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保清铁青着一张脸告辞而去,保成眉头都拧成了结,细细回想方才的对话,还是没能想明白他的来意:若说他已然发现小六的身份,开诚布公即可,遮遮掩掩完全不符他大哥爽直的性子,也没这必要啊,而且他后来恼羞成怒又羞于启齿的样子,更像是他做了什么错事来,那又怎么和乔装的小六扯上关系呢?
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不是小六的身份曝露,保成便先处理起其他事来,他每到一处都会写信让海东青送回京,慢慢的和皇阿玛就约定好了时间,今天耽搁了会,说不得宫里已经着急了。
没像前几天那样洋洋洒洒一堆,时间紧迫,保成只将此次落脚点及这一日的见闻略写了些,就召来海东青去报信,至他大哥那点异常,他自然不会提及,倒是和虎子抱怨了两句,随后巡察所见更让他没了心思探究。
这两年山东旱情严重,虽说国库富足,朝廷接连数次拨款赈灾,一些地方官给老百姓免费派发种子鼓励农耕,这才一直没有出现难民潮,然而这一路所见所闻,旱情并不乐观。
五月十三是雨节,民间有“大旱不过五月十三”的说法,他们一路行来都有看到各处烧香烧纸的祈雨,然而直至五月十三这一天仍旧骄阳似火,该是作物灌浆的时候了,却不见开始饱满的迹象,灾民的希望再次破灭,处处可闻哀泣悲鸣,街道上人影稀疏,田埂上的背影佝偻绝望。
几次微服,阿哥们大都深入过体悟民情,这会儿见得满目疮痍自是都不好受,保清骑在马上眺望,感叹道:“也是怪事,我分明记得去年京城瑞兆传出,钦天监佐证,果然各地都有雨雪,两湖旱情那般严重,开春来都是风调雨顺,怎么这济南府反倒接连遭灾?”
保成沉着脸,闻言垂下眼睑,抓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同乘一骑胤祚感受到身上传来他二哥胳膊的力道,眨了眨眼,乖乖坐着没有动弹。
一直关注这边的虎子轻咳了声,等保成略微放松下来,才淡淡道:“山东十年九旱,古而有之!前朝大旱自崇祯十年始,十五年终,飞沙遍地,山东所属48州县受灾,彼时人相食,流民载道,土地荒芜,村落为墟,民饥而死者十之八九,而今何?!与其指望瑞兆,求神拜佛,还不如奏请陛下加恩。”
这话着实有些不客气,虎子虽然冷漠,对谁都不假辞色,这一路对大阿哥还算恭谨,大抵是没想到会被他这样冷嘲热讽怼回来,保清脸色一时有些难看,一旁心腹纷纷怒目而视,就要出言呵斥。
保清自然不会看着冲突发生,很快冷静下来,按捺心中惊疑,镇住场面,干笑一声,眸光掠过保成没有表情的面孔,朗声道:“井都尉说得在理,皇阿玛爱民如子,乃万民之福,又岂是前朝那昏庸之辈可比!”
他这一笑,尴尬气氛被打破,众人也就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是啊,是啊……”
“吾等有幸生于今朝,百姓……”
“想当年……”
有歌功颂德的,也有拿前朝说事的,就连太子卫下也是一脸与有荣焉,一叠声赞同,历数这些年朝堂办的那一件件大事,百姓确实都受益非浅。
跟着出来的这帮子大半是些粗人,好话也就几句,夹着几个摇头晃脑的谋士,倒也热闹。
正喧闹间,一声冷嗤清晰可闻在耳边炸响,犹如热锅里浇下的一盆冰水,霎时鸦雀无声,保成神情一变,抬眼看去,空旷的田野青黄色麦穗摇曳,除了田埂上往来挑水的农人,什么也没发现。
侍卫训练有素,一路也早有默契,铿锵几声兵器出鞘,众人纷纷闪身,部分靠近两人,在周围戒备,其余人呼啦啦四散开去查找。
虎子身形未动,只将神识细密如丝散了开去,密密核查,然而神识所及,没发现丝毫异样。
查探侍卫很快回禀,果然什么也没发现,除了那一声冷笑,再没动静。
“退了?”保清忍不住出声。
“应该是。”保成眉头紧皱,探询着看向他虎子,从他眼里得到肯定,挥了挥手,众人得令,缓缓退回自己的位置。
保清策马靠近过来,绷着脸,眸子里盛满怒意:“这是第二次了,会是谁,前朝余孽?”
“第二次?”保成闻言一愣,随即联想起今天早上的事,皱眉道:“也许是同一人,不过,我感觉不会是前朝余孽。”
早上那会,他们才出驿站,刚刚上马准备出发,保清坐骑被一颗飞来的石子击中眼眶,受惊的马匹险些将他摔下马来,幸亏当时马当时还停在原地并未疾驰,只是引起一阵骚乱,而后如这次一般,什么也没发现。
“我也觉得不是,两次都没杀气。”虎子淡声附和。
保清满心不悦,反驳道:“若有心行刺,自会将杀气收敛干净!”
“若真是前朝余孽意图行刺,方才我们毫无防备,那么好的机会,以那人莫测手段,他又为何没有动手?”保成摇头,没有改变他的想法。虎子可是筑基修士,在他眼皮底下来无影去无踪,哪怕他们人多势众,只怕也不是对手。
“他想做什么呢……”虽说这人不像是刺客,可有这么个人隐在暗处窥视,且意图不明,保成低头抚摸一直乖乖靠在怀里的小孩脑袋,不由担心起来。
保清顺着他目光视线下移,然后表情扭曲了一瞬,闭了闭眼,狠狠吐出一口浊气:“不管怎么说,小心为上,这童儿得尽快送走,他在这诸多不便不说,如今敌暗我明,一个不好拖累了大家……”
保成眉头越听越紧,虎子在瞥见他鄙夷不耐的神情时已然心头火起,探身抱过一脸不安的孩子,让他面朝向自己将他按到怀里,一口否决:“大阿哥放心,小、童儿自有太子和我护他周全,绝不会连累您!”
说着,无惧大阿哥含怒投来的视线,淡淡道:“若两次出手的是同一个人,那人只怕是冲着您来的!”
保清脸色一变,顾不得愤怒虎子话语里的指责,仔细回想了下,觉得不可能:“早上可以说是冲我来的,可方才那情形,怎见得针对的是我?!我倒觉得这人必定对大清心存不满……”
“您若是不信,不妨咱们兵分两路。”虎子不欲争辩,直接道:“侍卫可以都交由您带走,太子爷有我就够了!”
此话一出,众人是一愣,太子卫下都变了脸色,虽说此行皇帝有命,听从井都尉调派,然而若是全都去保护大阿哥,那么不管两边谁出了问题,他们都讨不了好!、
保清沉下脸来:“二弟,这也是你的意思?!”
保成略感意外,看了看虎子,凝眉思索片刻,正色道:“大哥,井都尉说得有些道理,咱们任务在身,得摸清对方目的,且咱们也不能耽搁在此,两日后务必赶到济南府,不妨见机行事。”
保清见他这般郑重,望了望那烈日炙烤下蔫耷耷的庄稼地,胸口急促起伏数下,挺直背脊,目光燃着怒焰,直直盯住虎子:“你,确保太子安危?”
“自然!”
“既如此,下一个村镇就分开走!”
……
保清态度强硬,最终给保成留足了侍卫,策马呼啸而去;望着远去的烟尘,保成负手而立,默默站了会,才回到一旁他们喝水的草棚,低声问虎子:“有什么发现?”
“没有。”虎子简短回了句,就继续哄着胤祚戴上帷帽,这日头越发炙热,他们的马车前两日已经弃了,风吹雨淋的,很担心小六身子受不住。
胤祚一向乖巧听话,最后也只得乖乖任他动作,也就他两只小手撕扯绞弄垂落到他胸口薄娟的动作能看出他的不快来。
保成忍笑,轻拍他背以示安抚,没放过刚才的话题,继续问虎子:“你今天很反常,若不是出门在外,参你一个不敬皇室算轻的!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和他杠上了?”
“没!”虎子绝口否认,然后咧嘴一笑,出人意外显出几分调皮,哼哼道:“是大阿哥一心想撵走小六!既然这样,就给他个机会眼不见为净!现在多好,当咱谁乐意和他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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