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吗?
身乏体重的原天城,却感到自己的身体只是轻飘飘的一缕,他茫然的从地上爬起身来,四周围是一片荒芜的黑暗,没有槐梦说的身影。
他环视了周围的一整圈,眼睛里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唯独一个站立在不远处的黑影正与他对望着,那名女子并不是槐梦说,原天城竟然出乎预料地知道对方的身份。
“妈妈,是你吧?”原天城望着那一张素未谋面却又似曾相识的面孔,一双空洞的眼睛里就像是幽深得见不到底的黑渊,“你那么年轻就死了,而且,还是死在刚刚出世的我的手上,你一定恨透了我吧?”
“……”闻言,一步一步地向原天城靠近了过来,黑影的面无表情让整个黑色的地带变得更加昏暗,寂静无声的氛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不如,让我过去那一边,就这样陪伴着你吧?”原天城的嘴角轻扬了起来,其实,母亲的难产死亡在长期以来一直都是生长于他内心里的一个缺口。
“呜呜……呜呜……”一阵没有源头的低泣声不知出自哪里,在原天城的耳边余音缭绕地鸣响了起来,就像是一种戒不掉的毒瘾又再次犯了的感觉,勾魂摄魄。
“什么声音?谁,在哭吗?”原天城疑问着,那哀伤的嗓音和悲凉的气息都是如此的熟悉不已,他恍如隔世地惊叹一声,“槐梦说!——我还有她!她要是没有了我的话,她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想起槐梦说,原天城竟然在此时此景还能露出一抹笑容,他望着眼面前的这一道黑影,却意外地发现了那些曾经翻腾似海的此恨绵绵,原来只不过是一种对于母亲早逝的遗憾之意与思念之情。
“妈妈,抱歉了,现在还不行,我现在还不能去你那里,我无法抛弃她一个人,我舍不得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在下一次的见面之前,再见了……”明晰的泪滴滑落于脸颊,原天城微笑着转过身去,迎向了一片白茫的光照……
一名行色匆匆的急诊室护士赶着急急忙忙的步伐,四处寻找着一位刚从抢救室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喘息上一口的值班医生。
“医生!现在又来了一辆救护车,总共有三名伤者需要进行紧急救援!”护士一找到值班医生的身影就松下了一口气,连忙传达出最新的紧急讯息。
“又要破记录了?算起来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的第十八趟车了吧?难道作为一个普通人连在这种暴风雨的恶劣天气下需要减少出门的基本常识就不能有上那么一丁点儿吗!”白班8个小时、晚班16个小时,一整夜没有片刻停歇过的值班医生,他皮笑肉不笑地碎碎念了一句,接着便扛起了疲惫的身子向急诊室里快步地奔跑了过去,追问道,“说吧,具体是什么情况?”
“总共有三名伤者,第一个为中年男性,大约五、六十岁,全身有多处伤口,送过来的时候有心绞痛的症状,而且发现患有末期肺癌的病历;第二个为成年男性,大约二、三十岁,肩膀左部受到枪伤,伤口化脓,子弹尚未取出,失血1000CC,现在陷入深度的昏迷状态;第三个为女性,大约二、三十岁,后背部遭到利刃刺伤,伤口位置靠近心脏处,刀具尚未拔动,而且头部也有重力撞击,身上被泼过大量的汽油,送过来的时候双手被手铐铐住还没有解锁,现在正在进行输血当中……”护士快速地叙述着各个伤者的情况,一边也随着身旁的值班医生一同加快了脚下奔走的步伐,尽快地前往到急诊室里去了……
“哈哈哈!果然是你们啊,看来你们两个人已经等我等得太久而感到很不耐烦了吧?”身陷黑暗的槐梦说,她放声大笑地望着前方那两张早已熟悉到了曾一度想要撕裂瓦解的面孔,她知道他们一直都在等待着罪恶昭彰的她,一同的步入地狱之路。
黑暗的力量,总是充满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倘若当下之余的她只是独自一人,那么毫无疑问的,她的前进方向必然就是眼前的这一片无底深渊。
然而,现在的她所渴求的只是一道引路的光芒,尽管在那道光芒四射的刺目之下,很有可能会烧灼掉她的双眼,但是她依然需要借助那一道光芒的存在,能够为她指引出一条明路,得以去寻找对她来说在生命中已经不可缺失的那一部分。
“……”两个黑影发出了熙熙攘攘的嘲笑声,仿佛在黑暗的空间里根本就不存在着痴心妄想的希望之光,有的仅仅只是一层又一层的堕落与消亡……
这个时候,正在进行手术的抢救室大门被一阵阵的猛力撞击而轰隆震响着,外面传来了野兽般的嘶吼声!
不顾在场众人的极力阻拦,重伤在身的原天城瘫倒于抢救室大门外,那赤红的双眼犹如是一轮染色的红日,红得像血!
“砰哐!砰哐!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拼命拍打着门板的原天城放声地纳喊着,精神恍惚的他在此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无法控制的疯子。
“脉搏很弱!……血压正在下降!……病人的心跳停止了!……”抢救室里正在争分夺秒的医生和护士们,并没有哪一个人为室外的干扰而受到分毫的影响。
“10毫升强心针!……准备电极!……”医生看了一眼在监护仪的屏幕上已经为0的参数值,于是便立刻向身旁的护士吩咐道,这自然也是最后的胜负一决了。
“砰哐!砰哐!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不准你死!我绝对不准你比我先死!……”原天城的声声呼唤,沦为了越渐微弱的句句低吟,在他身上才刚刚缝合的伤口又再次地裂开了。
“Clear!200J一次,没反应……Clear!300J一次,没反应……Clear!360J一次,没反应……Clear!360J二次,没反应……Clear!360J三次,没反应……”一次又强过一次的电击之下,在监护仪屏幕上的每项数值,却仍然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变化。
“砰哐!砰哐!如果你死了!我就立刻自杀死在你的面前!……砰哐!砰哐!你听到了没有!回答我!回答我!……砰哐!砰哐!即便是死!你也不能离开我!绝不!……砰哐!砰哐!……”没有谁能够拦得住原天城的疯狂之举,也没有谁能够听得明白在他口中反复不清的喃喃自语,更加没有谁能够懂得在他胸膛中的撕心裂肺之痛,与身体上的区区痛痒根本就毫无关系可言,因为他所重视的事情始终只有一个,他不能没有她,真的不能,否则——他会死。
“宣布死亡……”医生将手中的电极板放下了,也喻意着一个生命的结束与终止……
提步,前行,就这样向着前方走去。
留恋过的、遗憾过的、痛苦过的、快乐过的和不快乐过的,全部的都将一一消散。
阵阵沙哑的嘶喊声,扬起了嘴角的槐梦说,在她的耳边听来却是显得非同寻常的悦耳动人,如是一曲弦歌,令她陶醉不已。
“听见了吧?我知道的,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的!在这个悲惨的世界上,还有一个深爱着我的人存在着,他不能没有我的,而我也正是如此,那么我就更加不能让他追随我的脚步,前往到一个没有天明的地方了。”望着眼前的两道黑影一下子变得丑陋不堪的千疮百孔,槐梦说面对着自己的父母流露出了一片淡然的笑容,这是平生的第一次,“所谓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终有一日,我会将亏欠你们的一分一毫全数归还于尽,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请你们再一次的耐心等待吧……”
语毕,槐梦说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不再让她的内心敞开于黑暗之门,如若心中所愿,希望的光芒则无处不在……
“医生!医生!——”正盯着监护仪的显示屏幕而感到震惊万分的急诊室护士,她朝向另一边已经放下了手中电极板的医生,难以置信地高声尖叫起来了。
……
一个月后
槐梦说和原天城一同来到原胤入土的墓园里,为其清理着积于墓碑上的一身尘埃。
在不久前,刚出院的他们已经向警方和医院提出了相关的申请,终于顺利地办理完了姚非烟与姚卓中的身后事宜。
那日,被一起送到医院里的姚卓中,虽然在进行及时的抢救之后已经将病情稳定下来了,但是在警方确认无误地证实了姚非烟的死亡信息之后,当天晚上就传出了他在看守所里自缢的消息。
槐梦说拿出纸巾擦拭着原胤的相片,她望着眼前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难免心中感慨万分,每一次的劫后余生都让她更加地珍视着生命的脆弱与美好。
“倘若有一天,他遇到了更美丽的一片天空,我会笑着放他走的……”伸手轻抚着相片里的熟悉面容,半垂着眼帘的槐梦说无声地向原胤低诉着,就如同在四年前的她对已然离逝的他所许下的诺言一样,无关血缘的亲情、激烈燃烧的爱情、深入到已经无法切割分离的羁绊之情,她的余生都会相伴于原天城的身边,不离不弃。
话别之后,缓步地走向远处的槐梦说回头了一下,她看着伫立在原胤的墓碑面前的原天城,正与其倾诉着内心的声语,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了四年前同样在此时此地的那一幕画面,相似不已。
“下一次,我们带一个喜讯过来吧。”片刻后,原天城快步地追随了上来,朝向不远处静待着他的槐梦说开口道。
“什么?”槐梦说纳闷了一下,瞧着他贼笑的一双眼眸下所透露出来的款款深情,这才听明白了原天城那一句话的意义,她的双颊泛起着层层胭红的会意点头了。
霎时地,原天城不知为何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感到茫然的他竟然莫名地转过了身子,向着后方回头望去了。
在那一座无人的墓碑前,正随风扬起了一缕透白的烟雾,仿佛就是原胤的化身为影,伴随着一抹感到宽慰的安心笑容,越遥越远。
眨眼之间,原天城还来不及分辨清楚映入眼中的奇景与否,究竟是虚幻飘渺的浮光掠影,又或者是真实存在的牵思意念,却早已经一闪而过的消失不见了。
原天城抬起头来,他仰望着眼中这一片漫无边际的碧海蓝天,传说,逝去的人会透过这片天空,在另一个世界里静静地遥望着自己的所爱之人,歌颂着祝福的乐章。
唯有天边的尽头听见了,四年前与四年后的今天,在原胤的墓前,原天城自当年至今所立下的一句不变誓言:
父亲,我会连着你的那份一起,永远的守护着她……
“怎么了吗?”槐梦说不解地对原天城问道,她也朝着身后的方向而放眼望了过去,好像隐约的看到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只余寥若晨星。
“……我们回家吧。”摇了摇头的原天城微笑着说道,他回过身来执起了槐梦说的手,百般怜惜地摩挲着她的手掌心,他的世界里,还有一个她,此生足矣。
“嗯,回家。”转过身来的槐梦说点头道,嫣然一笑的她同样是紧紧地握住了原天城的手,因为有他,才让她的手中有了不再冰冷的温暖,这样就够了,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梦,或美或丑,或满足内心的欲望,或呈现被放大的恐惧,背负着现实与虚幻的残缺失逝而前行着自己的道路,这就是活着的证明。
以梦为语,以说为寄,梦说无尽期……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