了兴致,蹲在地上,与席地而坐的苏芩面对着面,双手托腮,闪闪发亮的眼睛饶有兴致。
发飙啊!
咆哮啊!
快点快点……
“要我去哪里?”苏芩却是一脸平静。
烈青阳继续恶劣的道,“哪里都不行,快走快走,这里也不许。”
苏芩深吸一口气。
鼓动的胸口,好似随时都会发飙一般。
烈青阳神情紧张,一脸期待。
“烈青阳,你知道你多大了吗?”
苏芩拧着眉头问道。
生气了生气了,她果真是生气了!
烈青阳满脸兴奋,“今年二十五。苏芩,你是生气了吗?是生气了吧!快发飙,发飙给我看!”
“真的有二十五?”苏芩表情夸张,“不应该是五岁吗?”
烈青阳一愣,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苏芩这是在嘲笑他。
甩手,一掌击出,对面的山石轰然倒塌。
苏芩闪到一边,身子微晃。
她轻笑,“看,还说不是孩子,我一说,你就恼,你就气,这不是孩子的行径是什么?”
“胡说,我才不是。刘叔说,我今年二十五。”
“刘叔说了,你就是二十五吗?”
“刘叔不会骗我。”
“刘叔是你什么人?”
“他从小把我养大,一直一直陪着我,是我最亲近的人,”
“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因为我——”
“少主!”
厉喝传来,话声戛然而止。
烈青阳转头看向妮妮的爷爷,也就是他口中的刘叔,鼻子里闻到一股烤鸡的味道,一脸惊喜,“刘叔,你给我带了烤鸡?”
“嗯。”
妮妮爷爷将一个油纸包交给烈青阳,转头警告的瞧了眼苏芩,低声道:“别想从少主嘴里套话,我会盯着你。现在,你立刻回自己的房间。少主不想见到你。”
“对,我不想见到你!我的东西,还敢大言不惭,说我只有五岁……”烈青阳口里啃着一条鸡腿,含糊不清的道。
苏芩慢吞吞的走回自己的屋子。
一个只能容下一人伸展开身子的小木屋。
木门右下角刻着一个深深地正字。
苏芩一手握着一枚坚硬的石子,准确的在正字旁边又刻上一笔。
六天了。
她待在这个不知道是何地的黑暗世界,已经有六天了。
这六天,她摸清了烈青阳的脾性。
有着成年男子的嗓音,却是个心智未熟的孩子。
行事、说话、脾气、个性,十足十的孩子做派。
偏生他武功又高的紧。
趁着妮妮爷爷外出,苏芩好不容易逮了机会套话,却还是功亏一篑。
原本以为最简单的突破口,似乎也变得不简单了……
苏芩叹了口气,抬头瞧着头顶,不知道祖母和展沐风他们怎么样了……
……
黄天、沙砾,漫天风沙。
一只盘旋在天际的鹰忽然俯冲而下,朝着某个黑点袭击而去。
“唧唧唧。”
张嘴,追风对着展沐风的脑袋一阵猛啄。
展沐风不闪不避不抵抗,就这么任由追风发泄。
谁想到十几下后,追风却是松了口,朝着展沐风空叫唤,却再无暴力行径。
“唧唧唧。”
咬坏了他,等主人见了肯定会心疼。
自己掉了这么多肉,主人要是因为心疼他看不见自己,自己才没地哭呢……
它是一只有智慧的鸟类,才不会干这样坑爹的蠢事!
不过,就这样放过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追风决定,要用无敌碎碎念,逼!疯!他!
不过,这可能吗?
展沐风抬手,一把抓住了因为碎碎念蹲在他肩头的某只蠢萌鹰。
“这是影身上携着令牌的味道,你快嗅嗅!”
才说完,一股散发着叫鹰无法忍受气味的令牌便是到了鼻尖。
追风险些被熏得翻了肚皮挺尸,好半响才勉强恢复了神智,头一件事,便是要报仇。
鼻子里忽然嗅到一股特殊的味道,那味道,就同令牌上的一模一样。
追风谨慎的瞧着那处,拍拍翅膀,振翅飞翔。
展沐风大喜过望,立刻小跑着跟上它,最后更是疯狂的拔腿跑起来。
一人一鸟直挺挺的朝着绿洲城进发。
塔塔和兰卡带领着护卫队,一见到展沐风的身影便是绷紧了神经,等展沐风到了近前,开口道:“摄政……”
然而才说了两个字,展沐风却似风一般的从他们身旁穿过。
兰卡微张的嘴巴僵在原地,虽没了面子,心中却是不敢恼怒。
一来,展沐风才承诺了要给绿洲城设下一个阵法。
二来,他也没本事得罪展沐风。
“兰卡殿下。”
塔塔怕他沉不住气,沉声道。
兰卡深吸一口气,“走,我们跟过去,看看摄政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塔塔欣慰的瞧着他,眼睛里颇有种我家小子初长成的与有荣焉之感。
追风还是停在那日苏芩摘取迷离草的花园中,唧唧唧的叫个不停。
“是在这里!”
展沐风肯定的道。
追风猛扎几下脖子,除了展沐风丢给他的与令牌上相同的味道,它还能嗅到一丝独属于苏芩的味道。
“唧唧唧。”
追风拍腾着翅膀,有些烦躁的在天空中盘旋。
展沐风仔细的瞧着四周,从假山、树木、流水、花草的摆放,无一不细致。几经查探,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三株相连放置的兰花上。
是这里!
展沐风倾身上前,旁人并不得见他做了什么,只看到眼前景色骤然一边。
眼前的假山、树木、花草骤然消失,只剩下遮天蔽日的百年参天大树。
重重叠叠,不见阳光,暗沉的头顶,透着一丝银色恐怖的味道。
这瞧不见边际的树林,叫人没来由的恐慌。
兰卡凝神静气,却是听得身后一阵凄厉的尖叫。
转过身来,却是跟在身后的几个护卫莫名的倒下了。他们满脸尽是痛苦扭曲之色,好似承受了莫大的痛楚一般。
再看对面的塔塔,额上青筋暴突,手中长剑已出了鞘,横卧起来,朝着自己的脖颈处扬去。
兰卡想也不想的抓住剑身,怒道:“塔塔,你干什么?”
塔塔此刻正沉浸于悲惨而痛苦的别人不曾知晓的黑暗世界,到处都是绝望,看不见任何生的希望和可能,除了死,再无别的解脱之法。
脑子里浑浑噩噩,这个念头倒是愈发的坚定了。
谁想这时,脑子里却是炸开了一道怒吼,辽远,却又通明,拉回他陷入浑噩中的神智。
“兰卡殿下!”
一见兰卡染满了鲜血的手,塔塔大惊失色。
相较于他一脸的慌张,兰卡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你总算是恢复了!这里实在是太古怪了,我们得赶紧出去。”兰卡低声道。
塔塔也后知后觉的从周围护卫的异状中,察觉到自己方才的不对劲。
他戒备的瞧着四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的展沐风,却是不敢打扰。
阵法,对他们而言是十分遥远的,近乎于传说中的手段。
诱人入阵,以阵杀人,这一切,都古怪的叫人忍不住从心底胆寒、畏惧。
也愈发的不敢招惹精通阵法的展沐风。
“唧唧唧。”
旁人不敢招惹,追风却是敢的。
眼瞧着被困在这个由幻象而生出的阵法,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追风无法淡定了。
这个压抑的树林,别说人不舒服,便是连它也是一样。
“呵呵。”
展沐风忽然轻笑起来。
追风更是恼了,张开翅膀呼啦一下朝着展沐风的脑袋扇过去,翅膀正要挨上展沐风的头顶,眼前景色却是骤然一边,潺潺水声不绝于耳,散发着诱人果香的果林,密密麻麻的在眼前铺开。
再看展沐风,他手中却是多了一粒细小的石子。
这枚石子很小,颜色也与之前的树林融为一体,带着绿色的苔藓痕迹。
若不是观察入微、气定闲神之人,必定会忽视了它。
“倒是好计策,只可惜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招对别人或许有用,然而对展沐风而言,他最不缺的便是耐心。若不然,也不会猫捉老鼠的戏耍了拓翼几年,最后才弄死了他。
“好香……”
耳朵里传来痴迷的声音。
扭头,追风瞧着一群人爬上树,摘了散发着奇香的果子往嘴巴里塞。
他们的吃相极是贪婪,好似不将所有的果子吃光就绝不会罢休!
追风嘴里衔着长长的口水,爪子却是牢牢地扣在展沐风肩头。
虽然它嘴馋,然而却不是没脑子的。
阵法里的东西,岂是那般简单的!
兰卡和塔塔眼瞧着越来越多的护卫朝着散发奇香的果子扑去,心头越是越是慌张,不得不向展沐风求救。
“摄政王,请你救救他们。”
展沐风却是心无旁骛的闭上眼睛,一个怜悯的眼神都不曾施舍。
兰卡气结,终究是爆发:“你……”
跳起脚,却是被塔塔给按住。
“殿下,冷静,现在摄政王正在破阵,你不能被护卫们一时的困境给迷惑,反倒为难了摄政王。”
兰卡瞪大眼睛,混沌的脑子骤然清醒。
差一点就着了道!
才从一个危险的不见天日的压抑丛林中逃出,如今处在奇香异果的果林中,听着潺潺水声,如何不会放松紧张的神经?
设下如此连环阵法的人,当真是一环扣一环,摸透了人心。
兰卡看向紧抓着果子往嘴里赛,目露贪婪之色的护卫,到底是仍不住上前劝阻,谁想——
“滚开!”
被拉扯着不让吃果子的护卫,竟是对兰卡以下犯上,不顾尊卑的将他给掀翻在地,拔剑相向。
昔日里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守护绿洲的勇士,这会儿却是怨毒的目光瞧着他。
再观其他人,亦是如此。
兰卡心内一阵刺痛,耳边听得一阵冷笑,“有时间伤痛,倒不如拿来寻找出口。”
兰卡站起身,大步的朝着展沐风所在的方向走去。
瞧他这番气势,塔塔还以为他是去找展沐风麻烦的,谁想到了展沐风身前,兰卡却是一派认真的请教,“我该怎么做?”
“土淹水,火克木,你找找哪里有土和火。”
连着的三个阵法,一个是用表象来迷惑,一个是用幻境使人崩溃,一个是激起人的贪欲。最凶险的,却是第三个,依的是五行相生相克而摆。
不光要找到相克之物,找到后还要正确验算,在精准的位置上放下。
多一点不能多,少半分也是不许,否则,便会顷刻变为杀阵,不死不休。
听得展沐风这番话,兰卡仔细的瞧着四周,猛然瞪大眼睛。
这才发现,如今所处的阵法中,竟然是瞧不见半分泥土的。
潺潺流水,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一眼见不到底。
大片果林,却好似凭空长出来一般,不见任何扎根之处。
处处诡异,不比方才的压抑丛林好上多少!
再看身后拼命狂吃的护卫们,脸上已是隐隐的冒出了黑气。
“时间不多了,你拿手下的性命发呆,我也不会拦着你。”
展沐风冷冷的道。
兰卡回神,打起十二分的神智,再不敢想其他的事情,全神贯注的搜寻着土与火。
然而找了半天,却是不见土在何处,火在何处?
既然寻找不到,可否创造出火?
兰卡心头一阵活络,当下便是要扯两根树枝,来个钻木取火,却是被展沐风低声喝止。
“不想死就不要乱动!”
阵法中的东西,看着随意的,或许便是暗藏着杀机。看着不随意的,也未必就是不安全的。这里的可能性太多,谁也说不准动了一样之后,阵法是会变的更加复杂,还是如何……
兰卡一双手顿住,对上展沐风看“蠢货”的眼神,脸上更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委屈的站在原地,用你无理你取闹你任性的眼神瞧着展沐风。
“等等,”展沐风视线瞟过他,眼睛却是停在了某处,“你怀里放了什么东西?”
“王室的护身玉佩。”
“拿给我看。”
展沐风斩钉截铁的道。
兰卡虽然不太情愿,可在他逼人的目光下,却还是不得不从了,乖乖的将玉佩给取出。
那是一枚普通的白玉玉佩,然而,玉上雕着的祝融小相,却是叫这玉不凡起来。
祝融乃是火神,此刻展沐风要寻的火,便是字面上虚无的火。
因为,整个阵法都是虚无的存在。
或者说,可以将其视之为一个靠着媒介干扰人的大脑,臆想出来的世界。
与臆想相斥,存在平衡被打破,臆想世界便会开始分崩离析。
兰卡的这枚画着祝融小相的玉佩,便是破阵的一个关键。
莫怪兰卡进到阵中竟然不受干扰,原是有了这样的一枚玉佩在身。
而展沐风本身就精于阵法,之前因苏芩骤然消失被牵制了心神,破阵解阵能力受到干扰,施展不能,这会儿冷静下来,又处理好了最叫苏芩挂怀忧心的苏老夫人,除了一心一意救苏芩,心头再无其他杂念。
------题外话------
卡文了~脑袋疼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