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回京的第三天,就闹出这样的轩然大波,直搅得宫内人心惶惶,事情更是超乎佟贵妃预料,她本以为,鉴于皇后是受害者,皇上必定会亲自审查此案。
而因为自己宫里那个粗使宫女,事情是她揭发的,坐实她在此次事件中被陷害的身份,却没想到皇后提出要自己查,而望向自己那种透视一般冰冷的眼神,直让她夜夜噩梦中惊醒。
李嬷嬷为她擦拭汗湿的额头,忧心不已:“别是沾到什么不干净的吧,娘娘,要不明儿去清华殿焚香礼佛,去去晦气?”
“也好。”佟贵妃捂着激跳的胸口,无力歪靠在床头,声音还有些发抖:“一闭上眼,初彤那样子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实在是……”
“娘娘别再想了,她这也是恶有恶报,还污了娘娘的眼睛。”李嬷嬷给她掖好被角,站起来倒了杯茶水,倒水声在静寂的夜晚格外清亮,李嬷嬷捧了茶盏递到床边,有些发愁:“奴婢想不明白,皇后娘娘说要自己查,怎么又让您去审初彤呢?难道是……”
“你担心她怀疑本宫?”佟贵妃眼神闪了闪,起身喝茶,长长的睫毛在她眼睛下方投射出一片阴影,遮住眼底异色。
将茶盏递还,才叹了口气:“她是皇后,三宫六院本来就该听从她的懿旨,本宫也不例外,本宫不做亏心事,你也不用担心,只是没想到,如今直接涉案的三人都死了,本宫只怕线索就此断绝,倒让德嫔逃了过去,初彤对她还真够忠心,竟是不顾她亲人性命……”
没再观察到有用的消息,冰凝收回神识,眉心蹙起,佟贵妃行事这般谨慎,倒像是防着人在暗处窥视,说话滴水不漏。
翻了个身,然后被拢进温暖的怀抱,带着浓浓睡意暗哑的嗓音贴近她,在耳后轻柔响起:“怎么了,睡不着?”
冰凝不耐的抿唇,胳膊弯起就撑起身,难得感觉有些浮燥。
康熙下意识将她拥紧,怀里的动静让他头脑逐渐清醒过来,微微松开她,轻揉她秀发,关心的问:“是为了永和宫那个宫女?”
白天的事他也听说了,梁九功就在现场,将所见一一上奏过:并未用大刑,宫女却离奇身亡,身体每一寸被碾碎一般渗出血迹,鲜血淋漓死状其惨,也没有任何中毒症状,实在引人疑窦。只是既然此案全权交由皇后处理,不等她开口他也不好多问,倒没想到皇后为此失眠。
冰凝坐起身来,任凭康熙跟着起身不放心用被子裹住她,脑子里一遍遍回想佟贵妃审讯的场景。那个承乾宫的小宫女早在刚开始就在梁九功刑讯时熬不过死了,而因为上次乌城搜魂时她发现凡人无法承受那样的法力,这次她只得无奈放弃这一更为直接可靠的办法;
也因此,唯一存活的与此案直接相关的初彤她要求佟贵妃来审,她在暗房布下了幻术,审问时可以神识查看,却没想到不知道刺激到了什么,初彤忽然身死。
“除了下毒,有没有别的可能控制一个人的生死?”康熙沉吟片刻,斟酌着开口问。
冰凝一凛,忽然想起德妃身上曾经有过的奇异波动,回眸问:“德妃,你可曾仔细调查过,她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现在是德嫔。”康熙强调完这句,就拥着她仰靠在床头陷入沉思
这次的事,因为李明的缘故,真相并不难寻,人参内里被注入的微量毒素,足以毁去汤药效果但不至中毒,藜芦有毒也要达到一定量才能致命,但它与人参相克却只需一点点即可,幕后之人心思何等细腻深沉。
不说皇后,他心里几乎断定就是德妃指使,也符合她一贯出手的作风,低调不引人注意,忍不住说道:“她以前是你宫里的宫女,最多也就认识几个字,去年震后开始查她,我现在知道红薯甚至种痘应该都是她所为,偏偏就是没有确凿证据,而后我言谈多有试探,她有时就会说漏嘴,才发现她竟多方涉猎,见解独到!”
他说的隐晦,其实那些见解有时很给人耳目一新的敞亮,那是超越常人理解范畴的想法,只有李明所说的穿越者身份才可能有这种改变,才学见识可能是读了几卷书增长的,但一个宫女出身的女子,再是聪慧,也不可能没人教导的情况下,自学成材超越当世人杰。
“她在宫里,活动范围受限,总不可能凭空传递消息!”冰凝的注意力只在那句没有证据,在这皇宫,如果皇帝用心去查都查不出来,那就是非凡人手段。
康熙听出她言下之意,悚然一惊:“她会不会也挖了地道?”
“不可能。”冰凝断然否认这种可能,她挖地宫时整个紫禁城都探测过。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康熙彻底没了心思睡觉,扬声唤宫人掌灯。
披着大氅,将窗户打开一道极小的缝,冷风灌进来,人顿时精神了许多,康熙望着黑层层只有几点星光的夜幕,隐在黑暗中的脸说不出的沉重肃穆。
良久才合上窗,回过头来,踱步到冰凝身边坐下,神情凝重:“德嫔留不得,就这次吧!”
“她没用了?”冰凝倚在床头,优雅挑眉。
康熙一瞬间有种被看透的难堪,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不知说什么好,微微侧脸不再看那清澈如水的眼眸,才轻声辩解:“她上次准确预知了地震,还有天花,无论目的为何,对大清她都有一份功劳,如果她安安分分,我也不会容不下她,可她现在就敢对你下手,那上次早产一事,说不得也是她的算计,这样的人在宫里,太过危险。”
因为李明对这一时期历史不太了解,他本想留着德妃,就如地震一样,若能提前预知一些大事件,将是一大利器,然而若这人还有着神鬼莫测的本领,一切将不可控制,他是皇帝,怎能把她留在身边。
冰凝眉宇间柔和了些:“不必担心,她就算真有手段,也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你若还想用她,我帮你解决掉隐患。”
“她对你下毒,其心当诛,不能留。”康熙一听心下不由感动,拒绝提议的话一出,反而松快许多,他本来也不能依靠所谓的历史来做判断,尤其德嫔的立场,更可能误导他以致误判。
冰凝唇角勾了勾,眼底清冷一片:“她也不算下毒,不过是去了药性,倒是黄芪上的,是最近抹的,也就是说两方人马先后下手,你觉得,另一人是谁呢?”
提起这个,康熙恨得牙痒,压下怒火,冷静分析:“在承德能接触你的汤药,都是我的亲信,是信得过的,很可能是回宫混乱时动的手脚。有一点很奇怪,陈苍术既然已经得手,他没必要回宫后又与承乾宫那宫女联系,我想在黄芪上抹毒,是有人对他下毒一事心里有数,生怕查验不出来,就做得明显一点,显然就是为了对付德嫔。”
说到后来,那个名字几乎到了嘴边,康熙喃喃着,似乎仍不敢相信:“她以前心善单纯,就算后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爱你!”冰凝冷不丁冒出一句。
康熙简直以为是幻听了,不可思议的瞪眼:“你,你说什么?!”
这一表情极大的取悦了冰凝,眉眼弯弯,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的眼波水眸潋滟迷人极了,声音更是柔和,夹着笑意:“难道不对,她没对你说过?”
康熙脸腾地烧红,火辣辣的,磕磕巴巴转移话题:“你、你是说,她,因为嫉妒?”
冰凝点头:“宫里人都知道她不喜欢德嫔,一直监视德嫔的一举一动也不意外。”
康熙在她趣味的眼神下,简直坐立不安,很想反驳说佟佳氏不喜欢德妃还有四阿哥的缘故,甚至最大可能是同为穿越女的身份,不过到底不能说出来,只匆忙说了句:“既然事情清楚了,就由你来处置。”
“也不早了,早些睡吧。”他几乎是粗鲁的将冰凝塞进了被窝里,自己快速褪了外裳,闭眼躺在她身边,难得没有将人抱在怀里。
冰凝嘴角含笑,竟是任由他动作,心头郁气散去,难得好眠。
身边悠长平稳的呼吸声,康熙动也不动睁眼无神的望着虚空,皇后刚才的神态,就像儿时,老祖宗无奈纵容他偶尔的顽皮一样。
一晚没睡好,第二天自然不可能精神奕奕,板着脸,大步流星出了坤宁宫,宫里出事消息灵通的大臣也知道一二,这个时候没人敢来捋虎须,战战兢兢挨到低气压横溢的皇帝宣布退朝,没有紧急要务自然也不会求见皇帝。
康熙倒觉今日朝堂议政颇为顺利,退朝后先去了考校太子功课,然后回了乾清宫批阅奏折,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到了用膳时间。
这才想起问梁九功今日坤宁宫的动静:“宣了佟贵妃,之后呢?”
“贤主子出了坤宁宫,就将永和宫所有宫人都撤换一遍,就连住在偏殿的安嫔娘娘身边的奶嬷嬷都换了。”梁九功恭声回禀。
“只换了宫人?”佟贵妃这么做,自然是遵照皇后懿旨办差。
“是。”梁九功协助查这桩案子,清楚更多□□,隐约也知道幕后主使,暗暗揣测还有后手。
不说梁九功,宫里都等着皇后的下一步动作,查出的结果总得公布,没人会认为初彤会是主谋,作为一个宫女怎么会有胆对皇后下毒,必然是德嫔主使或者是陷害,偏偏她从头到尾就是喊冤,然后就死了,死无对证。
就在这时,永和宫突然传出消息,六阿哥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