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冰凝缓步走出门外,淡声问。
何玉柱没想到掀帘出来的是皇后,慌忙跪下见礼:“皇后娘娘吉祥!是李大人求见,还有,井都尉也回京了!”
冰凝有些意外:“宣。”
“嗻。”
李明进来时见到皇后规规矩矩见过礼,眼珠子却不怎么老实,自以为隐蔽不是偷觑皇后,眼神透着几分奇特。
虎子暗暗摇头,也不明白他这脾性在朝堂上是怎么混得开的,这里可不是军营,心里想得都摆脸上了,不过他倒也不担心,皇后娘娘对李叔甚是宽容。
冰凝没理会李明隐晦打量的目光,眸光转向虎子,略一打量,便觉出不对:“为何不一举突破,这般压制岂是明智之举?”
“微臣接到书信,放心不下,便……”
虎子话没说完,李明猛地转头,瞪大眼指着虎子,一脸的震惊:“你、你也是?难、难道,刚才那人,是你!”
“李叔?”虎子愕然,之前外面传音入密的确实是他,可他是灵力输送且就说了两字而已!
“好哇,你、你和小六,一个两个都骗我,你……”这样子一看就知道被说中了,李明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他参与这次尼布楚条约和沙俄谈判,前两天才在兵部看到了单兵肩射的半自动步枪的图纸,而那居然是胤祚画出来的,若不是图纸右下角那个熟悉的标志,他还瞒在鼓里呢,亏他为那些枪械模型呕心沥血,那小东西竟一个字也没透露过!
眼前这个大的,他还一直以为他武艺超群,羡慕得不行,有空还连哄带骗让他用轻功带他飞一段,想想就恨不得回到那时间扇那白痴自己一巴掌!
李明越想越气,身子都微微颤抖,虎子慌忙上前扶住他,急声安抚:“李叔,李叔,您冷静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不是什么,难道你不是修士?”李明再是心宽也受不得这接二连三的刺激,先前猜出皇后来历时还能淡定的侃侃而谈是因为皇后本身就很神秘高冷,真相披露不过是解开以前的谜团,可虎子和小六,他得有多眼瞎,才没看出他养大的两个孩子的异常!
李明双眼赤红,全然忘了所在的场合,怒不可遏拍开虎子急切过来搀扶的手,胸口急促起伏,整个人被愤怒淹没。
孤身在三百多年前的清王朝,就算是皇帝宠臣,太子友人,外人看来肆意洒脱,可谁知他内心恐慌,甚至都不敢娶妻生子,他真心把虎子和小六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却没想过在他们心里,自己也许不过是个过客!
这么一想,悲哀涌上,站在肃穆空旷的宫殿,面露几分茫然,讨喜的清秀俊脸从没有过的荒芜,大异平时的跳脱开朗。
虎子慌了手脚,险些落下泪来,声音都有些变调:“李叔,是我错了,您……”
声音隔了好半响才传入李明空空的头脑,恍然回神,看了眼冷冰冰的皇后,再见眼前一脸惶恐眉眼犹待几分稚嫩的面容,无意识呵呵笑了两声,抹了把眼睛,只觉自己发作的毫无缘由,顿时意兴阑珊,摆了摆手:“好啦,是我大惊小怪,不怪你。”
见虎子还是一脸不安,又还朝他笑了笑,就像以前一样温和,只是声音发紧,语速快了几分:“真没事,刚才逗你呢,说来都怪我,我写信只是想你早点回来,故意写得严重些,没想到你不管不顾就回来了,现在可怎么办,你压制修为对以后会不会有影响啊?”
“不会,而且,我回京和您无关,是我太不经事,而且,我也想李叔了!”虎子呐呐回话,李明在木兰围场那次留给他的深刻记忆,还真没法当作长辈敬重顺从,甚至还要反过来操心他,这样绵软撒娇话何曾说过,只是旁边这人气息不稳笑容僵硬,忍不住就将真实心思说了出来。
李明只是轻嗯了声,没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过身对着上首拱手道:“微臣失态了,还请娘娘恕罪!”
“无碍。”冰凝单手支颚依在炕桌上,她没在意李明发现修士的事,但对于他这般敏锐有些意外,眯眼看着较之六年前眼前稳重许多的青年,心底的疑惑加深。
“谢娘娘!”李明见她没有动怒,微微松了口气,此刻心神紧绷,急需转移注意力,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娘娘,皇上方才命林公公传达口谕,吩咐微臣给您看诊,您看……”
“不用。”冰凝眼眸波光微动,却是拒绝了,身体的情况她很清楚。
李明不意外她的拒绝,犹豫了下,没再劝荐,干脆利落的答应:“是,那微臣告退。”
“等等。”刚要退后离开,泛着凉意的声音将他定在原地,心头一突,下意识看向虎子。
虎子也是一惊,随即想起李明抓狂时皇后也没计较,且他离京前她已经答应筑基后可以表明修士身份的。
两人眼神交流一会,没等到皇后开口,李明小心抬头去看,恰好撞上皇后若有所思的眼神,顿觉头皮发麻,暗暗叫糟。
脑筋急转想理清头绪,就听冰凝命虎子退下,更加紧张起来,而皇后开口问出的第一句话就把他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我记得你曾以为我们是老乡?”
“我、我,那是误会,是……”李明话都结巴了,当时皇帝推出种牛痘和江南的拍卖如火如荼,而他能知道的唯一与历史重大差异的就是皇后,所以才误会她也是现代穿越的。现在怎么突然问起这茬?
“既然我不是,那你以为的老乡应该是佟贵妃或者德妃吧?”冰凝声音轻浅而平淡,没有一丝咄咄逼人的意味。
李明却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他刚才猜出修士定然露了馅,也不知道皇后如何发现,可他却不能承认的,康熙告诫过不得吐露穿越之事,只能咬紧牙不松口。
这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冰凝眼眸微暗,没有逼迫他,只问了句:“继位的是四阿哥,那太子如何了?”
李明张口结舌,瞪大了眼,她怎么可能知道,肯定不会是推演天机什么的,否则又何必问他!胤禛身系德妃佟贵妃,她们肯定会捂得死死的,忽然想到康熙当时也这样问过,难道是她们早泄露了意图?
“皇上早就知道?”除非保成的事她极少关注,然而她记忆绝佳,抽丝剥茧真相立时清晰呈现。
李明脑子都木了,在那双通透的清冷水眸注视下,再也承受不住压力,索性破罐子破摔,承认道:“是。”
死就死了,这事被康熙知道绝不会饶了他的,再说他现在对皇后也没用,战战兢兢这么多年,当一切结束时,却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嘴角甚至流露出快意。
“六年前在喀喇沁,皇上就问过这些;其实你根本不必担心,太子也修真了吧,绝对的实力碾压一切,何惧阴谋算计,历史早就变了,还有皇上这些年处处为太子打算,他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他说得笃定,也是这么认为的,就算世事变迁,未来父子生隙,也不至动摇储位,除非太子自己放弃,这倒是有可能。
想到这,看向面无表情的皇后,思维无法抑制扩散开来,居然真有修士,刚才是突破晋级吧,那身体沉疴也好了吗,这不科学啊!不过修士都出现了,哪还有什么科学,也不知道这人什么级别,怎么会流落到这呢,怪不得高冷月华,咱可是凡人,康熙真好福气,连个修士都召来了……
冰凝早从他扩散的瞳孔察出他在走神,神情微缓,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李明一愣,立时回神,干巴巴道:“听凭娘娘吩咐。”
冰凝眉头一动,和声问:“日后无须为我诊治,你有何想法都可以说出来,或者有什么想要的?”
李明困惑的眨眨眼,不明白这是什么节奏,他这皇后专属大夫本来也不是本职工作,莫非是她大功练成现在要论功行赏,这么一想,立时来劲了,眼巴巴问:“娘娘,有没有办法让我一个人轻松闯荡江湖呢?”
冰凝眯了眯眼,半响才道:“当然。”
李明大喜,磕头谢恩的声音听在外头何玉柱耳朵里,羡慕得不行,眼珠一转,在李明出殿后,拦住他要他为太子爷分忧,毓庆宫经过这场龙卷风的洗礼,许多事又不能调用詹事府,李明无疑是个好人手。
保成是被大力晃醒的,不由大怒,睁眼却是虎子一脸惊慌趴在床边,急切的小声唤他:“保成,保成……”
“虎子,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保成怒容顿敛,撑起身来四下看了看,殿内没有掌灯,光线从窗户透射进来,清清冷冷的,显然已是夜晚,他竟睡了一天。
“保成,李叔不见了。”虎子顾不得叙话,急成了热锅里的蚂蚁,他在宫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李明,再一打听,说早就走了,无奈回府后只看到小六,还以为他是生气了出去散心,可派人把他可能去得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这才偷偷潜入宫里。
“怎么回事?”保成眉头狠狠皱起,李明再不着调,家里有两个孩子也不可能夜不归宿,何况虎子才回来。
“是我不好,我一直等他回来解释的,可是……”虎子眼睛熬得通红,他再是早熟也才十五岁,这会已是六神无主:“我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何玉柱说他末时就出宫了,可谁也没再见到他……”
保成听得糊涂,披上外袍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雪已停了,积了厚厚一层,银装素裹,冷寒的月色下万籁俱静,已是深夜,李明若是没有回府肯定也不会在外面待着,安慰他:“他那么大人了,肯定能照顾好自己,明儿一早定会回来的。”
虎子茫然摇头,凄凄惶惶:“他定是走了,呜呜,他气我们,所以走了,怎么办,保成……”
保成从没见过虎子这样过,暗骂李明不省心,当前只得劝慰,将他按坐在炕上,扬声朝外唤了声:“来呀,传何玉柱!”
外面应了声,很快,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何玉柱跌跌撞撞跑进来:“爷,您醒了,娘娘……”
抬头瞥见殿内的情形,顿时吓了一跳:“爷?”
保成这才回过神来,白天的事浮现出来,不由懊恼自己竟昏睡那么久,急忙问:“额娘呢?”
“娘娘回去了,吩咐奴才守在外头不让任何人打搅您。”何玉柱狠狠瞪了眼虎子,又气又怕,不过还是把话给说清楚了:“娘娘请您明儿一早就去畅春园。”
保成点点头,猜想额娘定是做了什么自己才睡那么沉,倒也不太担心,畅春园若是有事阿玛应该会有旨意。
看了眼一脸期待的虎子,开口问:“李明今儿个什么时候出宫的,当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何玉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恭声回道:“李大人得了皇后娘娘赏赐,可高兴了,出宫前还赏了奴才一块玉。”
“玉,什么样的?”虎子突然发声。
何玉柱唬了一跳,觑了眼太子神情,不情愿的掏出一物,小心奉上:“就是这块。”
是枚晶莹圆润的凝脂玉坠,拇指大小,并不罕见,保成瞥了眼就收回视线:“就让何玉柱陪你传孤口谕,命九门提督麻勒吉,全城……”
虎子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颤抖着伸手拿起那枚玉坠,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